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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央篇 愛情,出現的轉機

此刻,大學的公告欄前一直佇立著一個人影,稀稀疏疏的人群偶爾側目,但是這也絲毫影響不了那個堅挺的身影。

我死死地盯著那張空白的公告欄,彷彿是要將它看穿,腦海里始終回蕩著校長嚴厲的話語——對於你們處分的結果會在今天下午公布。我看到了玻璃內折射出的自己的影子,有些失真有些扭曲,感嘆著原來要扭曲一個人的形象其實真的比想像中來得簡單。

我出宿舍的時候天剛剛亮,但是我很快就發現,那輪紅紅的太陽已經慢慢地趨向正午的高空,開始有汗在我的額頭滾動著,撩起手用力地擦拭著汗珠,揮掉了手中的汗,又繼續固執地站著。

身後的影子已經變得越來越短,短得幾乎與我成為一個整體。

然而誰都不會想到剛剛還艷陽高照的睛天忽然之間又大雨傾盆,雨滴砸在我的髮絲、鏡片以及黑色的休閑裝上,視線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身體也變得沉重。可是我不想走,我依然雙手緊握成拳,依然固執地站著。

雨下了很久,猶如我沁濕了很久的心。

可是一把透明的傘沒有預警地摭住了頭頂外的大片濕潤的天空,緩緩轉過頭,伸出雙手拂過臉上的雨水,就看到了那張清麗的臉。

穿著白色連衣裙的米離神情疲憊地出現在眼前,本來光滑的皮膚似乎開始有些乾躁,明亮的大眼睛下隱隱顯露出眼袋,可是即使是這樣,還是那麼漂亮的與世無爭,鵝蛋臉散發著少女的柔情。

這是第一次與米離同處在一個窄小的傘中世界,耳邊不絕的是雨滴砸在傘面上冰冷的地面上的聲音,我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肯定狼狽極了,早已打濕的衣服緊貼著身體,雨水不斷地從頭頂滴下來,我的眼神慌亂。

米離從背包里掏出一條粉紅色手帕來遞給我,輕柔地說:「給你。」

我搖了搖頭。

「拿著!」她把手帕塞進我的手裡,「你不要這樣,這樣根本就沒有用。」

「我只是不想讓你被處分,並沒有別的意思,我沒想到會在這遇到你的,我現在就走……」

我心慌意亂地解釋著。

米離忽然間笑了,一直到很久之後我都記得她的笑,似乎所有緊張的情緒就在這輕輕的一笑之間而化為灰燼,我有多想讓她這樣一直笑著,可我卻總是無故地讓她傷心。

「你站了很久了。」她說,「回去吧!」

「你不想看嗎?」

我望了望身後的公告欄。

她伸出纖細的十指輕輕的把耳畔吹亂的頭髮拔到耳後,依然用平靜的聲音說,「該來的始終會來,誰也改變不了。」

「你不爭取怎麼知道改變不了?」

「難道你站在這裡就算是爭取了嗎?我很小的時候就沒有了媽媽,我一直都在努力地生活著。小時候的我總是被很多頑皮的男孩子欺負,可是當那些調皮鬼搶了媽媽送給我的玩偶熊之後,我卻追著他們跑了幾條街,只是為了要搶回屬於自己寶貝。在這之後,我認識了安然,也就是我現在的男朋友,他是唯一一個不會欺負我的人,我們一起手牽著手去上學,是他給了我童年最好的記憶,在沒有媽媽的時候,在爸爸忙著生計的時候,我還有一個可以依靠肩膀,無論颳風下雨,他都會背著我蹚過那條小河去上學。」她停了停,用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望著我,一字一句的說,「所以,你不會明白我們之間的感情,也不要再做一些無謂的事。」

其實我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現在的我對於她愧疚多過於感情,因為現在我的腦海里似乎是被校慶上那個倔強地仰著頭唱歌的女生所填滿,或許那時的庄小茹太過光彩燦爛,而我,一直是因光而存在的影子……

我知道這樣的自己很欠揍,可是就連我自己覺得困擾,不知在什麼時候,心已經漸漸開始偏移。如果說迷離是我最初的那份依戀,面對庄小茹時,我卻能得到最大的安慰與放鬆。

我庄小茹似乎永遠有說不完的話題,在她面前永遠都只需要做我自己,不必有任何掩飾。我喜歡看她天真純潔歌唱的樣子,這一切都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壞蛋——明明前段時間還喜歡著米離,然而現在卻將感情轉到了另一個女生的身上!

