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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糖的情書

高考那兩天, 南城本地新聞在南城五大名校的校門前來回切換鏡頭, 有對家長的採訪,對老師的採訪, 也有下考後對學生的採訪。

與此同時, 熱心的哥送考,愛心公交專線, 執勤交警為考生開綠燈……每個夏天都會重來一次的新聞再次滾屏播放, 可每一次都能給人帶來不同的感動。

考完過後,夾雜在高考熱點新聞當中的還有那麼一條:南城一中考場考生作弊被抓,哀求無果之下欲跳樓輕生, 幸得及時救援。

這條新聞快訊不過短短一分鐘,三秒切一次的鏡頭, 安保人員的兩句採訪, 以及最終女生被及時救援並無大礙的結果宣告了新聞的結束。

這件事被淹沒在高考要聞並不起眼,畢竟每年三令五申之下,仍有一群狀況之外的考生忘帶准考證、記錯考試時間、去錯考試學校或是遲到。每年也總有那麼一些不死心想作弊被抓的, 答題打不完哭著不肯出考場的。

和這些一樣,都稀鬆平常得吃頓飯的功夫,就會被人遺忘。

可非常不幸的一件事情是,林軟當天目睹了一中考場考生作弊被抓的全過程。

三天過去了, 林軟一醒來,看到窗檯,還是能想到當天的場景。

那一場是六月八號的英語考試。

英語聽力播放結束不久,林軟按自己的做題習慣, 先行一步做完形填空。

她開始通讀全文時,講台前的主監考突然下台。

高跟鞋滴滴答答在地面輕敲,停在林軟和靠近窗檯的那一小組的通道間隙。

林軟起初不以為意,可監考老師背對著她,不知在跟左側座位的女生在說什麼,很快起了輕微爭執。

這時,林軟和其他考生才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抬頭去看。

「老師我錯了我錯了!你把試卷還給我好不好……」那女生的聲音小小的,間或夾雜哭聲。

林軟似乎是明白了什麼。

很快,教室後面的監考老師也走了過來,兩位監考小聲說了什麼,先將女生的試卷收走,準備去講台裝袋封存。

可那哭得滿臉淚水的女生突然起身,借凳子一氣兒推開窗戶,踩上了窗沿——

他們考場在六樓,跳下去,沒有命喪當場,也一定是終生殘廢了。

林軟看到那一幕的時候,腦袋充血,剎那間眼前發白。

新聞里跳樓事件從不罕見,有人跳成功了,有人被勸下來了。

可那些事情離她很遙遠,並不會讓人感同身受,最多在得悉真相無奈之時給予些許憐憫,大多還是成為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林軟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想結束自己年輕,且鮮活的生命。

監考老師被嚇得不輕。

主監考的高跟鞋崴了下,人都有點站不穩,說話吞吞吐吐:「同學,同學!你千萬不要衝動!」

那女生看了眼窗外,又回頭看教室里的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隱約能聽到她說的話是:我沒臉活了。

見她說話,兩位監考老師一人聯繫校方,一人忙穩住她。

踩上窗檯想要跳樓大概只是一時羞憤絕望之舉,當時在場的學生都能看出來,兩三分鐘的僵持過後,她其實並不想跳。

可窗沿太窄,她扭頭時幅度過大,整個人一下子重心不穩,就那麼被動地跳了下去!

一時間,考場內驚叫不斷!

林軟目睹那一幕時,手裡的黑筆就那麼直愣愣地掉落在地,心臟有種驟停的錯覺。

六樓。

她死了?

她有那麼一瞬都忘記那是高考考場,想站起身去窗邊看,可腿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得沒有一絲力氣。

好在一中三教的構造比較特別,三樓和五樓的教室外都有一個小陽台向外延伸,平日里可以放學生們帶來的花草盆栽。

學校層高也比較矮,五樓六樓的距離並不高。

女生幸運,跌落在了五樓某班的陽台上,除了擦傷和輕微骨折,沒有大礙。

校方的處理十分迅速,前後不過十來分鐘,就有校方領導出現在教室,安撫考生,並告知大家女生已安全救援,送往醫院,大家可以安心的繼續考試。監考老師也換來了兩名新的替補。

教室里很安靜。

因為英語考聽力的緣故,風扇都沒有開,除了翻試卷的聲音和筆尖觸及紙張的沙沙聲,教室再無任何聲響。

考場里,大家都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從剛剛那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中回過了神,但大家知道,高考不會為這小小的意外中止,另行給出安排。

