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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遇見伊始,往事歸零

他戴著衛衣帽子,看不到眼睛,嘴巴一張一合,嚼著口香糖。

「薛野,你別多管閑事,我今天非教訓教訓她不可。」夾克男氣焰囂張,原本堵在後路的兩個小青年也圍了過來。

「打女人算什麼!」衛衣少年掀開帽子,從石凳上跳下來,幾步來到我們眼前,他湊到我面前,煞有其事地道,「哈,漂亮。」

「說吧,剛子,你想怎麼解決?」他吐掉口香糖,單刀直入地問。

「薛野,你存心跟我過不去是不是?這丫頭和你沒半毛錢關係,你管個屁事。說了場子的事,大餅他們先動的手,不關我的事,你整天找茬。」夾克男不滿地叫囂。

「是啊,怎麼?」他同樣囂張,「我就喜歡管閑事,尤其是美女的。」

夾克男一愣,臉上有點掛不住。

我不禁覺得搞笑,他們外出打劫還窩裡斗,這演的是哪出?

「算了,別的我們先不說。」夾克男目光掃過我,輕視地看著少年,最後指著湖面,「那這樣,我拿到錢包,今兒這事就過去了。敢不敢?」

「就這樣?」他問。

「就這樣。」夾克男回答,怕他不相信,指了指我身後的兩個人,「麻子,小克,你們作證。」

他們點點頭。

「丫頭,你呢?」他問我。

我看著他挑起眉頭,烏亮的眼睛裡星光閃耀,笑的時候露出潔白的牙齒,和對他們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我怎麼知道你們是不是一夥的?」我對他沒好印象,混混的朋友,能是什麼英雄救美的好人不成?何況按照他們交易的結果,我都拿不到錢包。

「當然不是一夥的,這些人欠了我的錢,我追債呢。」他笑嘻嘻地咧嘴對我笑。

傻子才信他。

「正式認識一下,我叫薛野,你可以叫我薛哥哥,野哥哥,或者薛野哥哥。」薛野將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朝我伸手。

我沒理他。

「你撿到錢包再說。」我說。

錢包浮在離岸較遠的湖面上,不下水根本拿不到。這麼冷的天,不要命的人才會往裡面跳。我怎麼知道他們是不是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合夥詐我?

就在我胡亂想著的時候,身邊三個人一陣驚呼。我隨著他們的目光看向一邊,只見薛野三兩步就跑向河邊,以一個優美的姿勢跳進了水中。

「撲通——」的水花聲砸得我心驚肉跳,夾克男也沒想到薛野真有膽子跳下去,我們幾個人連忙圍了過去。

水面上蕩漾開巨大的波紋,消失了一小會兒的薛野突然冒出頭,手裡舉著錢包,用最大的力氣朝我揚起嘴角。他一下下劃著水,很快來到岸邊。

夾克男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後怕,他一邊喊著神經病,一邊將薛野拉了上來。

「我撿到了。」薛野彎著身子喘氣,抬起頭看著我,很開心的樣子。我看著他濕漉漉的頭髮和帆布鞋腳下的一攤水,整個人驚得目瞪口呆。

「剛子,你說話得數算。」他拍了拍夾克男的肩膀,嚴肅地說道。

「你這二缺不會用東西撈啊,不要命了。」夾克男像看精神病患者一樣看著他。

「啊啊啊!警察叔叔來了!」薛野突然緊張起來,焦急地指著我們身後,我心中一哆嗦,跟著他們回頭去看。

「快跑。」薛野拉著我的手,沒命地朝相反的方向狂奔,身後,馬上傳來了夾克男他們的咒罵聲。

薛野呵呵地笑著,硬拉著我跑,直到那些罵聲再也聽不見。

他被冷水浸泡過的手抓著我,凍到了我的心裡。我稀里糊塗地跟著他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停下來。

