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經典格言

正文卷

第116章 經典格言

「這一定是安排好的演員!我看,說不定這傢伙就是偵探貓本人呢。」

女助理恨恨的吐出了一口氣,不願意相信居然會有這麼扯淡的事情發生。

她內心在頗為陰暗的猜測,這條播客下的消息會不會根本就是那個所謂的偵探貓在自導自演發出來的。

范多恩一言不發的按著手機。

他通過評論,點進這個自稱是《白色的貝加爾湖》畫作投稿作者主頁上所掛著的推特鏈接,隨便看了一眼。

從推特上分享的過往照片來看,這個裡蒙德應該算是半個職業畫家,半個藝術品商人。

對方自我介紹中畢業於倫敦斯萊德藝術學院,如今在德國霍根海姆經營一家小型社區畫廊。

談不上富貴,收入卻也不差。

這樣的人屬於藝術行業里的中流砥柱。

和他自己這類的大佬沒有可比性,

可在普通人眼中,也算是混得不錯的優雅藝術家。

對方會是偵探貓這種此前要在網上賣十美元插畫賺錢的網路畫手概率極低,是被雇來的演員的概率更低。

不出意外的話,

這個裡蒙德留言中所說的事情,應該都是真的。

「運氣好吧,也許偵探貓剛好看過那期雜誌。」

范多恩擰著眉毛說到。

助理這次沒有接話,因為她聽出了范多恩的話里底氣似乎不太足的樣子。

她偷偷瞄了范多恩的臉色一眼。

這位大藝術家此時眼睛微微眯著,臉色更是陰沉的可怕。

嘴上再怎麼不願意承認,范多恩心中都知道,

靠著一張畫的畫面表現,就準確推測出畫家作畫的感覺,這絕不是好運或者巫術。

擁有這樣敏銳的美術直覺和藝術修養的人——在這個行業內是真實存在的。

曾經有些讀藝術心理學出身,在行業內浸淫了幾十年的最資深的那一小撮藝術鑒賞家,甚至能夠只對著最終的作品,就還原側寫畫家作畫時的精神狀態。

如果是唐克斯館長或者樹懶先生,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范多恩都能接受。

只是……

怎麼偏偏是偵探貓呢?

Bull shit!

他媽的怎麼可以是她呢?

她也配?

范多恩越想心中越是煩躁,像是一頭被挑戰了權威的獅王。

在視頻中被那個姓伊蓮娜的死瘸子辱罵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麼生氣過。

真正讓范多恩無法壓抑心中怒火的是,他內心的最深處的某塊地方,正在告訴自己——「我做不到這一點。」

他對於嚴肅藝術的把握能力,竟然不如一個網路畫家。

無法相信,無法接受。

可這就是事實。

范多恩的繪畫風格本來就是樣子大於實質的那類,喜歡用各種凌亂的線條和誇張的色彩裝飾畫面。

視覺上的衝擊很大,但是精神內涵不足。

伊蓮娜小姐噴范多恩的畫,情緒莫名其妙,無病呻吟,並不是無的放矢。

范多恩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他追求的從來不是偉大,

而是成功。

成功可比偉大容易的多,也有捷徑可走。

梵高把自己畫瘋了也無人問津,而某些潮流藝術家隨便敷衍的用陶土捏個奇形怪狀的水杯也能賣十萬美元。

成功,要的是名聲,要的是權威,要的是炒作,要的是社會粉絲對你的認可。

說句不客氣的,

在范多恩眼裡,讓別人認為他畫的好,比他是否真的能畫的好,要重要的多的多。

只要你看起來足夠權威,有足夠多的收藏家追捧。

只要你看上去足夠成功,每年有幾百萬人穿著伱畫的藝術符號行走在大都會的霓虹街頭。

你就算畫出一團狗屎來,你也是作品價比黃金的時尚藝術先驅。

可是,

再怎麼先鋒,他也是有自尊的。

一個自己不屑的網路插畫師,竟然比他還要對美術情緒更加敏感。

這讓范多恩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惱羞成怒。

「懂藝術又怎麼樣?這樣的網路畫手,接不到足夠有份量的稿件,最終只不過是個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范多恩鼻子中噴出一口氣。

