第190章 無人知曉的陪伴

正文卷

沈涼枝找出一份合同遞給它,自己躺在沙發上,合上眼睛。

「Echo,念給我聽。」

Echo藍眼睛閃爍飛快,有條不紊念了起來。

沈涼枝安靜聽著,面容平靜。

前世的時候,就是這樣,Echo每天都會為她念幾個小時的實驗稿。

到了深夜,它還會陪同她一起學習盲文。

很多時候,沈涼枝都覺得Echo像個人。

所以在離世前,她動了惻隱之心,沒捨得把Echo銷毀。

明明只是銷毀一件機器,可她卻產生一種在殺人的錯覺。

………

另一頭。

韓氏實驗室。

順路的某人剛回到公司,打開電腦,就發現Echo的數據在波動。

他打開測試數據,一串熟悉的超長程序出現在屏幕上。

韓京盯著不停延長的數據,黑眸黝黑一片,亮的嚇人。

約莫大半年以前,一次很偶然的機會,他按錯程序,不小心打開了監控晶元。

他透過Echo的眼睛,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長相清冷,骨感十足的漂亮女人。

因為失明,她被橫在路中間的椅子絆倒,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手中的資料散落一地,而伸出的手打翻了水杯,裡面的水潑在資料上,僅僅兩秒鐘的時間,一片狼藉。

摔倒的女人穿著一條弔帶白裙,她面容因為生病而過分消瘦,下巴尖銳,膚色白的嚇人,因為摔倒,她裙子被卷到大腿中間的位置,露出磕紅腫的膝蓋。

韓京關閉晶元監控的動作一頓。

視線落在她的臉上,摔倒的瞬間,她的額頭磕到了床頭的柜子,雪白的膚色立馬紅了一大片,觸目驚心。

Echo立馬走上前,想要將她扶起,女人卻擺了擺手,自己緩慢而艱難的爬起身,從始至終,她都冷著一張臉,並未露出任何崩潰脆弱之色。

韓京盯著地上的資料,數據複雜冗雜,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接觸的東西,房間里的傢具也極其昂貴。

短短几秒鐘的時間,他已經對她有了初步斷定。

一個智商出眾,家庭優越,剛剛失明還沒習慣盲人生活的女人。

這樣的天之驕女,自尊心一向很強,所以遇到挫折時,挫敗感和屈辱感也會比普通人濃重百倍。

儘管她很可憐,可韓京並不喜歡多管閑事,看了兩眼就關掉了監控。

他篤定她會突然崩潰。

人的情緒一直堆疊,總需要一個宣洩口,再堅強的人也不例外。

可那串熟悉的數據,依舊雷打不動的更新。

某天凌晨四點,韓京剛結束一個跨國會議,沒有任何睡意。

許是因為難得空閑,他突然想起這個失明的女人。

十天過去,也不知道她是否已經崩潰。

好奇心驅使他打開監控,可又因為道德感的束縛,他沒有動作。

就在這時,電腦上的數據又活躍起來。

韓京眼底閃過詫異。

凌晨四點,她還沒睡?

他有些擔心,她是出了突發情況。

斟酌片刻,因為擔心她的安危,他還是點開了監控。

女人坐在書桌前,安靜聽著Echo的念稿聲。

她身上的氣息依舊壓抑,像一層冰冷粘膩的泥,死死扒在她身上,唯獨那一雙清列冷靜的黑眸,堅定散發出茂盛濃郁的生命力。

韓京一直盯著她的眼睛。

即便因為失明而無法聚焦,她的眼睛依舊漂亮清明,像一汪高原湖泊,像一輪海上明月。

他看著她深夜學習盲文,看著她燙傷手卻在眾人面前故作淡定,看著她給手機充電卻對不準插座洞孔,普通人兩秒鐘就能完成的簡單動作,她卻耗費兩分鐘,手機充上電的時候,他看見她的手在微微發抖……

怎麼可能不崩潰。

怎麼可能一如既往的淡定。

她無非是憑藉強大的自控能力,將身體的所有排斥反應都強壓下去。

韓京凝望著她的眼睛。

清高倔犟。

很美的一雙眼睛。

可惜再也看不見了。

他想了想,給Echo設置了一個應急程序。

一旦她摔倒或者出現危急情況,Echo會自動發送提醒簡訊在他的手機上。

後來的日子,韓京透過屏幕,看著她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一次次摔倒,一次次又爬起。

他加班到深夜,而她,也總是學習到深夜。

日復一日,兩人依舊沒有一句交集,可晦暗的夜晚似乎又少了幾分孤單寂寥。

「Echo,今天換一種聲線吧。」

在某一次咳血後,她照常讓它念稿。

韓京盯著她手帕上的鮮紅色,心頭莫名一緊,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除了視力,她的生命力也在悄無聲息的流失。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這一次,他接替了Echo的工作,刻意把嗓音壓得比正常語調低了幾分。

對方安靜聽完,薄唇微勾:

「很好聽,明天也用這種聲線吧。」

就這樣,每天深夜裡,韓京多了一份兼職。

他忙不過來的時候,就讓Echo模仿他的聲音,有空的時候,就親自給她念稿。

他搜集了全國最頂尖的眼科醫生,讓人去查她的身份,可是一無所獲。

這個世上,彷彿根本不存在這一個人。

他恍然間明白,她的身份比他想像中還要複雜隱晦。

………

「主人,還想聽什麼嗎?」

Echo站在大廳里走來走去,對於新環境,它非常好奇。

沈涼枝想了想:「《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前世,生命消亡前的最後一刻,她沒有選擇見任何人,安靜讓Echo給她念最新實驗的數據稿。

倘若死亡無法迴避,那彌留之際,她想同她奉獻一生的東西走在一起。

也就是這一次,Echo第一次違背她的指令,給她念了一首赫爾博斯的詩歌。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我已死去的祖輩,後人們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我父親的父親,陣亡於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邊境,兩顆子彈射穿了他的胸膛,死的時候蓄著鬍子,屍體被士兵們用牛皮裹起;

我母親的祖父——那年才二十四歲——在秘魯率領三百人衝鋒,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馬背上的亡魂。

我給你我的書中所能蘊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氣概和幽默。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給你關於你生命的詮釋。

我給你我設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