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雨中情不自禁的吻

正文卷

雨越下越大。

不知過了多久,舒歌猛然清醒過來,忽然用盡全身力氣推開直南,輕輕說了聲:「對不起。」然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跑了。

直南沒有防備,一怔之後,只看到了她雨中模糊的背影。

他獃獃地站在雨中,任憑雨水洗刷著自己的臉頰。

舒歌……

舒歌在雨中狂奔著,她忍不住用手指輕撫著嘴唇,那裡還有直南留給她的溫熱的氣息,可是轉眼就被雨水淋得蒼白冰冷。

連……連吻都這麼虛幻,不真實……

舒歌忽然覺得大腦里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了,她也不想去想,就是這麼在雨中奔跑著,任著性子奔跑著。

也許,這麼奔跑才能釋放心中的痛苦與不舍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裡的。只知道一打開門,就聽見秋姐的驚呼聲:「哎呀,小姐,你怎麼都濕透了?」

她回過神來,尷尬地看著自己,從頭到腳都不停地滴水。

她勉強定了定神,微笑說:「秋姐,忘記帶傘了。不好意思哦,淋得這麼狼狽。」

秋姐心疼地嘀咕:「你就這麼跑回家的呀?也不打個車?淋成這個樣子,哎……」

舒歌趕緊打斷秋姐的話:「好啦,秋姐,我明白了,以後一定不會了。」要是讓秋姐嘮叨下去,不知道又會嘮叨到什麼時候。

秋姐無奈地搖搖頭,說:「好的,小姐,那我先去給你準備熱水,你先換下衣服,快點,要不然准感冒。」

舒歌虛弱地微笑著說:「好的,秋姐。」

她感到頭隱隱作痛,不過不願多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熱水騰騰的蒸汽冒了上來。

舒歌輕輕脫下已經淋得透濕了的衣服,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她靜靜走進浴缸里,任雪白的泡沫把自己的身體掩蓋住,只露出頭,怔怔地看著天花板。

風鈴被蒸汽吹得叮叮咚咚地響。

「咚咚咚。」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輕輕地敲著浴室的門。

舒歌忽然驚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剛才已經差不多在浴池裡睡著了。

怎麼回事,今天怎麼迷迷糊糊、顛三倒四的?

她輕輕責怪著自己,心靈深處,卻非常明白為什麼。

「咚咚咚。」門又敲響了。隨即是秋姐的聲音,「小姐,你的電話!」

電話……電話?

誰會這個時候打電話給自己,不是都有手機的嗎?電話?

舒歌疑惑地問:「秋姐?是幾樓的電話?」

秋姐微笑:「是一樓的電話,小姐。」

難道……難道是直南?

只有直南以前才常常打這個電話。

以前,就是回家了,還經常打手機給彼此,一說就是一個小時,手機都發燙了……

那一次,就是因為手機發熱,她手滑了一下。忍不住輕輕「咦」了一聲,換了只手,電話那邊的直南馬上覺察到了,問了原因。

「手機輻射很大的,」他溫和地微笑著,「以後我再也不打你手機了,我打你電話吧。這樣,我們想說多久就多久了。」

「好啊。」她很高興,直南想得這樣周到。

於是,直南每次都打一樓的這個電話,她抱膝坐在地毯上,長發瀑布般傾斜在肩膀上,時而微笑時而輕語,與最心愛的人在最放鬆的地方打電話,真是一件最愜意的事情。

不及多想,她應了一聲:「哎,秋姐,我馬上就來了。」

心裡卻有個小小的聲音說:「對,一定是直南,一定是他。」

她趕緊從浴缸里跳了出來,在蓮蓬頭下衝去滿身的泡沫,擦乾,隨手抓了一條淺藍色的浴巾,裹好了便沖了出去。

門「哐當」一聲開了。

秋姐正在門外,轉身欲走,卻想不到舒歌的行動如此神速,她嚇了一跳。

舒歌連聲問:「秋姐,是一樓的電話還是二樓的電話?」

秋姐伸手指了指,說:「就是一樓的。」

舒歌莞爾一笑:「謝謝秋姐!」轉身飛跑而去。

秋姐又給嚇了一跳。

不過是個電話而已,小姐怎麼高興成這個樣子?

