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正文卷

阮喻一時啞口無言。

果然,面對面比較容易出事。

她趕緊接上:「我了解過!網上有篇關於你的報道。」

這個謊圓得不錯,但問題是,她把自己推入了另一個坑。

許淮頌似笑非笑地問:「了解我做什麼?」

阮喻掌心那盤豬油年糕突然變得燙手起來。

她乾巴巴眨了兩下眼:「就是……對代理委託人的基本了解,我也知道劉律師是杭市本地人。」說完遞上那隻白瑩瑩的盤子和一雙銀色筷子,「趁熱吃?」

這話題轉得可真生硬。許淮頌垂眼接過,回了沙發。

阮喻心虛地摸摸鼻子,坐到他對頭。

他吃相斯文,夾起一塊年糕細細嚼著,表情紋絲不變,讓人判斷不出這食物到底是好吃還是不好吃。

阮喻暗暗琢磨著,下一刻卻見他咽下年糕,抬頭問:「你要吃?」

是她的目光太渴求,太用力了?她趕緊擺手,收回眼,然後眼睜睜看著十幾塊年糕被吃了個精光。

雖然吃相斯文,但胃口好像並不斯文啊。

阮喻咽了口口水,把空盤子拿回廚房,回來就見他翻起了文件。

看她來,他抬頭說:「我還沒看。」

「你……」她頓了頓,「這幾天很忙嗎?」

「嗯,沒開微信。」

原來也不是故意不回消息。她就想嘛,許淮頌不至於這麼小肚雞腸。

阮喻這下放鬆了點:「其實案子不急,畢竟輿論平息得差不多了,開庭又還早,現在做完反調色盤也沒處用,你可以先回去休息。」

許淮頌沒說話,低頭繼續看文件。

客氣過了,她也就沒再多說,但半個小時後,卻看他闔上了資料。

許淮頌是真撐不住眼皮了。

可持續發展的道理他還是懂的。來日方長,不能竭澤而漁。

他閉上眼:「你幫我聯繫劉茂來接,我要睡會兒。」

阮喻說「行」,給劉茂發了個消息,正想問他要不要躺到旁邊的長沙發上,一抬頭卻看他又睡著了。

她走到他身邊蹲下來,小聲叫他:「許律師?」

沒反應。

律師真是個高耗能職業。

算了,叫他歪著睡。她去卧室拿了塊新洗乾淨的薄毯幫他蓋上,坐回對面的沙發跟著閉目養神,再睜眼,卻發現許淮頌不見了。

糟糕,她也睡過去了。

作者果然也是個高耗能職業。

她正要拿起手機看許淮頌是不是發來過消息,一抬眼卻先瞥見茶几上一張字條。

龍飛鳳舞兩個字——走了。

阮喻低下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薄毯,微微有點晃神。

許淮頌在酒店一覺睡到晚上十一點,習慣性地點開了阮喻的微博。

她的微博在兩天前就恢復了評論和私信功能,但一直沒更新動態。現在意外地,他看到了一條最新內容,來自一小時前。

溫香:上來說聲抱歉,《好想和你咬耳朵》大概不會再更新了,河圖幣到期就會退還。這個決定跟之前的網路暴力無關,大家晚安。[月亮]

許淮頌淡淡眨了眨眼,拉到底下的評論。

密密麻麻都是感嘆號,一句句哭著喊著,嘔心泣血的「不要啊大大」,還有問「為什麼」的。

阮喻沒答任何一個人,但最上面一條評論內容顯示「被博主贊過」,似乎是得到了她的認可。

許淮頌看了一遍那條評論,擱下手機,打開窗吹了會兒風,最後撥通了一個電話:「出來喝酒嗎?」

凌晨一點,郊區清的散台,劉茂撐著眼皮,看看已經空無一人的周遭,奪過了許淮頌手裡的酒杯:「我說你出來喝酒不帶聊天的啊?你這樣悶頭喝,考慮過我這個沒時差的人可能很困嗎?」

手裡沒了杯子,就另換一個。許淮頌的眼底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但神志勉強還算清醒。

