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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愛意如暖陽

以歌輕輕推開別墅的門:「我回來了。」

秋姐趕緊迎上來,替她脫去外套:「小姐,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老爺很擔心呢。」

以歌吐吐舌頭,微笑著說:「秋姐,爸有什麼好擔心的?不是每天都這個時候嗎?」

秋姐嘆了一口氣,說:「小姐,不是我說你,你不該這麼任性,也不讓大林開車去接你。老爺天天都很擔心你,只是他怕你不高興,不說罷了。」

聽到「任性」這個詞,以歌忍不住又輕輕咬住了下唇。

父親在事情發生以後,對自己越發關愛和體貼,千依百順的,連重話也沒有說過一句。當她提出去打工時,父親雖然驚訝,仍然沒有不順從她的意思。

自己,原本就是個任性的孩子……任性……

她悄悄換了鞋,柔暖的睡鞋踏在木製的樓梯上,輕軟無聲。

她讓爸爸擔心了,她要去告訴爸爸,其實沒關係的,她會讓爸爸放心的,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任性自大、要風要雨的舒以歌了。

難道,她得到的教訓還不夠嗎?

她走到父親的屋子前,輕輕抬起手,正準備敲門,忽然聽見了父親低低的聲音。

「非常感謝您,雖然沒有起色,但是我也明白您盡了力了,您是我們市最優秀的醫生,我當然信得過您。我女兒很堅強的,她的手一定會康復的,謝謝您,我也覺得意志是最重要的……」

她微微一笑,父親這半年來,到處尋醫,總是安慰她說,她的右手恢復得非常好,但是要完全康復也需要時間,可是自己難道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嗎?她早就心灰意冷,不做它想了。可是她不想讓父親難受,於是,每天仍堅持做著復健練習,喝著苦藥,再難也咬著牙,她已經不是過去那個任性的女孩,她已經傷了一個最愛的人的心,她不要讓親人再為她傷心。

她定了定神,聽父親已經向醫生道了晚安,掛上電話,才舉起左手,輕輕敲了敲門。

「爸爸!」她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吃飯了,我們一起下去好不好?」

餐桌上,以歌拿著銀叉和銀刀低頭吃著飯。

「歌兒。」父親慈愛地看著她,說:「今天我讓秋姐做了你最愛吃的法國菜,有肥鵝肝、魚子醬,還有松露,來,多吃一點。」

肥鵝肝、魚子醬、松露是世界齊名的三大美食珍品,是法國的傳統名菜,難得秋姐把它們全部烹制出來,以完美的技藝呈現在寬大的餐桌上,看著就賞心悅目。

以歌抬頭,笑道:「謝謝爸爸。」

父親在外面是一位叱吒風雲的地產商,只要一句話,本市的地產市場也會搖上一搖,沉默冷峻不愛說話,很有企業家不怒自威的魅力與風度。可是在家裡,他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慈父,這是以歌從小最為自豪的。

而自己驕傲任性的性子,也是慈愛的父親給慣出來的。

「歌兒,我今天跟醫生通話了,他說你右手的情況很好,一定要堅持做復健啊。」父親想起了什麼,囑咐她說。

她低頭吃了一口肥鵝肝,細膩柔軟,香醇可口,不禁贊道:「秋姐做的法國菜太好吃了,百吃不厭呢。」當然,秋姐最拿手的還是中國菜,只是偶爾在外國菜上小露一手,卻已經讓人無法不驚艷了。

「歌兒!」父親擔心地看著她。

她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的:「爸爸,放心吧,我也相信我的右手一定會恢復的。我可是您的女兒,我不會丟您的臉,我怎麼都不會放棄的。」

父親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女兒,說:「歌兒,這我就放心了。不愧是我舒連方的女兒!」

她咬著牙做著右手的復健,額上又爬滿了細密的汗珠。

秋姐擔心地看著她,卻一直沒有走過來,不停地看著客廳里的大石英鍾,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之後,以歌就可以休息了。時間過得真慢……

她的右手鑽心地痛。

秋姐憐憫地看著倔強地咬著嘴唇的小姐。即使在復健之時,她仍然用長袖遮擋著手臂,不讓自己脆弱的一面讓任何人看見。

小姐原本是多麼驕傲多麼快樂的一個人啊,自從半年前的那件事情以後,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已經好久沒有見過她真正開心地笑過了。