不過,好久沒有看到小姐這麼神采飛揚了呢。

舒歌飛跑到電話旁邊,忽然一陣遲疑,站住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直南,直南現在給她打電話過來,會,會跟她說些什麼呢?

她忍住心裡的激動,雙手拿起話筒,放到耳邊,手指忍不住微微顫動著:「喂,你好……」

可是——

「原舒歌,你知道我是誰嗎?」

電話里卻傳來冷冰冰的女孩子的聲音。

舒歌的心猛地一墜,彷彿在片刻間都裂成了碎片。

眼前一片黑暗,吸一口氣,疼得都要掉下淚來。

原來……不是直南打來的,不是他,不是他!

她半天沒有說話。

「怎麼,好久不見,就聽不出來了?」電話里女孩子的聲音已經略帶譏諷。

舒歌靜默了半晌,終於調整呼吸,低低地說:「我知道,你是嘉美。」

嘉美在那邊輕輕地笑起來:「我就知道你不會忘記我的聲音的。現在我和直南在一起生活得很開心。」

是嗎?你和直南……很開心嗎?舒歌的胸口不斷起伏,緊緊咬著牙,思緒一頭亂麻。

嘉美在電話里的聲音忽然變得柔美動聽起來:「舒歌,看來你現在過得不錯。我很為你高興。」

舒歌訝然:「嘉美……」

「下午我見過你了,你和一個男生在一起,他看樣子挺喜歡你的。原舒歌,你還真有本事,這麼快就又有新的目標了嗎?」

舒歌一怔,隨即解釋:「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但是她忽然止住了,跟嘉美說這些有什麼意思?

「原舒歌,當初說得真是好聽。你既然有了新的目標了,那麼現在,現在你又出現在直南面前是什麼意思?」嘉美在電話里的語言開始生硬起來,隱約有些許恨意,「沒有你,我和直南在一起快樂得很,你當初把他害成什麼樣子,現在怎麼有臉又出現在他面前?你根本配不上直南,你放過他好不好?就算我求你了。」

舒歌輕輕嘆了口氣。嘉美這麼恨她,這麼防備她嗎?居然會這個樣子跟她說話,看來,她是太喜歡直南了。

舒歌咬了咬牙,低聲說:「只是碰巧……」話一出口,她忽然又覺得渾身無力起來,輕輕蹲下,靠著放電話的柜子坐在了地板上。

嘉美冷笑著說:「真的嗎?我剛剛查過了,你每天都會來學院打掃,你這是什麼用意,是不是想瞅准機會去接近直南?」

舒歌只覺得自己右心房一陣一陣地痛,她撫著自己的太陽穴,面色蒼白,慢慢地說:「你誤會了,嘉美,我去那裡打掃,並不是想見到直南……那,那是我打工的一份工作。」

電話里嘉美又冷笑起來:「是嗎?堂堂地產大王的千金居然去做清潔工的工作,那是為了什麼?你打工那麼多工作可以選,為什麼偏偏選了直南的那家學院,你說,你說,你還有什麼理由狡辯,儘管說出來!」

舒歌張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她喃喃地說:「我……不是故意……要接近直南的。」是的,只是想遠遠看他一眼,遙遙地感受他的氣息,這半年就是這麼過來的,很平靜,也很美好,雖然有著絲絲的酸澀,可是已經算是幸福了,每天有卡布奇諾咖啡可以喝,每天可以遙遙地看他一眼,對現在的舒歌來說,就是奢侈的幸福了,她從來沒有想過,會再去接近直南,因為,因為……自己實在沒有面目再去見他,她把他傷得那樣深……

嘉美冷冷地說:「不是故意,原舒歌,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你……難道沒有發現……直南……」她忽然停住了。

舒歌吃了一驚,緊緊抓住話筒,連聲問:「直南,直南怎麼啦?」

嘉美慢慢地說:「你難道沒有發現直南和以前不一樣了嗎?」

舒歌一怔,直南,和以前,不一樣?

她忽然想起了幾次擦肩而過時,直南望著她迷茫的眼神,以及,她記得很清楚的那句:「小姐,你認識我嗎?」

她失聲說:「難道,難道直南他……」

嘉美在電話里冷冷地說:「是的,自從火災之後,直南就失憶了。」

舒歌的嘴唇瞬時蒼白。

失憶!

