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正文卷

「最近怎麼樣?看你幾乎都沒回去睡了。」燕巧將飯送到書房,坐在一旁的矮几上擺著碗筷。近幾日,她的首要工作幾乎就是給我送飯。

我低頭看著一封封來自各州縣的書函,也實在沒空。王上果然並不想太安分,在衍州蠢蠢欲動,雖不敢有太明顯地動作,但也大意不得。「嗯,六爺虞靖他們應該再過三天就要到瀘州了,這幾日的事還算少的,我想趁著這幾日的空把一切都安排一下,免得到時候應接不暇,手忙腳亂,反而亂了後方陣營,給他們添麻煩。」

燕巧沒說話,只是遞給我碗筷。

我接過,不由朝她看一眼,「擔心虞靖呀?放心吧,我讓虞靖一天寫一封信給我,那邊一有什麼變動我馬上可以和虞靖商量對策的。」

「我不擔心……」燕巧低聲道,卻是欲言又止。

我放下手中的書函,坐到她身邊,「燕巧,有什麼心事儘管說吧。我倆之間還有什麼要避諱的?」

「你可知道拘緣這幾日的狀況?」

拘緣?她倒的確是好幾日沒見了,「她怎麼了?」

「她……在發脾氣。」

「發脾氣?」發什麼脾氣?難道是因為六爺出征?還是……

燕巧長嘆一聲,「六爺出征是公事,她可以怨,但沒脾氣可以發。」

那麼就是因為修月張煙她們的事了。我皺眉,明知必然卻仍是希望能晚點到來。昔日情份,真的那麼不堪一擊么?居然還在這種時候!心中不無暗惱,「張煙跑去凌波閣了?她那個性子,莫不是不小心說了什麼話了?」修月是斷不會做這些事的,只有那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張煙,天真起來可能就跑去比比兩人的肚子誰的大了。

「沒錯,這種事也只有張煙做得出來。不過,也不能全怪她……秋航好久沒去看她了,她也怪寂寞的,就到凌波閣去探探……」

「秋航?」她們平時可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一對夥伴啊!什麼都一起分享的一對人怎麼也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把手中的事幹完了就到秋航那兒去一趟,你花房還有事么?如果沒有,就留在這兒幫我看軍報吧。」依燕巧的能力應該也可以應付的。

但她居然推掉了,「我在這兒守著好了,這些軍報還是你自己看。我只提供意見倒還好,真要我決斷什麼,我的個性你不是不知道,懶懶散散的,一個厭煩我怕誤了大事。」

看著她那麼認真的眼神,我只能放棄,燕巧,她把什麼都看得很清,太清。

傍晚前,我終於放開一疊文書,來到秋航的園子里。去的時候,秋航正坐在窗前發獃。

「秋航。」我叫一聲,她才回過神看我。

「啊,平瀾?你來了,最近傷口不再痛了吧?」她拉我在桌邊坐下。

「早不痛了,哪有痛兩三個月的道理?你呢?最近在忙什麼呢?」

「我?」她自嘲一笑,將一旁的點心擺到我面前,「我有什麼可忙的?」

我暗悔失言,沉默了會,「不急嘛,你才幾歲的人啊?」

她聞言神色更暗,「可她們都有了身孕了……」她看我一眼,沒有說下去。

我的確是眼光一沉,她們?曾經那樣的姐妹,居然……我抬頭深吸口氣,「秋航,我們在這裡什麼都沒有,難道,你要把我們唯一保留下來的感情都捨棄么?……張煙很寂寞。」

她咬住唇,眼睛漲得通紅,「可是,可是……你不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可我知道張煙,她是個一有快樂就想和人分享的人,而她最看重你。她並不想要你給她什麼,只想要你去看看她。她在你這裡吃了閉門羹,又在拘緣那裡聽了不暢快的話,她一個人在垂柳閣……」

「別說了……平瀾,你讓我怎麼面對她?我也心有不平,我的寂寞誰來理?」她哭出聲。

我仰嘆,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友情在愛情面前,真的那麼薄弱?那麼不堪一擊?「一定不可以互相慰藉么?你照顧她的寂寞,她陪伴你的寂寞,這樣做真有那麼困難么?」

她看著我悲哀地搖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一句承諾也給不出。看著她的悲哀,看著她的淚水,我忽然感到自己好無力。一切都是那麼無能為力,無可挽回。

走出拾翠園,我覺得自己的心空空的,往日明媚的笑臉一個個晃在眼前,有拘緣,有張煙,有秋航,所有人的笑臉,混在一起,融合成一種幸福。而現在,在不知覺間,什麼都換了顏色,那一張張的笑臉仿若水中倒影,一粒石子下去,只那麼一個暈圈,就全碎了,全碎了……

「平瀾,平瀾!」遠遠地,似乎有人叫我。

我恍惚地抬起頭,是拘緣。輕扯起笑意,「怎麼今天不懶在床上了?」

她白我一眼,依舊那麼俏麗,可卻沒了往日那一份純然的感覺。「床上躺多了也累。」

「是么?躺著也會累?」我淡淡地說著笑語,心意沉沉。

「是呀,我這種婦道人家也只能在屋子裡養養身同,睡睡覺而已,比不得有些個天才,還能行軍作戰,建功立業呢!」她眼睛微斜,看著南方的天際。

我笑意一澀,她……「好了,懷孕的人可要好生修養,園子里走走就好,不要跑太遠了。我書房正忙著,也要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她朝我一笑,點了下頭,「那好,你去忙吧。也要顧著點身子,傷才剛好。」

「知道了。」我朝身後搖搖手,不想讓她看到我撐不住的笑臉。

一切都變了,真的變了……

我折回書房,燕巧趴在桌上睡著了,口水快浸到了書頁,看著她的可愛忽然覺得好難得。燕巧,燕巧……

外面有風,這麼睡著一定會凍著的。我轉回身想合上門,卻見枕霞望著我發怔,我奇怪,「大管事?」

她有點反應,卻是看著我眼睛,十分地迷離。她這種神情使我覺得手足無措,我小心地再叫了聲,「大管事……?」

她開口了,卻仿如夢囈,「……明明笑得那麼溫和,可為什麼眼睛裡卻有種讓人禁不住想憐惜的悲哀呢……」

嗯?我被嚇住,「枕……枕霞大管事?!」

這一次她終於回神,收拾了下自己的情緒平穩地開口,「這是衍州來的信件,請姑娘過目。」她說得好正經,讓我想詢問都無從開口。

「哦,好。麻煩大管事了。」

「不客氣。」她再度深看我一眼,轉身離去。

我疑惑地回過身,正巧對上燕巧的眼睛,她正幽幽地朝著我看。

「怎麼了?」我問。

「……果真是如此……哦,沒什麼,剛剛醒。」她拍拍臉,站起來,「那我回花房了。」

「嗯。」我點頭,看著她離去。

笑得溫和,可眼裡卻有著悲哀。枕霞與燕巧是這麼看我的么?我望向窗外,天際的雲暗暗,似乎隨時要下雨的樣子,連空氣里都飄散著絲絲讓人心涼的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