「一個小眾播客而已,才十幾萬粉絲。舞台就這麼大,就算說的再好,不會有什麼浪花的。」

他似乎是在對女助理說話,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沒錯,Darling。」

助理察言觀色的適時送上香吻。

她知道自己的老闆現在的心情不太好。

「可惜,沒有留下剛剛那個該死的記者的電話,要不然可以花錢把採訪記錄要回來。」

助理想起剛剛的採訪,嘆了口氣:「不,早知道,應該直接花錢讓他刪照片的。」

那位中年記者大叔原本偷拍的照片就有很大的法律問題,就算范多恩什麼都不做,他也未必敢發。

對方一開始提出自己花了200歐元賄賂擺渡司機,未必就沒有暗示範多恩花錢買他擅除照片的意思。

估計當時想要花錢消災,三四百歐元差不多也就夠了。

以歐洲娛樂記者的德行,採訪到的消息就像吃到狗嘴裡的肉,就算本身沒有什麼,再想讓他吐出來,不狠狠咬你一口是不可能的。

「需要麼?一個小眾播客而已,又能又幾個人聽到?」

范多恩嘴上還在強撐,心中其實贊同助理的看法。

他也意識到了自己在剛剛採訪時所犯下的錯誤。

在文藝界,

大佬噴小透明,根本就不算是事。

狂傲是藝術家的美德。

別說罵對方是侏儒和猴子了,更過分的話也不算是什麼大問題。

你比對方藝術成就更高,天生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

但這種事情就怕翻車。

自己剛剛噴完對方對嚴肅藝術一無所知,只是個只會畫動漫的下九流的網路畫家。

結果,

這位偵探貓女士不僅彩色鉛筆畫的好,

對嚴肅藝術的造詣也很深,轉眼間就在播客中和唐克斯館長相談甚歡。

這就屬於翻車的典型。

了解這件事情始末的人越多,對范多恩「大藝術家」的金字招牌的權威,傷害就越大。

粉絲看不明白你的作品沒有關係。

反正,他們會覺得你的畫不明覺厲,但要是他們開始懷疑你的藝術眼光。

這就很危險了。

范多恩可以欺負安娜年紀輕,沒足夠的人脈,造輿論說對方只是個靠著姓氏上位的樣子貨。

但他要敢在每年遊客數百萬的英國最頂級的私立美術館資深館長唐克斯身上玩對付安娜這一套。

呵呵,

小丑就變成他自己了。

范多恩現在只能慶幸。

說到底,專業的藝術播客受眾比較小,傳播方式單一,和【海伯利安先生】這種大網紅的流量沒有可比性。

除非某些內容在專業圈子內非常的有話題性,能被反覆的提起。

比如《經濟學人》旗下播客採訪巴菲特的那期節目,播客《搖滾樂隊》採訪皇后樂隊吉他手May的那期節目。

幾乎成了相關領域從業者的必聽節目。

否則,

影響力應該算不得太大。

目前來看,唐克斯館長雖然勉強能算是重磅嘉賓,但討論的內容是幾名小藝術家的作品,這個議題不算有份量。

對真正的大佬吸引力不大。

這就還好。

「那我們換點東西聽吧?做點輕鬆的事情。」

勞斯萊斯車內,氣氛相對沉悶的過了十幾分鐘後,善解人意的女助理似乎想要老闆換換心情。

她勾上了范多恩的脖子,風情萬種的調情道。

「何必為了一個上不得檯面的網路畫手費心,你關注的應該是米蘭時裝周,這裡才屬於你的舞台。她不過是個上升渠道被封死的非洲土包子。而您,我的老闆,有金錢,有榮譽,還有我。」

助理在一邊輕輕的拍馬屁。

「說的沒錯。」

范多恩冷笑了一聲,低頭回應助理的熱吻。

「但不用換,就繼續放這個助興好了,挺好的。」

他不是個糾結的人,

現在心情差不多已經平復了下來。

助理說的沒錯。

偵探貓或許真的有點才華,可世界上有才華的畫家多了,有幾個能走到自己這一步?

他擁有著私人飛機,勞斯萊斯,漂亮撩人的女助理……

已經成功的不能再成功了。

偵探貓能對范多恩造成的,不過是轉瞬即逝的小小的不快和苦惱而已。

很快,

幾個月甚至幾個星期以後,就將沒有人會記得這期播客,沒有人記得偵探貓,沒有人記得自己的這次翻車。

社會輿論是健忘的。

而他,

依然是阿米答的首席藝術官,大美術家,德容·范多恩。

既然對方的命運註定是悲慘的,這個偵探貓越有才華。不越更加證明了自己選擇的藝術道路的正確嗎?