原來直南居然真的失憶了……

嘉美繼續說著:「很奇怪,他什麼都記得,單單就忘記了你!」

這句話像一把刀,猛地刺進了舒歌的心!

舒歌睜大眼睛,手指又顫抖起來。

胸口處疼痛不已,她忍不住喃喃說:「直南……直南單單忘記了……我……」

「不錯。你要知道,你給他造成的傷害有多麼大。」嘉美慢慢地說,「他選擇了遺忘,把你忘得乾乾淨淨,也把自己從痛苦中解脫出來。這半年來,該是直南過得最寧靜、最快樂的日子了吧,沒有你這個大小姐折磨他、戲弄他,他不知道過得有多開心。」

舒歌無話可說,腦海里轟隆隆的,只是盤旋著嘉美的那句話:「他選擇了遺忘,把你忘得乾乾淨淨,也把自己從痛苦中解脫出來。」……直南,我真的,真的讓你那麼痛苦,讓你非遺忘不可嗎?我真的有這麼可惡嗎?

嘉美彷彿知道她的反應,緩和了一下語氣:「我打這個電話,就是為了跟你說,求求你放過直南吧,難道,你願意讓直南還記起你嗎?記起他想遺忘的最痛苦的回憶嗎?」

話語柔和了不少,對舒歌造成的壓力卻是更大。

她臉上已經沒有血色,她咬咬牙,對著話筒說:「你放心!」然後把電話掛了,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她已經快崩潰了,嘉美說的話,已經接近了她的承受極限!

直南,直南,難道當初,我真的讓你那麼痛苦,讓你非忘記不可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舒歌雙手抱著膝蓋,不出聲地哭了。

右手臂上如同薔薇花藤般的傷痕,也在輕輕顫動著。

「小姐,小姐,起來吃點葯吧!」

秋姐端著一杯橘黃色的藥水,心疼地看著舒歌。小姐連手上最在意的傷痕都顧不上遮掩就出來了,可知她以為這個電話,一定是直南少爺打過來的。

直南少爺,唉,那真是個很好的男孩子,來過家裡幾次,很有教養又很有禮貌,全家上上下下都很喜歡他。

誰知道,後來竟然出了那樣的事呢?

小姐真是可憐……

不知過了多久,舒歌才起身,臉色蒼白,形容憔悴如同狂風裡簌簌的小草,抖抖索索地朝前走去。

秋姐看著她,心疼得不知道說什麼好,跟著進了她的房間,再次將手裡的感冒沖劑遞過去:「剛剛淋了那麼大的雨,要趕緊吃點葯預防。」

舒歌坐在自己的床上,輕輕地搖著頭,呼吸略顯急促。

秋姐擔心地上前摸摸她的額頭,頓時嚇了一跳:「小姐,你發燒啦!」

舒歌的額頭滾燙,像一團火似的。

秋姐扶起舒歌,哄著她說:「小姐最乖了,喝了這杯藥水吧,一點也不苦,是我特地去買的,你嘗嘗,還甜甜的呢。」在秋姐眼裡,舒歌永遠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舒歌好像在夢裡一般,迷迷糊糊的,也不說話,只是張嘴一口口喝下藥水,感覺那是橘子汁的味道,還有一絲柔和的葯香。

秋姐滿意地看著已經空了的玻璃杯,輕輕撫摸著舒歌的秀髮,說:「小姐,早點睡吧,睡一覺發發汗,說不定明天就好了呢。」

她一面說一面把毯子輕輕地給舒歌掖好,然後帶上門出去。

秋姐單純地以為發燒是淋雨引起的,卻不知道,舒歌心裡的痛苦比淋雨帶來的創傷更勝千百倍。

她愣愣地睡在床上,不知道過了多久。

「很奇怪,他什麼都記得,單單就忘記了你。」

「他選擇了遺忘,把你忘得乾乾淨淨,也把自己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難道,你願意讓直南還記起你嗎?記起他想遺忘的最痛苦的回憶嗎?」

