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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讓孤獨洶湧成海

結婚典禮在海上舉行。

主會場是一艘五光十色的大游輪,每一位來賓客由岸邊的汽艇送過去。游輪很氣派,隔得很遠,還能看到上面煙花盛開,燈光閃爍。海面上用網圍成了一條條長長的「路」,網面點綴著彩燈和花朵,看起來就像水中起伏的金色波浪。海面上漂著層層粉色玫瑰花瓣,散發出陣陣芳香。

負責接送客人的汽艇也很講究,每一艘顏色都不同,裝飾物也不一樣,有的浪漫可愛,有的高貴華美。游輪上不知道是什麼盛況,光是岸邊供客人休息的庭院里,就擺放著長達十多米的白色餐桌,上面擺放著各色的鮮花、酒水和食物。

來賓非富即貴,我看著他們不時在談生意,或者說起股市,覺得分外無聊。這裡沒有我認識的人,方崇衍和清姨都在游輪上。婚禮還沒開始,我不打算這麼早過去。

至於方須臾,我不清楚他在哪裡,心裡隱約期待見到他,又害怕見到他,矛盾極了。

我端了一份點心,坐在桌子旁,用叉子挑著吃,冥冥中總感覺背後有道炙熱的視線。等我回過頭,賓客們談笑風生,根本沒人注意到我。

點心吃了一半,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我沒有帶傘,很多客人都沒有帶傘,我們待的地方有圓頂遮擋淋不到雨。庭院里的客人,抱怨著天氣,跑到了圓頂下來。

婚禮還有半個小時開始,有些人擔心遇到暴雨,先到岸邊乘坐汽艇去主會場了,海邊的汽艇逐漸減少,三三兩兩,能數得清楚。

有一個穿著禮服、端著紅酒杯的男人,看到我,微微一愣,問道:「你是方小姐嗎?」

「你認識我?」我揚起嘴角,朝他微笑,想不到這裡還有人認識我。

他很自然地來到我眼前,低聲道:「當然,我是陸風,阿海的朋友,陪他從國外過來的。他辦公室桌上的相框,裡面擺的可全是你。」

我的臉色變了變,有幾分尷尬。

「你們吵架了?我從沒見他聯繫過你,連你的名字我都是從他嘴裡套話套出來的。那天他喝醉了,迷迷糊糊地喊著『蔚央』。我們常笑話他是禁慾系的成功男人,洋妞入不了眼,中國姑娘他也看不上。」他微笑地翹著嘴角,跟我說起方須臾的事情。

我低聲道:「我們是鬧了點不愉快。」

陸風挑眉,看了看四周,問道:「你沒看見他?他剛才還在這裡。奇怪,怎麼眨眼工夫就不見了?」

剛剛?剛剛方須臾在這裡?難道那道讓我心有靈犀的視線不是我的錯覺,而是他在看著我?

「我送你過去,雨下大了。」陸風揚了揚手中的傘,放下紅酒杯,撐開傘看著天空中的雷鳴。

我接受了他的好意。

岸上的客人快走光了,海邊只剩下三艘汽艇,兩艘小的前面站了人,陸風指了指最大的那艘:「我們去那兒。」

我點點頭。

這艘汽艇有兩層,下面的一層坐滿了,我和陸風去了上面一層。上面海風很大,陸風的傘根本打不穩,他收了傘,看到我穿著白色的禮服長裙,很紳士地將外套披到我身上。

「轟隆」一聲雷在頭頂炸開,遠處的海面若隱若現,風浪大起來,抬頭一望,無數顆雨珠如斷了線的珍珠,直往下掉。沙沙的雨聲落在我的耳邊,冷風襲來,吹得我直哆嗦。

廣播里播放著語音:「請各位客人坐好坐穩,樓上的客人請穿好救生衣,船身搖晃,請注意抓緊扶欄。」

客人們陸續穿起救生衣,很不巧的是,分到我和陸風的時候,只剩下一件了,還是件破的,我和他相視一笑。

「穿了總比沒穿好。」陸風調侃道,把救生衣遞給我。

我點點頭,隨便套著,反正路程不遠。

「轟隆——」

又是一陣雷鳴,汽艇加速行駛起來,波浪和海風撞得船身不住地搖晃。我緊緊抓著欄桿,身體左搖右晃,汽艇衝浪似的朝前衝去。

忽然聽到「撲通」一聲,有個沒抓穩的客人跌落進水裡,有救生員使勁地吹著哨子,跳下去救人。這時後面的汽艇發現前面水中有人,猛地拉響危險警報。

「前方注意躲避!危險!前方注意躲避!危險!」

人群尖叫起來。

後面的汽艇一個急轉彎,我們所在的汽艇連忙反應躲避,可這時一聲驚雷,一個巨浪如海嘯般撲過來,我們的船與海面快偏成一個垂直的角度。

「穿好救生衣!船要沉了!」警告聲響徹天際。

海面上空回蕩著幾十個人的求救聲,撕扯著人心,後面那艘汽艇擦著我們的邊衝過去。同一時刻,我們的船被巨浪推得翻了過來。

有人在哭喊。

恍惚之中我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眼前一黑,冰冷的海水瞬間將我淹沒。

落海的前一刻,我看到漆黑的天空下,寂靜的海面上,慘白的救生衣浮起人們驚慌的身體。

這裡成了一條幽冥河。

人們的慘叫不斷地響起,而後被海水吞沒。

破裂的救生衣在我落海的那一刻,變成了一塊破布。

我沒有呼喊,感覺身子筆直地墜落,墜落。

海水有多冷?

接近零度的海水帶給我的是無邊的疼痛,像一千把刀扎進皮膚里那樣疼,從未有過的疼。

我忽然想起了電影《泰坦尼克號》,以前還奇怪為什麼泡在水裡的人就死了呢,穿著救生衣不就會活下來嗎?

有人說,是凍死的。

哦,凍死的。

此刻,刺骨和寒冷和恐懼佔據我的內心,我好像突然確切地知道了他們是怎麼凍死的,是像凌遲那樣,一刀一刀把肉剮下來那般,活活凍死的。

如今,死神用鐮刀拖著我往地獄里走去。在生與死交界的對方,我看到有一個人,他像一條堅強的劍魚,拚命地游向我。

是方須臾。

他的頭髮海藻一樣在海中浮動,他游過那片黑色的海水,游過我們之間的過往,如天神般來到我的面前。

是你嗎?你回來了?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對你說,可我一張嘴,話語全變成了氣泡。

對不起,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

我看到,他的眼睛在沉浮的海水中,像一抹憂鬱的藍,他那般憂鬱地看著我,喊著我,像再也看不到我的臉,再也聽不到我說話。

是夢嗎?我要死了嗎?

我的淚流出來,和海水一樣苦澀。

哦,我快死了吧。

可死亡好冷,我好冷,好冷……

他的嘴唇在朝我說話。

他說,償還我,記得我。

他的手用力地朝我擺動,我沉溺在黑暗中,看著他,微笑。

我說,我愛你。

我感覺身體被誰托舉著,拚命地往上送去,我的身體和靈魂睡在醒不來的夢裡。夢裡的他,在我嘴邊落下一個告別的吻,逐漸地落進我看不到的海底。我伸出手想抓住他,可我抓不到,總是差那麼一點點。

我們之間,永遠差那麼一點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