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下雨天

正文卷

果不其然,下課以後楊吱的衣服便重新回到她的課桌上。

沒人知道是誰拿了它。

未經世事的少年人,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無傷大雅的惡作劇,會給別人帶來怎樣的傷害。

一整節體育課,楊吱都抱著寇響的黑色外套,擋在身前。那件衣服宛如刀槍不入的堅硬盔甲,保護著她。

衣服有淡淡薄荷草的味道,仔細嗅著,卻又消散了。她素來聞不慣煙草味,不知為何,現在竟也覺得好聞了。

體育課結束以後,寇響回到教室,發現他的外套規規整整擺在課桌上,疊成沒有一絲褶皺的豆腐塊。

寇響小心翼翼捧起衣服,蹙了蹙眉。

天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

就連邊上沈星緯都驚訝不已,看著那件疊得完美無瑕、簡直堪比私人訂製高檔西服的外套,他咧咧嘴,沖寇響豎起大拇指:「嫂子……好手藝!」

那個下午無比燥熱,窗外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點拍打著窗外嫩綠的枝葉,沙沙作響。

直至放學,大雨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態勢,雲層灰濛濛地壓著大地。

楊吱提著傘沿著走廊緩慢走著,剛剛收到來自趙女士的越洋簡訊,說這兩天她兒子就得回家,讓楊吱有個準備。

楊吱緊張起來,不知道這位少爺性情究竟有多古怪,多難相處,讓之前那麼多經驗老道的家教都寧肯放棄高薪,主動請辭。

不知道她能不能應付得過來啊。

楊吱滿心忐忑,情不自禁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希望快些回家,萬一那位少爺已經回家了,不好讓他久等。

教學樓前,她撐開了傘,準備衝進大雨中。恰是這時候,寇響走了過來,停在她身邊。

他的存在感很強,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子讓人不寒而慄的氣場。因此一靠近楊吱便本能地警覺起來。

教學樓屋檐之下,兩個人相距不過五米,楊吱感覺絲絲涼風拂面,夾雜著濕潤的氣息。

偷偷打量他,他身形修長而筆挺,大長腿套著鉛筆褲,背著單肩背包,手隨意揣褲包里,遠眺著灰濛濛的天空,出神。

顯然——

沒有帶傘。

他低頭看了看手錶的時間,面無表情地扣上鴨舌帽,徑直走進雨中。

楊吱:……

現在已經不再是淅淅瀝瀝的小雨,雨點瓢潑而下,楊吱顧不得多想,只能撐起自己的小花邊兒傘,追了上去。

寇響手揣兜里,矇著頭往前走,恍然間察覺到身後好像跟了條小尾巴。

他停住步伐,回身,楊吱不設防,險些撞上他。

她慌忙穩住了身體,傘檐往後仰了仰。

這樣他便能看清她的臉蛋。

她皮膚很白,白皙里沁著若有似無的血絲,劉海微潤,濡著水珠。

一雙杏眼惶惑而不安,呼吸越發急促,鼓脹的胸部一起一伏。儘管她努力躬著身子,但是有些東西,越加掩飾,反而越是明顯。

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致命的性吸引力。

沒有見過世面的男孩,或許只能看到她身材的姣好,帶著獵奇和玩賞的低級趣味,就像看酒吧夜店艷俗的脫衣女郎或者島國動作片。

但她的羞怯與莽撞,落到面前這個男人深邃的眼眸中,卻催生出了某種情慾的味道。

情慾,是愛最初始的狀態。

他血氣方剛,難以倖免。

尤其是當她靠近,一股子奶味襲來,寇響的心都縮緊了。

他移開目光,問道:「怎麼?」

「雨太大了。」她聲音很細,像貓咪叫喚似的——

「一起走吧。」

於是寇響眼睜睜看著她踮起了腳尖,伸長了手,給他撐傘。

只不過花邊小傘似乎很難罩住他們倆人。

「不用了。」

「沒關係,可以一起遮。」

他加快腳下步伐:「已經濕了。」

「可以少濕一點。」

「……」

真磨人。

他停下腳步,女孩也趕緊剎住車。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踮起腳,繼續給他撐傘。

「想要幹什麼?」

他居高臨下睨著她,調子很冷,全然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投桃報李。」她說:「你之前幫了我。」