……

這些話語彷彿魔咒一般環繞著舒歌,揮之不去。她忽然間抱膝坐起,把頭深深地埋進臂彎里,大聲說:「不!」

這個「不」字彷彿耗盡了她全身的力量,她頹然又倒在床上,睜大眼睛獃獃地看著天花板,輕輕地說:「直南,直南你真這麼恨我……我真的就這麼可恨嗎?」無意識地目光一轉,看到自己淺藍色的手機就放在橘色小檯燈旁,忍不住拿了起來。

自從那件事以後,她再也沒有用過這個手機,但是每隔幾天都會給手機充電,把它放在床頭。

這個手機里,封存著一份曾經最甜蜜的秘密,後來,這個秘密也變得酸澀,但是,她仍然保存在那裡。

有半年沒有看過這個手機了。太陽花般的造型,淺藍色猶如天空的機身,流線型的小巧造型,曾經是舒歌的最愛。

她的手輕輕撫摸著手機,一咬牙,打開了手機的翻蓋。

纖長的手指緩慢但熟練地按著鍵……

「咔嚓!」

一張再熟悉不過的照片躍入眼帘。

是她的笑容,開心得好像一個塗滿奶油的巧克力蛋糕,香香甜甜的。旁邊,是散發著青草氣息的男孩子的臉,他的臉,讓人想起無暇的溫潤的美玉,還有古代希臘美男子的雕像。

兩個人的臉湊得很近,頭碰著頭靠在一起,笑容也有了相似的弧度。

背後,是鬱鬱蔥蔥的綠色,襯著兩個人青春的臉。

她耳邊回蕩起久遠的聲音……

綠島上,她淺藍色的裙子飄飛如蝶。

「快來啊,直南,這裡真的是太美啦!」她大聲地叫著,捧著綠島上一縷冰肌玉骨的泉水,咯咯地笑個不停。

泉水被掬起來後,又從指縫間灑回山泉中,閃著星星般的光芒。

她玩得興起,脫了鞋踏入泉水之中,清涼直透心底。

她像發現了什麼,大聲地向直南喊:「直南快看,這裡的水,也是綠色的,綠得很好看呢。」

直南走過來,微笑著說:「這裡的草木太多,所以映襯得水也成了綠色。」他看著那玲瓏的綠意,不禁也讚歎,綠得確實好看。

直南微笑著看看她,再看看環繞綠島的澄清的湖水,還有那如同水洗過的藍天。

是的,這兒,真美。

美得沒有半點人間煙火氣息,好像一個綠色的水晶石,純凈剔透。

她忽然起了捉弄他的念頭,掬起一捧水,悄悄走到他背後,想把水淋到他頭上。

可是,沒等她走近,腳下便突然一滑——

「哎——」

她驚呼出聲。

直南異常敏捷地轉身,一下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把她拉了回來!

她因為那股拉力身不由己地撲到了直南的懷裡,淡淡卻芬芳的青草味立刻充溢了她的周圍。

她驚魂未定,只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迷迷糊糊仰頭一看,卻看見一雙含笑的眼睛。

忍不住羞澀,她一把推開他,站直身體,說:「你笑什麼呢。」

直南靜靜微笑著說:「剛剛我看地上有個小狐狸的影子在動,我就知道小狐狸又不懷好意了,於是啊,我就悄悄地等,沒想到小狐狸自己卻要摔一跤呢。當然,我不能看著這隻淘氣的小狐狸摔跤啊。」他的聲音,悅耳得像湖水拍打彼岸的聲音。

舒歌一下紅了臉,好糗,每次捉弄直南都會被他發現呢,直南也太聰明點了吧。

忍不住低了頭,心裡卻甜絲絲的。

直南看著她赤著的雙腳就那麼踏在草根上,有些心疼地說:「草根太硬,舒歌,去穿鞋子吧。也不要玩水了,泉水旁邊有很多青苔的,容易滑腳,剛剛玩了那麼久也盡興了哦。」

「不呢。」舒歌有些不依不饒地嘟起了嘴。可是她知道直南說的沒錯,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地回去換鞋了。

