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49 競賽

軟糖的情書

林軟不知道周漾是什麼意思, 不過晚會結束去找李曉薇, 估計有點難度。

有沈大明星在,去後台怕是沒那麼容易。

這樣想著, 林軟就掏出了手機, 在周漾的監督下,將剛剛那條朋友圈發送出去。

周漾第一時間給她點了個贊。

晚會在校領導的講話中開始, 又在校領導的陳詞下結束。大片迷妹不肯離場, 要和沈明昊合影,要找他簽名。

林軟和周漾沒這想法,可苦於坐在前排, 兩旁通道都被堵得死死的,根本沒法兒離場。

林軟往後看, 誒, 蕭瀟怎麼不見了?

轉念一想,她又想起了蕭瀟說的要去找楊洛,估摸著蕭瀟是和楊洛聯繫上了, 晚會還沒看完就已離場。

她回過頭,又給蕭瀟發了條微信問詢。

周漾被四周的尖叫吵得腦袋疼,可他智商再高,此刻也派不上用場, 前後左右真是連個縫兒都沒有,堵得嚴嚴實實!

如果說一個女生相當於一百隻聒噪的鴨子,他感覺自己現在正在被上萬子鴨子凌遲處死。

——都怪那個娘炮!

周漾內心活動豐富,可林軟完全感受不到。

她看著周漾雙手環抱在胸前, 靠在椅子上在玩手機,還以為他在和別人聊天,便沒有打擾他,只支著小腦袋四處張望。

誒,左秋宜學姐來了。

林軟看完一場晚會才發現,左秋宜就坐在同排最右側。

關於沈明昊和左秋宜的事情她了解得並不多,但她猜測,兩人一定有一些高於同學情誼的感情。

好在林軟不是特別八卦的女生,不然知道兩人交情匪淺還不能到處和人八卦,可真是能把人給憋壞了。

林軟正出神想著,突然手機震動一聲,蕭瀟發語音過來了。

她點開聽,可剛巧沈明昊從後台出來給大家簽名,尖叫如浪潮拍打,林軟有種片刻失聰的錯覺,完全沒聽到蕭瀟說了什麼。

不得已,她往周漾那邊靠了靠,一隻手拿著電話,將出聲口對著耳朵,另一手微拱,攏在一旁集中音量。

「楊洛……楊洛說…他不喜歡我,軟軟,楊洛他……」

聽到蕭瀟發來帶著哭腔斷斷續續的語音,林軟腦子轟了一下,回放了一遍,而後騰地站起身來。

周漾不明所以,問:「你幹什麼?」

「蕭瀟出事了。」林軟聲音有點兒飄,心不在焉地說完,就想快點出去。

周漾也忙起身:「出什麼事了?」

「和楊洛之間的事,她現在在哭呢。」

因為沈明昊的出現,大家都在往前頭擠,根本出不去,就連走到通道旁邊都很困難。周漾望了望四周,不得已,拉著她往另一頭走。

林軟突然被他拉起,有些不知所措。

走到空位處,周漾利落踩上座位一旁扶手,翻到了後面一排,他伸手:「翻過來。」

林軟一愣。

周漾又問:「你還想不想出去?」

林軟回過神,想到蕭瀟,一咬牙,就踩著周漾踩過的地方,搭著周漾的手翻過去了。

翻完她還不忘用紙巾擦一把扶手。

跟著周漾一路往後翻座位,兩人也收穫了不少同學的目光關注。

林軟面子薄,最經不得人看,可現在也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

一路翻到後頭通道暢通的地方,林軟都快累死了,可她也不敢停留,只記掛著往外跑。

她很擔心,不知道蕭瀟是什麼時候出去的,也不知道她到底哭了多久,更不知道蕭瀟現在在哪裡。

蕭瀟發了那條語音之後,就一直沒信,她打電話也不接,語音更是不回。