他晃晃酒液,瞥他一眼,說:「聊什麼?聊你相親對象?」

換來劉茂一堵。

上回許淮頌來杭市的時候,劉茂就交代了自己跟阮喻認識的淵源。結果就是一路被他踩壓。

可他呢,卻一字一句都沒提過和阮喻的關係。

劉茂嘆口氣:「不聊拉倒。」

「我要是說了,你別磕著下巴。」

他「嗤」一聲:「什麼驚天動地的故事啊,還能叫我一快三十歲的人磕下巴?」

三分鐘後,寂靜的散台發出「砰」一聲響。

劉茂捂著下巴說:「《情深深雨蒙蒙》都沒演得像你們這樣。」

許淮頌撇過頭笑,不說話。

劉茂傻愣半天,問:「就算你那時候不曉得她心意,表個白試試怎麼了,為什麼不說?真要當三好學生?」

許淮頌默了默,又笑:「我家當時的情況,你不清楚?」

劉茂一時接不上話,過了會兒才問:「那你現在怎麼想的?」

「不知道。」

許淮頌說的是實話。

太多年過去了。現實不是電視劇,黑底白字一行「八年後」就能夠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事實上,從初知真相的那刻起到眼下,他沒有真正理清楚過。

回國也好,耍心眼也好,每次都像是被一股什麼力道推著進行。

而他只是順從地放棄了抵抗而已。

良久後,他一杯伏特加下去,說了清醒時候絕對不會說的話:「劉茂,這種感覺太難受了。」

他不怕她沒動過心,就怕她動過心。

單戀有什麼好怕的?這麼多年早想開了。可怕的是多年以後驀然回首,有人告訴你——你們原本可以在一起。

可是現在,她給那個小說男主角取了個名字叫「賀時遷」,慶賀時過境遷,她已經能夠把這些東西無關痛癢地寫出來。

劉茂想了想,問:「你知道『假性喜歡』嗎?」

許淮頌瞥了瞥他。

「我有個朋友,當初大學開學不久跟一姑娘互相看對了眼,但就是誰也沒說破。臨近畢業聽別人講起,他才知道,原來那姑娘之前也喜歡他。情況跟你還挺像的。可是你猜後來怎麼著?」

沒得到回應,他自顧自說下去:「後來他一頓猛追,硬是跟那姑娘好上了。只是結果呢,」他比個手指,「兩個月就分手。因為實際上,兩人看對眼的時候根本不了解對方,一處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敢情當初全活在自己的想像里了。」

許淮頌垂了垂眼,喝得更凶。

「再之後,那朋友就跟我說,她追那姑娘的時候,其實完全是被執念支配了神經,只想著錯過太可惜。分手後才想明白,那只是『遺憾』掩蓋下的『假性喜歡』。可是來不及了,原本挺值得回憶的一段暗戀,彼此也保留了最美好的印象,就這麼生生給……」

「你什麼意思?」許淮頌「啪」地一下擱下酒杯,「勸退我,你好趁虛而入?」

劉茂噎住:「天地良心,我……」

他還沒解釋完,就看許淮頌拎起西裝外套大步往外走。

等他結完賬追出去,外邊早沒了人影。

許淮頌還沒國內號碼,他只能撥他微信語音,半天才被接通。

他問:「你在哪兒啊?」

「計程車上……」

「回酒店?」

許淮頌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混沌,沉默很久才說:「她家。」

凌晨兩點,阮喻起了個夜,可能是因為白天睡過一覺的緣故,回到床上後突然特別清醒。

睡不著,她就乾脆滑開手機,刷起了朋友圈。

原本這個點也不指望有什麼新鮮事了,但一刷新,卻看到一條不久前更新的朋友圈。

至坤劉茂:深夜清陪人買醉,沒什麼特別的感受,就一個字:豎橫豎橫豎撇捺橫。

配圖是一張照片,圖上一排伏特加,露出一角昏黃的散台。

沒別的了。

阮喻把這幾個筆劃在床單上畫了一遍,湊出個「困」字來,心想劉茂這人倒是比初見時候看上去要有趣。

她很快劃過了這條朋友圈,發現沒什麼好看的了,回頭又翻起微博。

躊躇幾天後,她在幾個鐘頭前作了決定,不再連載《好想和你咬耳朵》。畢竟寫到春夢那章,就已經叫她攢了一堆黑歷史,總不能越攢越多。

所以她發了一條道歉聲明。

阮喻點開那條微博,正想瞅瞅讀者都說了些什麼,挑幾個回復一下,忽然一眼看見最上邊一則評論。

看起來是那種為了吸粉而到處廣撒網的博主的亂入,這個ID名為「愛情里的好詞好句」的人說:人總是要向前看的,沒有什麼過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

蒼了個天的,這麼酸的話,她怎麼會點了個贊?什麼時候手殘的?

她渾身一抖,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趕緊點了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