鞋子和包包是放在一起的,她一邊穿鞋,一邊心裡一動,趕緊從包里找了手機出來。

這麼好的景色,這麼好的感覺,兩個人不在一起照張相太可惜了呢。好在手機的像素還不錯,照出來的效果很讓人滿意。

她笑著向直南跑過去,舉著手機說:「直南,我們一起合個影吧。」

也不等他答應,直接把頭倚在了他肩上,把手機對準了兩個人:「直南,來,cheers!」

直南微微一笑。

他已經習慣了舒歌總是這麼突然襲擊,異想天開。

照完了,舒歌趕緊去看照片,看完了半晌沒有說話。

「怎麼啦?」直南有些擔心地問。生怕照片拍得不好看,舒歌不高興。

舒歌緩緩抬起頭:「照片拍得——」

直南越發有些緊張:「怎麼?不好嗎?那我們再來一張?」

舒歌長長的睫毛一閃:「拍得太好啦——」她說著飛跑出去,抓著手機大聲叫道,「這是我有史以來最滿意的照片啦!我好喜歡!」

直南怔了一下,看著她活潑的身影,微笑著搖了搖頭。

他喜歡她這麼快樂無憂、充滿活力的樣子。

舒歌把手機捧在胸口,深深吸了一口和山泉一樣清澈芬芳的空氣,站在草地上,遙遙地看著直南,只是微微地笑。

她喜歡看到直南為自己緊張的樣子,所以總是喜歡那麼捉弄他,那麼逗他呢……

不過是半年以前發生的事情,感覺卻遙遠得像隔了一個世紀。

舒歌的嘴角浮現出了一絲笑容,馬上就消逝了。

再快樂,也是以前的事情了。

這樣的快樂,以後不會再有的。

方直南不會是以前的方直南,原舒歌也不會是以前的原舒歌。

一切,都過去了。

她機械地翻看著一張張照片,每一張都是一個美好的回憶,一個曾經的旖旎的夢。

可是……

她閉上眼,眼淚又滾落了出來。

這一切,都是……都是自己親手造成的。

嘉美說得不錯,自己確實太狠心,太深太深地傷害到直南了。

她緩緩轉頭看著窗外,雨還在不停地下著,夜色濃重。

「我們分手吧。」她背對著直南說。

「為什麼?」直南錯愕,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在昨晚送她回去之前,還和平常一樣吻了她的臉頰,她回眸,微紅著臉,眼睛明亮。一切和平常沒有什麼不同啊。為什麼,為什麼她今天把他約出來,會突然說這樣的話。

直南怔了一怔,柔聲說:「舒歌,分手這種話不能亂說的。是不是什麼事情心裡不高興呢,跟我說說吧。或者,是不是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可以改啊。」

舒歌賭氣說:「你很好,你做得都很好,就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你不要再纏著我了,好不好?」

直南吃了一驚,舒歌的語氣不像在開玩笑。他快步走上去,握住舒歌的肩膀,扳轉過來,讓她的臉對著自己。可是舒歌把臉別了過去,不肯望他。

直南懇切地說:「舒歌,告訴我為什麼好不好,你不能,你不能隨隨便便就判了我的死刑還不讓我知道原因啊。」

舒歌冷冷地說:「沒有原因,就是我厭倦你了,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你還不明白嗎?」她甩開直南的手,看也不肯看他。

直南獃獃地站在那裡,他實在是不明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舒歌,舒歌是真的要和他分手啊。

想到舒歌不再和他在一起,他心裡驀然一陣絞痛。他已經習慣了每天看見她明亮的眼睛,笑起來淺淺的小酒窩,玫瑰花瓣般清涼柔軟的嘴唇,習慣了每天呼吸她身上的卡布奇諾咖啡的香味,習慣了她的小脾氣小性子還有她生氣時撅起的小嘴……這一切就像習慣了身邊的空氣般自然,可是,她忽然殘忍地要把他的空氣撤走,還不告訴他原因!