這種手握生殺大權的感覺,讓范多恩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年輕了起來。

「對了,在結束錄製之前,偵探貓女士,既然您也喜歡印象派,我能問問您,您最喜歡的畫家是哪位?」

勞斯萊斯的全封閉式車廂中,播客已經進行到了尾聲,而范多恩正和自己的女助理打的火熱。

「雷阿諾……他的《煎餅磨坊的舞會》是我的最愛……我們不刻畫神明,我們只記錄陽光和空氣。我們不遵循教條,因為美的東西將會留下,而傷痛終會逝去。」

喇叭中傳來偵探貓的回答。

像是有一盆冷水從范多恩的頭頂灌下,消滅了他滿腔的慾火。

他整個人一下子就僵住了,一個翻身從勞斯萊斯寬大的座墊上坐了起來。

「怎麼了?你要吃藥么?」

剛剛被調起情緒的女助理此時不上不下,整個人有些不太高興。

「白痴。」

范多恩現在已經沒有了其他事情的興緻。

他重新撿起被踢落在地板上的手機,往後拉回幾秒鐘。

「……我們不刻畫神明,我們只記錄陽光和空氣……」

范多恩不得不承認,這是他有史以來聽到過的,對於印象派最動人的描述。

動人不動人不關鍵,

真正讓他驚恐的是,

范多恩嗅到了一絲,這句話有成為經典的可能性和潛力。

很多藝術畫派,都有自己最具有代表性的經典格言。

比如說野獸派馬蒂斯——「刻意追求的精確並非自然」,拉斐爾前派——「讓秀媚淺薄的藝術回歸純潔」,奧地利分離派——「為時代的藝術,藝術應得自由。」

……

這些經典的概括既美好,又準確。

就像拜倫詩歌里的名句一樣,在藝術圈子裡膾炙人口。

而偵探貓的這句話,是范多恩聽過的對印象派最準確的概括,並不宏大熱烈,但回味悠長。

僅僅憑藉這一句話的概括,

范多恩就覺得這期播客有成為經典的潛力,至少在專業領域,一定能吸引無數專業的繪畫愛好者慕名而來。

經典格言之所以是經典格言,就在於它的經久不衰。

足夠美的東西,是有穿透力的。

每多一個人聽到這句話,就意味著范多恩多丟一次臉。

「太棒了,這簡直是太棒了。這是我聽過對印象派最酣暢淋漓的概述。偵探貓女士,請允許我一個小小的要求,我要把它刻在泰勒美術館印象展館的門口的牌子上。這實在是太動人了。」

就像為了驗證他的猜測一樣。

播客的最後,范多恩聽到了唐克斯館長興奮的拍著手讚揚道。

……

顧為經用鋼筆在紙面上拉出短髮的曲線。

他用筆的速度並不快,但是很穩。

顧為經指尖微微用力,感受著沾著墨水的鋼筆筆尖在素描紙上滑過時與紙面紋理摩擦的觸感。

嘶~

筆尖移動到了人物髮絲帶著一絲弧度的尾部,他輕輕的均勻收力,讓線條更加充滿彈性。

正常用鋼筆作畫的時候,其實只需要注意筆尖上不能有積墨,鋼筆下水流暢就夠了。

但曹老對他的要求是用白描的思維作畫。

中國畫中,一條再細的線也是有自己的形體的,它有自己的寬度,也有自己的厚度。

筆墨深淺,墨跡濃淡,

顧為經處理的一絲不苟。

他完成這條線條,放下筆,輕輕吹了一下紙面,然後側過頭,望著在身邊的電腦前修改著論文的女生。

說服酒井勝子的過程,比顧為經原本想像的要輕鬆不少。

他原本以為勝子小姐不會這麼容易的答應自己的「無理取鬧」。

一篇藝術論文包含著兩個人共同的努力。

誠實的說,如果以寫論文時候的付出的心血來判斷他和酒井勝子兩人對這篇論文的重要性。

其實人家比自己對這篇論文更加重要。

不僅勝子之前為了收集資料,寫卡洛爾和其他印象派大畫家的風格對比綜述,前一陣子基本上馬不停蹄的在歐洲各大主要美術館間飛來飛去。

而且他除了發表些自己的意見以外,論文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最辛苦的文字性工作,也是酒井勝子來完成的。

從這一點看,酒井勝子理應比自己更對這篇論文有決定權。

顧為經為了自己心中的堅持,放棄的不僅是他自己的利益,也有酒井勝子的那一份。

斤斤計較些的人就算是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都不是沒有可能的。

但酒井勝子卻很乾脆的答應了下來。

「謝謝你,勝子小姐,我很感動。」

「對了,勝子,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顧為經沉吟片刻,突然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