「好,好了……沒……事了……一群傻缺。」他上氣不接下氣,鬆開我的手,靠在一面牆上放聲大笑。

我彎腰喘著粗氣,不理解他到底想怎樣。

「我救了你,丫頭,你……喊聲薛哥哥……我聽聽……」他壞痞痞地看著我,將緊緊抓著的錢包塞到我手裡,氣息慢慢平靜。

「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冷冷地看著他。

「臭丫頭,恩將仇報啊,我去。」薛野哇哇直叫,用力捏著我的肩膀,一副要吃了我的模樣。

我心想,狼尾巴終於露出來了!於是認命地閉上眼睛,昂起頭,等著挨揍。

「哈哈,妞兒。」薛野語氣一軟,流氓似的揉我的臉,意料中的拳頭沒有落下來。

「神經病。」我用力推開他,轉背就走。

薛野追上來,想法子套近乎:「你叫什麼名字呀?」

「搶劫受害者。」我說。

看著陌生的街景,周圍完全沒有計程車的影子,我只好去找公交站牌。

他拉住我的衣角,沖我眨眨眼:「請我吃飯。」

「為什麼?」我可不幹。

「我沒錢。」他說。

「你沒錢關我什麼事!」我也不必怕他了,直接吼他。

他聽了之後,毫不客氣地將我拽進了旁邊一家火鍋店。

薛野像一頭剛放出籠的餓狗,點了一個三人套餐,在我對面狼吞虎咽,「吧唧吧唧」的聲音,聽得人火冒三丈。

我嫌惡地看著他的吃相,冷著臉說:「餓死鬼投胎都沒見你這樣的。」

「丫頭,別那麼凶嘛,薛哥哥幫你撈錢包,耗費了太多精力,得補回來。」他舔著手指上的辣椒醬,厚著臉皮給我看他的袖子,「你看,都能擰出水來了。」

「你們不是剛從局子里出來嗎?怎麼?裡頭飯都吃不飽?」我戳穿他。

夾克男說他們剛從派出所出來,擺明了是犯了事、處理完在湖邊反省的不良青年。不是我刻意羞辱他們,幾個大男人蹲在大街上搶女孩子錢包,真是太無恥了。

要不是看薛野幫我拿回錢包,我肯定再去派出所告他們一狀。惡人就該有惡報,否則那些好人在世上還怎麼生存?

「噢,那個嘛,裡頭的飯不好吃,我沒動筷子。至於蹲局子,是他們幾個在我店裡鬧事,警察叔叔把他們抓了去教育,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被誤傷了。」

他大言不慚地說道。

我該不該稱讚?

他的說辭聽上去滴水不漏。

他繼續說道:「我開了家檯球室,他們三和另外一伙人打起來了,在我地盤上鬧事我肯定得管啊!為了匡扶正義,我加入了戰局。不曉得哪個膽小鬼竟然報警,正打得過癮,警察叔叔就闖進來了,接下來就不用我說了。」

「那太好了,你們這種人不吃點苦頭,還不得無法無天了,我倒希望警察叔叔能關你們久點,省得放出來禍害社會。」

我不清楚他的話里摻了多少水分,笑著臉回應道。

他用筷子不滿地指我:「你這丫頭看著順眼,心眼真壞。」

「沒你們壞。」我不甘示弱。

然而他只是故作痛心疾首的樣子搖了搖頭,探著身子,繼續在火鍋里涮肥牛肉。

我沒給他好臉色看,詛咒他裹著這身濕衣服,得個重感冒。

耐著性子等到他吃完,我主動地去結了賬,準備走人。哪知他不懂味地用牙籤剔牙、抖腿哼歌,故意消磨時間。直到老闆催促說要打烊了,他才肯將屁股從椅子上挪起來。

出門後,他黏過來要給我一個擁抱,我用包狠狠砸他腦袋,趁機跑掉。

薛野沒有追上來,很遠後我還能聽到背後大笑的聲音。

我今年鐵定是犯太歲,不然怎麼難得出門一趟還會遇到打劫的,梅花沒看成不說,還遇到一個混吃混喝的混混。

我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充滿意外和荒唐——遇到方須臾是意外,遇到薛野是荒唐。

未來瀰漫著凄茫的霧氣,我在奢望,也在迷茫。

「下雪啦!下雪啦——」

坐在回學校的計程車上,車窗外,小孩子尖叫聲不斷,追逐打鬧,雪地上踩下一串串凌亂的腳印,積了一冬的欣喜在雪天完全被釋放。

十二月,大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