林軟不知道校方領導僅是為了安撫他們編出謊言還是真正救下了那女孩,她的手還很抖,咬著下唇集中精力,在考試時間結束時寫完了題。

好在考試結束後,她並沒有在教學樓前的空地上看到血淋淋的印記。

中午吃飯的時候,林軟和童芳芳略提了一下這件事,童芳芳緊張地問她有沒有受到影響,林軟只搖搖頭,說自己題目都答完了,沒什麼事。

後來她也照常抓緊看了看政史地的考試重點,去參加了最後一場文綜考試。

文綜考試時,那個女生的位置空置下來了。

林軟只看一眼,再也未朝左側方向轉過頭。

高考結束的時候,天光一片敞亮,下午四五點鐘的太陽熱烈毒辣。

林軟沿路遇上顧雙雙,和她一起結伴出教學樓。

老師們都等在外頭主路上,一一和同學們擁抱,問詢考試相關狀況。

林軟接了羅老師遞來的檸檬水,邊喝邊和他交代自己語文考試的一些答題細節。

羅老師十分滿意:「你這個作文題目取得不錯,立意也可以。」

他老人家邊點著頭笑邊滿意地重複著「可以」二字。

林軟眯眼看向學校外頭等待的大群家長,目光又投向一群紅衣T恤的學生裡頭,周漾似是與她有感應,想走過來。

但他正被幾個實驗班的男生拉著問問題,一時脫不得身。

林軟又回頭和老師聊了幾句,見童芳芳和林茂在學校鐵門前喊她,她忙揚手,跟羅老師說:「老師,我得走了,爸爸媽媽在等我。」

林軟往校外走的時候,突然又停了步子,朝周漾看一眼,然後朝他揮手,示意爸媽在外面等。

一切都結束了。

他們見面的時間還有很多,不急。

林軟花了幾天才抹去同考場女生跳樓給她留下的心理陰影。

她和每個人都說,沒有影響,就是被嚇了一下,但實際有沒有影響,只有她自己知道。

畢竟跳樓過後的那十來分鐘里,握不住筆的慌張,不是假的。

家裡有親戚打電話來問,問林軟有沒有對答案估分,想選什麼學校,童芳芳謙虛地回應說,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嘴上這麼說,但高三這一年,林軟的進步家裡人有目可睹。

在一中的大環境下,就算是林軟以前半吊子的中等水平,考個二本也是絕對沒問題的。

正如很久以前顧雙雙所言,成績好壞本就只是相對,林軟的半吊子水平拿去不入流的學校,也是吊打一片學渣的存在。

童芳芳和林茂已經幫她在看學校了。

他們希望林軟不要離得太遠,最好是在南城,去南城大學就蠻好的。

林軟卻說,先看分數,她比較想去星城大學或者星城師大。

專業倒是沒什麼疑問,她不假思索就說出了口,想學中文。

童芳芳腦袋瓜子一轉,想起林湛那小女朋友的爸爸就是星城師大文學院的院長,也就沒勸。

女兒長大了,想去別的城市讀書,這也很正常。

而且明珠海鮮在星城也有好幾家店,總是有機會經常去看她的。

林軟在家裡呆了幾天,睡得天昏地暗,一起床發現竟然不用看書了,還覺得有點兒不太真實。

床頭的手機震個不停,林軟拿起一看,原來是班級群里班長在艾特所有人,組織聚會,林軟跟著其他同學一起回了一個「1」,表示參與。

她調回微信界面,看朋友圈。

周漾沒發新消息。

高考這幾天,周漾短暫在學校逗留,很快又去了帝都參加一個什麼研討會。

不過也是高中畢業,有人睡得不省人事,他卻忙得和一隻滴溜溜轉動的小陀螺沒什麼區別。

林軟看到班群里統計完聚會相關,又在商量謝師宴。

大家高考之後都有自己的事情,要畢業旅行,或者跟家裡一起出去玩,所有人都有空的時間並不多。

幾番商議之下,班長決定把謝師宴定在高考出成績的那天中午。

出成績那天,學校會有填報志願填報專業的指導會,大家都會去,那天大家自然也都有時間。

林軟沒什麼意見,和其他同學一樣按「1」表示同意。

很快班長又在群里發了一條消息:「我們班就把謝師宴定在冰月樓怎麼樣,好多地方沒位置了,本來想訂徐記,25班,4班還有17班都定了那裡,沒包間了。冰月樓可能會要貴一點,我們每個人再多交20行不行?」

林軟一怔,周漾他們班在徐記辦謝師宴嗎?

她想了想,打開上鎖的抽屜,將那一沓信封都拿了出來。

這些信她寫了很久很久,每一封,都對應當初折給周漾的千紙鶴里的一句話。

一共有五十九封。

放了太久,好像也到了該拿出來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