在一中學校里,出意外的可能性很小,但她很少見蕭瀟哭,一想到她現在很傷心,林軟也覺得很難過。

周漾和林軟沿著大禮堂往外一路找。

她還穿著林軟的校服,沒換衣服之前離開一中的概率並不大。

可沿著大禮堂橫著豎著都找了一圈,也沒見到蕭瀟人影,尤其是晚上很黑,找起人來分外困難。

周漾突然想到了什麼,讓林軟把蕭瀟發來的語音給他聽一下。

他仔仔細細回放了三遍,又看了眼蕭瀟發送語音的時間,總算髮現了一些端倪。

「語音結束的時候,背景好像是剛剛響起上課鈴聲,她發語音的時間是九點二十,九點二十會響鈴的只有三教。」

「她在三教?」

「不是,在教學樓裡面聲音會更響,而且會有迴音感,你自己聽下,語音里的有一定距離。」周漾邊說邊想,很快就鎖定了幾個地點。

見周漾一路拉著她往滴綠迴廊的方向走,林軟問:「真的在這邊嗎?」

「看看。」

周漾並沒有再多做解釋,今晚是校慶,學校里人很多,來來往往的,很吵鬧才對,三教附近安靜到只能聽到鈴聲,適合一個人獨處的,滴綠迴廊算是首選。

果不其然,走進迴廊,一路往前,細密壓抑的哭聲就愈明顯。

周漾適時止步。

林軟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單獨上前。

夜色下,蕭瀟蜷縮成一團,在角落裡埋頭啜泣,看上去像是一隻受傷的松鼠。

林軟緩緩蹲下身,停在她面前,沉默的給她遞紙巾。

蕭瀟抬頭,並不驚訝林軟的出現,接過紙巾,一邊擦,眼角還在一邊滲出淚水。

她精心打理過的劉海已經完全塌了下去,一撂一撂成團,顯得油膩又雜亂。兩隻眼睛哭得紅腫,喉嚨一抽一抽發出嗚咽聲,和眼淚一樣,想止也止不住。

後來她想說話,發現聲音變得沙啞又陌生,吐字費力,不受控制地斷續。

明明沒有要竭嘶底里,聲音在耳畔迴響,卻是任由誰都聽得出來的傷心和絕望。

蕭瀟是富養長大的城裡小姑娘,相比林軟因父母忙碌缺少陪伴養成的安靜性子,蕭瀟更多了些許驕縱,平日里也是活潑開朗。

順風順水活了十幾年,日常煩惱的除了成績,就是一些姑娘家家的小心事,拿出來都不值一提。

單方面失戀這種在外人或者後來的自己眼中顯得莫名其妙、甚至愚蠢又幼稚的行為,在當下確實讓她的人生出現了一些不一樣的、難以修復的裂痕。

那種與自己的想像全然背道而馳的現實,讓她瞬間全然崩潰,任由自己變得狼狽不堪。

她以為她和楊洛是馬上就要在一起的。

在後來的閨蜜聊天里她可以惡狠狠斥責楊洛的四處留情、舉動曖昧,因為閨蜜會無條件相當於政治正確的支持你的所有言行,跟你一起罵渣男。

可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她更多思考的是,如果當初不那麼自作多情就好了。

感情里最怕的,就是要命的自以為是。

她坐在觀眾席上剛看了一眼沈明昊的出場,還未來得及激動,熱情就被坐在一起甜蜜調笑的男女兜頭冷水一盆潑滅。

她毫不猶豫地起身走至後方楊洛座位前,看一眼他身邊夾卷翹睫毛,眼尾漫不經心輕挑,走近卻看得清眼線暈染的美艷女生。

不知道為什麼,該清純該青澀的年紀,大家都熱衷往臉上塗脂抹粉,不知道是成熟的宣誓還是單純覺得化妝是美麗的代名詞。

總之,她一眼就認出了童月。

那個她搜索過人人、貼吧、微博,最終得出結論楊洛不會喜歡的女生。

她質問楊洛,童月和他是什麼關係?兩個人為什麼這麼親密?