直南忍不住低低地說:「舒歌……」他的聲音里,包含著無數的柔情,他祈求上天讓舒歌回過頭來看他一眼,可是,舒歌仍然沒有回頭。

直南看著她的身影,忍不住又走近她一步。

可是舒歌察覺了,馬上也走了一步,離他更加遙遠。

他的心瞬時絞痛:「舒歌……你討厭我了嗎?」

舒歌大聲說:「是的,我就是討厭你,我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一個人,你快點走開,我不要再見到你!我從現在開始不要再見到你!」

涼風裡,直南聽見自己的心彷彿也被吹成了碎片。

他喃喃地說:「不,舒歌,這不是你的真心話,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是喜歡我的,你騙不了我……」是的,她看見他就閃亮起來的眼睛,她甜蜜而開心的笑容,她嬌嗔地看著他的神情,她被他吻過後微紅著的臉龐……一切的一切,不會是他的錯覺。

舒歌冷冷地說:「就是我的真心話。」內心有一種報復後的快|感。雖然有一絲心疼閃爍而過,但是更多的恨意馬上佔據了她的心。直南,直南,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跟人家搶東西的,我不喜歡看到我的東西也被人家覬覦被人家得手,那麼為什麼,你要……

不錯,是直南侵犯了她的自尊,而她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啊,從小到大,就沒有一件事不如她的意,而直南,她最愛的直南,卻偏偏……

就是因為她最愛他,所以更不能容忍!

沉默,無比的沉默瀰漫在兩人之間。

直南忽然低低地說:「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改好嗎?舒歌,我不能……不能沒有你。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舒歌冷笑了一下:「難道我沒有給你機會?為什麼?為什麼你還要去跟那個鄭嘉美拉拉扯扯……」

直南一怔:「嘉美?」

舒歌驀然轉過頭來,瞪著他,大聲說:「不錯,鄭嘉美!你居然背著我幹這種事!」

直南望著她的眼睛,他的眸子里有深沉的哀愁:「舒歌,」他柔聲說,「你相信我,我和嘉美沒什麼的,我只是把她當妹妹……」

舒歌使勁搖頭,冷冷地說:「妹妹?你別騙我了。我昨天親眼看到,你和嘉美在一起!還是晚上!」

晚上?和嘉美在一起?直南忽然恍然大悟,急忙說:「舒歌……」

話語卻被舒歌打斷,舒歌大聲說:「不錯,你沒有想到吧,你送我回家之後,我忽然發現你的手機放在我包裡面了,我追出去還你,沒想到,沒想到……」她咬著下唇,不再說話,可是目光里都是憤怒。

她忘不了,星光璀璨的夜裡,林蔭道上,嘉美嬌嗔地看著他,雙手環著他的頸項,她拿著手機怔忡地站在那裡,看著他們親密的模樣,心痛得彷彿要碎掉……

她再也看不下去,轉身狂奔。

一晚上都沒有睡著,第二天,她打了電話,決心分手。

她的驕傲促使她必須採取主動,搶在直南前面結束這段感情。雖然她那麼愛他,可是卻沒有辦法隱忍,接受他的背叛。

直南急急地說:「舒歌,你聽我解釋,我和嘉美,真的沒什麼呀。那只是個誤會……」

舒歌掩著耳朵大聲叫道:「你不承認也沒有辦法,我親眼看到的,難道是假的。」忽然想起了什麼,從包包里掏出他的手機,帶著怒意塞在他手裡,恨恨地說:「我再也不要碰你的東西!」

直南無意識地握著那個手機,他的目光滑落在手機上。也是淺藍色的,機身上綴著一片葉子,是他特意買來為了和她的手機配成對的,當時她滿懷歡喜地看著說:「好啊,情侶手機呢!」他吻吻她的臉,微笑,他當然知道她是因為他喜歡淺藍色才買的淺藍色的手機。

可是,現在……她卻對他如此殘忍,幾乎是要生生地把他的心挖了去!

他不甘心地搖搖頭,他不能離開舒歌,絕不能!