我望著滴滴嗒嗒的雨滴失神,整個天空灰濛濛的,不知道烏云何時才能散開,耳畔是米離溫軟的話語,手中緊握的粉紅色絲織手帕已經全部沁濕。

「米離。」我問她,「你喜歡畫畫嗎?」

她說:「很喜歡。」

「那麼你不能再畫了不是會很難過嗎?」

「不會。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比失去媽媽更能讓我難受!」她說著就開始邁出了步子,有雨水滲進我的脖子里,我獃獃的望著漸漸遠離地白色裙擺。

可是走出五丈遠的時候,她卻停下步子轉過身來喚我:「你不走嗎?」

於是我終於恍過神來追了過去,我覺得她別在頭上的水晶蝴蝶似乎變得很耀眼,這是第一次與米離這樣安靜地走著,我真希望校園裡的這條小道永遠也沒有盡頭,不斷地從米離的身體飄過的幽香讓我覺得很安定。

雨停了,天空掛著一輪彩虹,但是米離還是打著傘,透明的傘面上還掛著水滴。我們之間有平靜的暖流在彼此心底淌過,但是這些真的與愛情無關……

但我很快便知道那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與米離那樣肩並肩的走在學校的鵝卵石小道上!

阿諾告訴我處分已經貼出來的時候,我正在浴室里衝著涼,全身被沁得濕透了,從頭頂澆灌下來的溫水讓整間浴室變得煙霧繚繞,源源不斷的水落在我的臉頰上,我反覆不斷的告誡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恢複原先的平靜。

可是當阿諾用力的掄著拳頭砸門的時候,我聽到了自己不再平穩的呼吸聲。關掉蓮篷頭,光著上身走出了浴室,注意到靠在門邊抽著煙的阿諾,他那種沉悶的神情是不常見的,因為我一度認為阿諾根本就是個不會沉思的人,他通常做任何事都不計後果。

我掐滅他手中的煙扔進垃圾簍,把浴巾扔在他頭上,阿諾終於回過神來,拉了拉金黃色鬈髮上的黑色帽沿就往我身邊走來。

「池央,米離自動退學了。」他平靜地說著,黑色的上衣泛著性感的光澤。

我正在揉頭髮的手顫了顫,努力平穩著自己的氣息,想著米離不久前還和我肩並肩的走著,而現在,她卻要離開了,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校園裡。

我說:「是嗎?」

他說:「是,公告欄上貼的不是關於你們的處分,而是米離自動退學的檢討書,她把所有的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

阿諾的話還沒說完,我就已經衝出了宿舍,完全忘記了自己還光裸著上身,整個腦海里回蕩的都是米離的神情,那種安定的神情隱藏的秘密居然是獨自一人承擔這一切。

我光裸著上身衝到女生宿舍門前,保安不讓我進去,於是兩個人糾纏著,混亂中我聽到了宿舍樓傳來的瘋狂尖叫聲和一張張好奇的面孔。看起來很白凈的保安警告我,如果再不走的話,就把我當成暴露狂押進保安室,我想著無論是當成暴露狂還是殺人魔,只要能見到米離,其實也不錯。有風吹乾了我身上的水,我仰望著米離身影可能出現的窗口,只要能見到米離,即使喊破了喉嚨,我也無所謂。

可是我依然沒能喚出米離,只是阿諾踩著風一樣的步子來到了我身前,他邊跑邊脫自己的緊身黑色上衣,氣喘吁吁地扔給我,說道「池央。」

我跳起身來騰空接住了不斷下墜的黑色上衣,阿諾糾纏住了保安,我卻像一枝離弦之箭一樣離開了他們的視線,阿諾俊美的面孔和性感的腹肌惹得很多女生不斷臉紅耳赤地從窗戶里探出頭來,發出了花痴般的尖叫。我風一般地衝進了樓道,而當時幾近瘋狂的我當然也沒有注意到——

阿諾望著漸漸消失在道樓里的我的身影忽然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從牛仔褲的寬鬆口袋裡掏出一疊紅版的鈔票塞進保安手中,然後瀟灑地從他另一個口袋裡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他的聲音遠遠地沉澱著。

「姐啊,搞定了,今天請我吃牛排嗎?」

在樓道里狂奔的我忽然間巍了一下腳,不知道胸腔里忽然而來的悶痛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