童月神色不屑,只覺好笑。

楊洛倒是解釋了,他和童月不過是關係好而已,順便還加上了一句,就像他和她一樣。

那一刻蕭瀟才明白,所謂曖昧與喜歡,都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在楊洛眼裡,一起看電影,一起逛街,是和關係好的女生可以做的事情。和她蕭瀟可以做,和童月也可以。

對於喜歡的回應,楊洛先是愣怔,後是道歉。

他說自己一直有喜歡的女生,並不在國內。

蕭瀟恍然間想起林軟告訴過她的、那個她並不以為意的消息:楊洛的女神在美帝念書呢。

原來是真的。

好像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可以抹去所有少女的綺思。

有那麼片刻,蕭瀟恨他肆無忌憚的曖昧,又有那麼片刻,她為自己的自以為是感到無地自容。

林軟和周漾一起,打車將蕭瀟送回家。

目送她上樓,看到她在窗戶里朝自己招手示意再見,林軟一顆心才算落地。

回去的路上,她和周漾雙雙陷入沉默。

周漾有些尷尬,不管怎麼說,楊洛也是他的朋友,出了這種事,他也沒有立場開口說些什麼,對於別人的情感糾紛,他向來是避之不及的。

林軟也知道這件事和周漾壓根就扯不上關係,但她也不可能開口和周漾數落他朋友的不是。

兩廂安靜,直到回家。

林軟說了再見就想開門回家,可周漾突然喊住她。

林軟回身,有些疑惑。

周漾緩緩蹲下了身子,她的視線順著周漾的動作下滑,最終定在散開的鞋帶上,一邊很長,一邊又很短。

周漾幫她系了個蝴蝶結,許是反手的緣故,系得有些難看。

樓梯間的暖黃燈光里,兩人目光交接。

林軟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周漾卻是遲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聲音清朗中帶著微沉:「別多想了,早點睡吧,明天不是還要去地理老師那裡補習么。」

林軟順從點頭。

關於高中的記憶,似乎從蕭瀟那夜的失聲痛哭開始被按下了快進鍵。

懵懵懂懂的年紀里,她目睹了一場真切又無可奈何的失戀。

不知是誰說過,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蕭瀟的教訓在她腦海里重播慢放,讓冒出頭期待春天的小蝸牛又膽怯的縮回了硬殼之中。

周漾進入了競賽的關鍵準備期,成天不見人影。

運動會過去了,日夜擔心的學考過去了。

夏天來臨的時候,林軟才恍然發覺,高二已經無聲無息從指縫間溜走。

從高二到高三,不過是筆畫上多了一橫,這一橫卻生出了好多交雜在一起,無從理清的事。

李曉薇要去參加播音主持的集訓了。

一去大半年,不單單意味著無法見面,也意味著林軟沒辦法再住在外面。

好在到高三,學校宿舍會因為藝術生的暫時離開空置出多間,學校向來對下一批將要奔赴戰場的學生格外寬容,高三寢室,並不會做什麼硬性調配。

並不是所有人一早都做好要學藝術的準備,高二快結束的時候,很多人才開始想方設法給自己找一門可學的東西,用以在高考時獲取相應的文化成績優惠。

喻子洲就選擇了編劇。

編劇這一項大家都沒有太多基礎,集訓見效也快,不止是他,班上也有好幾個同學做出了相同選擇。

林軟也有過片刻的猶豫,可她向來做事優柔寡斷不夠果決,猶豫著猶豫著,就錯過了選擇的機會。

周漾的參賽時間在暑期,具體的林軟也不清楚,只知道周漾今年大概率不會參加期末,因為要去競賽集訓營。

下一次見他,應該就是高三。

到時,成敗已見分曉。

她不知道競賽集訓營的壓力有多大,只知道在學校的周漾已經是日漸憔悴了。

她偷偷摸去機房看過他。

機房裡的競賽生不說個個蓬頭垢面,但確實是雙眼無光的。

他們喝大量的功能性飲料,甚至有個別需要開服藥物才能保持精神的集中。

大家都是天之驕子,自詡智商過人,同級別的較量里,卻仍須付出超越常人的努力。

畢竟在這場關於未來的博弈里,誰也不想吊車尾成為失敗者。

在這種時候,林軟總是能深切的感受到自己和周漾的差距,不止是周漾,而是與所有肯努力的人之間的差距。

她的堂哥林湛,不學無術,卻在去年年初毅然決然地退學決定重新高考。

第一次考試成績自然是可想而知,可他又讀了一年,文化成績待高考之後揭曉,專業成績早已先行一步出來,她那個成天無所事事花天酒地的表哥用超越常人的耐心和天分,拿到了帝都美術學院的半張門票。