以前沒有舒歌的日子,其實也能過,可是,自從有了舒歌之後,他便發現自己再也無法跟她分開,無法承擔失去她的痛苦。就好像……好像一個人本來沒有蛋糕也能生存下去,可是嘗到了蛋糕的滋味,他就明白,如果不能再擁有蛋糕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情。

他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懇求著說:「舒歌,既然我們已經相遇,並且都深深地愛著對方,怎麼可以輕易說放棄呢?你一定是在跟我賭氣對不對……」

舒歌不再理他,冷冷地站在那裡。

一陣冷風吹來,樹上的枯葉被拂了下來,飄飄蕩蕩地在空中打著轉。

直南的心也跟著冰涼起來。

可是,他還抱著一線希望。這線希望讓他勉強站住,而不至於馬上倒下。

他看著她晶瑩剔透的右手就垂在眼前,那真是一隻美麗的手,他們在一起遊玩的時候,他總是緊緊地握住她的手,那麼小,那麼柔軟滑嫩,他總忍不住輕輕地用嘴唇去吻,癢得她咯咯地笑。他熟悉這隻手的玲瓏曲線,熟悉這隻手的一切……

他想伸手去拉這隻手,卻又不敢。她的冷漠猶如一道厚牆,把他和她隔離開來。雖然是近在咫尺,卻彷彿已遠在天涯。

他咬咬牙,問:「舒歌,你要怎麼樣才可以原諒我,告訴我好不好?你真的忍心這樣折磨我嗎?」

然後他繼續輕輕地說:「我一心一意只愛著你一個人,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會是。」

「我會每天送你回家,好好保護你,不讓你受任何傷害。」

「我會做好吃的東西給你吃,包括你最愛喝的香草味卡布奇諾咖啡。」

「在你開心的時候陪著你,在你難過的時候更會陪在你身邊。一直一直守護著你。」

「舒歌……」

他靜靜說著,看著舒歌依然沒有絲毫反應的背影,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無力。

有那麼幾秒,舒歌聽著那個熟悉的聲音里傳遞的哀傷,心柔軟地動了一下。

幾乎想要原諒他了。

可是——

那個星光璀璨的夜晚,嘉美嬌嗔地抱著直南的頸項,忽然綻放的笑容……

越是在乎,越是生氣他的背叛,她胸中的怒氣又充盈起來,狠狠地說:「不!我絕不會原諒你!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方直南,我跟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她說完便轉身要跑開。

直南終於鼓起勇氣,上前抓住了她的右手:「舒歌……」

舒歌的心裡一震。

他的眼神,充滿了憂傷、絕望、難過、祈求……黯淡無光的眸子,哪裡還是那雙吸引眾多女孩的如深井般神秘深邃的眸子呢?

可是她仍然硬起自己的心!對,不能心軟!當初直南跟嘉美在一起的時候,就沒有想過自己也會心痛嗎?還是送自己到家後馬上就和嘉美在一起,怎麼可能原諒!

「沒有可能了,再見了,方直南!」舒歌冷冰冰地拋出這樣一句話。

她甩脫他的手,便要離開,忽然,整個身體被一雙有力但冰冷的手臂環繞住。

是直南,從背後抱住了她。

他的身體在不停地顫抖,抖得就像一片風中的落葉。

她咬咬牙,不行,不能給他任何機會!

她用力掙扎著,要掙脫他的懷抱。

「啪!」

她給了他一記清脆的耳光。

直南呆了。

舒歌也呆了。

她的頭嗡嗡地痛,猛地推開了直南,大聲叫道:「你不要再纏著我,我從來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從來沒有!」

她強逼著自己再也不去看直南絕望的眸子,咬了咬牙,轉身跑開。

留下直南,站在當地,獃獃地看著她越跑越遠,越跑越遠……

現在再想起那些畫面,舒歌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那時的自己,真的好殘忍……

只顧發泄自己的感受,一點都不給直南機會解釋,一點都不顧他的傷痛……

所以,現在自己這麼痛苦,完全是咎由自取吧!

活該!

她抱著自己的雙臂,無比心疼當初那個眼睛裡含著無限絕望的直南。

他也有他的驕傲啊,可是,自己,卻利用他對自己的愛,殘忍地把他的驕傲踐踏在腳下……

原舒歌,還有比你更殘忍的人嗎?

嘉美的話又浮上心頭,詭異地拂之不去。

「很奇怪,他什麼都記得,單單就忘記了你。」

「他選擇了遺忘,把你忘得乾乾淨淨,也把自己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難道,你願意讓直南還記起你嗎?記起他想遺忘的最痛苦的回憶嗎?」

她輕輕地閉了眼,淚水又簌簌地落下來。

不,絕不!絕不能讓直南再記起那麼痛苦的回憶,記起從前那麼殘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