秋姐心疼地看看時間,還有一刻鐘,便轉身悄悄地走了出去。

終於……終於熬過來了。

她低低喘著氣,取出放在旁邊的紫色手帕,輕輕擦著汗水。

「小姐!」她轉身,是秋姐,正疼愛地看著她。

「去洗個澡吧。水我已經給你放好了。」

她怔了怔,微微笑道:「謝謝秋姐。」

秋姐真好,總這麼體貼。其實自己真的很幸福,只是以前太不懂珍惜了,所以,所以就失去了一些也許再也尋不回來的東西……

潔白的浴缸,浸在童話般的泡沫里,暖熱的水,她仰躺著,雪白的肌膚讓水蒸氣蒸得微微粉紅。

她靜靜地看著浴缸對面的圓鏡。鏡子里映出一個美麗的少女,她的臉秀麗得讓人驚嘆。

那是一面很美麗的鏡子,產自歐洲,圍繞著鏡子的是一圈繁複而美麗的木製花紋,那種復古高貴的風味,常常讓她產生錯覺:自己是某個歐洲王室的公主。

公主,公主……她的嘴角不由得又浮上了一絲凄涼的微笑。她望著自己藏在泡沫下的右手臂,輕輕地,輕輕地一寸一寸抬起。

鏡子里的少女也在一寸一寸,抬起自己的右手臂。

少女的肩頭圓滑白皙,泛著健康的粉紅色光澤。可是……

她的右手臂,猙獰地布滿了傷疤!越抬手臂,出現的傷疤越多!觸目驚心!但是,她仍然咬著牙,一寸一寸抬起,直到自己的右臂完全|裸|露於空氣中。

這是怎樣的一隻手臂?滿是薔薇蔓藤般的傷疤,讓人看了第一眼,就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這隻手臂的主人,究竟曾經遭受了怎樣的災難?

鏡子里的少女忽然又微笑了,凄涼美麗得無法形容。

「你看,你看,我都變成這個樣子了。」她自言自語地說,「我還能見你嗎?」

以前,她最喜歡的就是洗澡,在蓬鬆雪白的泡沫中遊戲,在鏡子里欣賞自己的美麗,她甚至還在浴室里掛上了一串風鈴,一邊洗澡一邊開心地聽它叮叮噹噹地響。

可是現在,她最怕的也是洗澡。

對著鏡子,她已經無法逃避白天一直遮掩的事實。那滿是薔薇蔓藤般的傷疤的右臂,又悄悄滑入了雪白的泡沫之中。

彩色的泡泡仍在柔和燈光下飛舞。

綠色的風鈴叮叮噹噹響個不停,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小姐出來了。」秋姐趕緊上去,幫忙用寬大的浴巾擦著以歌的秀髮。以歌自己只能用左手,擦頭髮十分費力。

以歌聽話地讓秋姐擦著自己的頭髮。秋姐一邊擦一邊無聲地嘆氣。每次小姐洗完頭髮臉色總是蒼白的,她當然知道原因……可憐的孩子……

以歌安靜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很累了,馬上她就進入了夢鄉……

她走在滿是綠色藤蔓的小道上,空氣很清新,感覺非常舒暢,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忽然蕩漾著某種期待。果然,她聽到了薩克斯金屬般明亮的聲音。她聽見自己怦然心動的聲音,像夏花一樣美麗絢爛。

循著聲音走過去,她看見了一個翩翩美少年,正吹著薩克斯,是她天天魂牽夢繞的那個人。

那個人吹得很投入,她獃獃地看著他。

他顯然發現有人來了,輕輕放下薩克斯,轉過身來,清澈的眼神,和過去一樣溫和而專註地看著她。

「以歌。」那個人溫柔地喚著她。

她微微一怔,回過神來,忽然想藏起自己的右手臂,可是無處可藏,現在,他可以很清晰地看見她薔薇蔓藤般的傷疤的右臂。她幾乎想鑽到地下去。她怎麼能讓他看見她這個樣子呢?

他卻溫柔地笑著,走上前來,輕輕地,像捧著一個易碎的瓷器一樣,把她的右手輕輕拿了起來,放在他的胸膛上。

「以歌,」他輕輕地說著,聲音如歌謠般的柔和,「你跟我說過的,你的右手,有著傾聽愛情的能力呢。你現在,來聽聽我的心,我心裡的愛情……」

她痴痴地看著他的眼睛,他寵溺地看著她,微笑。

可是,她的手卻慢慢無力,從他的胸膛上垂了下來。

她轉過頭,不敢再看他受傷的臉,可是,仍然無法逃過他傷痛欲死的眼神。

「以歌,你為什麼這麼對我,為什麼這麼狠心……」他英俊的臉忽然間滿是憂傷,讓她再也沒有勇氣看他的臉。

「對不起,對不起……」她慌亂地搖著頭,奪路而逃。

他在背後大聲叫道:「以歌,你為什麼這麼狠心?」那個聲音讓她撕心裂肺。

「對不起!」她猛地坐起,清醒過來,原來是一個噩夢。

而她的頭上,已經是汗水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