在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好像有某些東西在破土而出。

林軟聽了好幾場優秀畢業生的宣講會,腦海中的某些輪廓似乎已經更為清晰。

在現行階段,她和很多人一樣,都是沒有目標的,很多人甚至大學快畢業了都很難找准自己人生的定位。

那不妨先為自己找到一個更為優越的,有更大可能實現未來祈願的平台。

——考上一所好大學。

高二最後的那段時光里,林軟變得很沉靜。

班上很奇怪的颳起了一陣摺疊川崎玫瑰的風潮,換做平日,林軟一定是積極參與分子。

下課時,她托腮看著別人摺疊,同學讓她試一試,她卻只搖著頭,輕聲拒絕。

那段時間蕭瀟又來過一次一中,托林軟轉交一個筆記本給楊洛。

林軟沒看,但也能猜出裡面寫的是什麼內容。

她不明白為什麼事情說得如此明白,蕭瀟也不再低沉落寞,卻還要做這件事。

蕭瀟的目光卻很平靜:「我去南附之後,有段時間一直很想念在長禮讀書的日子。其實我一開始也以為,到了新的高中,總會移情別戀,喜歡上其他人,但就是……班上也有男生追我,可是我還是只記掛著楊洛。」

「晚自習的時候啊,我就經常寫日記,寫很多以前長禮的事。跟楊洛聯繫上之後我也很激動嘛,每次跟他聊天之後都有很多很多話想說,然後我就都記下來了。」

「這個本子,在我幻想中,是等我們交往之後,到某個紀念日的時候,寫滿了再送給他當禮物……」?說到這,蕭瀟垂下眸光,聲音低了幾個調,「本來想燒掉或者直接扔掉,但這是給他的東西,就還是給他吧。軟軟,我並不是要他感動,我只是想告訴他,也告訴自己,再也不會有一個人讓我這樣認真了。」

我以後可能還會喜歡很多人,和其他人結婚生子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只是不會再有人讓我再像十七歲時這樣,無條件地,全心全意地付出了。

稚嫩的時候,總是更為真心。

林軟還是幫蕭瀟轉交了那個筆記本,並轉述了蕭瀟最後的那句話。

楊洛的神情她都不想多看,走的時候楊洛叫她,她也沒有回頭。

只是那天林軟還是想了很多很多,陪李曉薇去買折川崎玫瑰的彩紙時,也鬼使神差地拿了一疊。

她並不想學折什麼玫瑰,只是睡覺前的閑暇時刻,她總會在紙上寫上一段話,折成一隻千紙鶴。

她曾經看小說時,看到女主角折了一大瓶星星,很多年後女主角死掉之後,男主角才發現星星里有字,到最後愛情變成一場遲到的浪漫悲劇,令人唏噓不已。

彼時看小說,她躲在被窩裡哭得眼睛紅腫,怪女主角為什麼不直接說,怪男主角為什麼不早點看到,這會兒卻是在做同一件事,她曾經不太認可的事。

無他,也許感動不了別人,但她也想要感動一下自己。

因為也不會有人,再讓她這麼認真了。

周漾去集訓營前,收到了林軟折的一大盒千紙鶴,小小巧巧,折得很是精緻。她還把這些千紙鶴長短不一的串成了串。

林軟說得很認真,邊說還邊比劃:「那個,你去集訓營應該有住的地方吧,你就把它掛在床邊上,這個會保佑你競賽順利的。」

男生床邊掛千紙鶴好像有點兒娘們兮兮的,周漾拿起一串瞧了瞧,卻「嗯」了一聲:「你好好複習啊,我們……下個學期見。」

林軟重重地點了點頭:「你一定會成功的,下個學期見。」

周漾收起盒子,卻張開了手。

林軟望著他,不明所以。

周漾主動傾身向前,聲音在耳邊聽起來似是染了夜風,清泠泠的,又有些微沉:「抱一下。」

林軟遲疑地張開手,抱住他的後背。

關於鼓勁的話她覺得沒必要多說,因為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周漾的實力,他的天賦和努力都配得上應該得到的成績。

該要鼓鼓勁的,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