「不需要。」他冷漠回絕。

楊吱依舊追著他,千難萬難給他撐傘,水花四濺,弄濕了她的褲腳。

「你不怕我?」

「不怕。」

沈星緯說,在學校里,這位新來的女同學很怕和任何男生講話,路過他們總是低著頭,內向孤僻至極。

偏偏不怕他,還一路追著他。

人心終究非鐵石。

寇響最終還是妥協了,主動接過了她手裡的傘柄,和她面對面站在傘檐下,傘檐向她偏斜了幾寸。

「行了,走吧。」他調子裡帶著一絲無奈。

楊吱抿唇淺笑:「caesar,你回家嗎?」

「不回。」他頓了頓:「你叫我什麼?」

楊吱愣了愣,喚道:「caes……」

「別叫我這個。」

「噢。」

班上同學都這樣叫的,很少直呼其名,大家都叫他caesar,這個名字,在唱rap的圈子裡很出名的。

「那我叫你什麼?」

「隨便。」

左右不熟,以後交往機會無限趨近於零。

「寇大哥。」她清甜一笑。

寇響::……

兩個人行走在落葉滿地的校園中,楊吱追逐他的步伐,顯然有些吃力,寇響注意到之後,便放慢了腳步,遷就著她的步伐。

這丫頭不到他胸的位置,個子矮也邁不開腿。

肌膚白得可以看見皮下血絲,弱質纖纖,彷彿一根指頭就能把她搗碎揉爛。

寇響腦子裡居然生出許多莫名其妙的想法。

傘檐的角度朝她的方向傾斜著,楊吱餘光瞥見他半個胳膊都濕潤了。

心裡很溫暖,但又覺得挺不好意思。

於是她往他身邊挪近了半寸,寇響呼吸間嗅到一股若有似乎的馨香。

女孩子身上都是香香的,但她不像別的女孩子香味濃烈甚至刺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什麼特殊的原因,他總感覺她的味道是那種淡淡的甜香——奶糖味。

他不禁深呼吸。

到了校門口,楊吱說:「我就在邊上公交亭等車就行了,傘給你,你快回去吧。」

寇響高大的身軀,冷漠疏離的神情,在雨中撐著一柄粉紅色蕾絲花邊小傘。

怎麼看,都有種極致可愛的反差萌。

他皺眉:「我不要。」

楊吱連忙擺手說:「沒關係,你別擔心我,公交車馬上就要來了。」

寇響:……

並、並沒有擔心你。

拗不過這鄉下丫頭純天然無污染的樸實與熱情,寇響終於還是決定撐著傘離開,也不想解釋更多。

轉身的時候,楊吱突然開口問道:「寇大哥,我為什麼不能叫你caesar?」

寇響沒回答。

「班上同學都是這樣叫你的啊。」

「沒有為什麼。」他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天知道,她那一聲「caesar」,寇響脊梁骨竄起一陣激靈。那種感覺,跟他每次和右手犯罪之後的感覺,一模一樣。

但是現在……「寇大哥」這個稱號,好像也好不到哪裡去,都太親密了!

煩躁。

她就不能在他面前也孤僻內向一點嗎!

august的工作室位於鬧市街區一間地下酒吧的隔間層,隔音效果不錯,六十來平米的房間還算安靜,裡面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樂器,吉他,架子鼓,貝斯還有錄音設備……

這些東西看起來很舊了,雖是他們樂隊收的二手貨,但是質量絕對高,寇響眼睛毒,識貨。

這一件小小的不足百平的凌亂地下室,塞滿了少年們的激|情與夢想。

寇響拉開門進屋,發現幾人又在打牌,懶得說他們,他兀自整理周遭凌亂的樂器和桌上灑滿的詞譜。

見寇響過來,沈星緯沖他招招手:「caesar,來玩牌。」

寇響將所有樂器整理歸置,然後走到夥伴們身邊,順手撿起沈星緯發給他的那一沓牌,熟練整理成扇形在指尖散開。

沈星緯丟下一個紅桃老k,問道:「響哥,那家庭教師就住你家裡了?」

寇響漫不經心「嗯」了聲,扔下一張牌:「是個女的,說是挺年輕,叫我別欺負。」

沈星緯眉毛動了動,調侃道:「喲,你們家皇太後為了讓你好好學習,連美人計都用上了,難道她不知道,我們caesar不近女色?」

寇響懶得跟他打嘴巴仗,只輕嗤一聲:「滾犢子。」

半個小時後,寇響的電話響了起來,看了眼屏幕,臉色又迅速垮了下去。

他沒有接。

手機不依不饒響了很久,幾個夥伴心照不宣,保持緘默。

終於還是沈星緯憋不住,拿起了寇響的手機,屏幕上閃耀著一串陌生號碼,當然這串號碼沈星緯是熟悉的,那是他的母親趙嘉和的來電。

「還是接吧。」

寇響將手裡的撲克一擲,撿起電話走出了工作室。

趙嘉和女士在電話里的一番乾淨利落的說辭,看樣子是鐵了心要逼他回家。

趙女士是那種冷心腸的女人,每次打電話過來,有話直說,且不會給他任何開口爭辯的餘地。

是不是全天下的父母都以為自己掌握著絕對的真理,他們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而孩子必須無條件服從他們的安排。

寇響小時候會與她爭辯反抗,漸漸長大後,反而不會多說什麼,因為多說無用。

你媽永遠是你媽。

寇響回來的時候,頭頂盤旋低氣壓,顯然心情非常不爽,撿起牆角的單肩包,準備離開了。

沈星緯不大放心,說道:「要不要我們一起啊,去會會那個什麼家庭教師。」

「不用。」寇響微微側眸,目光平靜,眼角肌肉卻微微顫了顫:「我自己搞定。」

作者有話要說:楊大傻:「寇大哥。」

寇狗曰:「不熟,別亂叫。」

楊大傻:「好的,給寇大哥撐傘。」

「揍、揍人了!」寇狗曰擦了把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