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無數次證明,話,是不能亂說的。
但人類從歷史中能得到的唯一經驗就是人類從來都不會從歷史中吸取教訓。
小幹事淚眼汪汪的跟著汪瀟,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讓你嘴欠!讓你嘴欠!
「領導,我上有五十老父老母,下有……下有兩隻老母雞,我家全靠我……和我大哥撐著,你讓我頂缸也不是不行,但能不能一個月多給我爹娘五塊錢?」
汪瀟被他逗樂了:「咋的?坐地起價啊?」
小幹事抹著眼淚,小聲叨叨:「幹活和賣命肯定不是一個價嘛……」
汪瀟撲哧一聲笑出聲,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腦袋瓜,笑罵道:「你也就這點兒出息了,行了,該幹啥幹啥去,沒你的事。」
「真的嗎?」小幹事紅著眼,「我不信。」
汪瀟:「……」
這種時候,就體現出李大和牌無影腳的好處了,所謂——
李大和無影腳,專治一切廢話。
小幹事挨了兩腳,眼不紅了,心也不慌了,工作熱情空前高漲,完全把領導的死活拋到了腦後。
汪瀟笑罵了聲「癟犢子」,轉身回到辦公室,臉色卻沉了下來。
他倒是沒想到,找事兒的竟然會是施主任的女兒。小幹事的提醒沒有錯,施東杉在蘭縣出了事,施成坤那老東西是絕不會放過他的。
汪瀟壓根兒就沒去想自己做過什麼錯事,被施成坤折騰的人里十個有十個是好人——那些大奸大惡之輩,施成坤才不敢惹呢,他最怕死了,見了這種人直接掉頭繞出三條街去。
汪瀟飛快的把這些年來和朋友寫的信都翻找出來,不管內容,無所謂輕重,只要是與別人有關的東西,全都被他一股腦塞進了爐子。
做完這些,汪瀟長舒了口氣,戴上帽子就出了門,直奔馮遠山家。
他倒是來得巧,馮遠山剛從一個家庭困難的老師家裡回來。
馮遠山看到汪瀟不禁樂了:「你這大忙人咋有空來我這?」說著,他隨手拿了個碗給汪瀟倒水,碗還缺了個牙。
汪瀟沒心思喝水,拽住馮遠山的手,突然紅了眼眶:「老馮,以後咱蘭縣就託付給你了!」
馮遠山一愣,下意識問:「啥病?不行去市裡看看。」
汪瀟:「……」
等到汪瀟終於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馮遠山弄清楚嚴重性後,他才把涼透了的水喝了。
馮遠山擰著拳頭,咬著牙氣了半晌才說:「你咋不攔著孫軍點兒?這事兒本來沒啥,說白了就是幾個知青吵嘴唄,但是直接把人按了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那不是她被按了才說施老狗是她爹么。」汪瀟一副生死看淡的表情,語氣也格外平淡。
「那又不是不能攔。」馮遠山的聲音很悶,似乎想起了什麼不願回憶的事,「不行你就趕緊過去露個面兒,趁著孫軍還沒把人咋地,把那丫頭弄出來。」
汪瀟垂眸看了會兒腳面,突然說:「其實我想到了,特意沒攔的。」
「為啥?你他娘的活膩歪了?」馮遠山猛地拍了下桌子,難得爆了句粗口。
「我摘出去了,小林不就得頂上去么?我這把歲數了怕啥?她才多大……以後她回京城還得進外貿部呢,不能讓這些破事影響她前途……」汪瀟抬頭看向他,「再說,你家那個表弟,艾華……不就是讓施老狗禍害了么,我合計著,萬一孫軍就把他整下來了,你弟不就能放出來了么。」
馮遠山呼吸一滯,眼眶紅了。
他必須得承認,剛才汪瀟說這事的時候,他有一瞬間也抱有這種期待。
表弟出事後,他見過他一面。表弟對他說,別想任何辦法救他。
他沒向任何人提起過周旋救人的要求。無他,不想再連累旁人罷了。
所以剛剛那點兒期待才浮起就被他強壓下去了,他甚至還給汪瀟提了個不錯的建議,足以讓汪瀟在施成坤面前賣個好保全自身。
汪瀟拍了下馮遠山的胳膊,笑了:「我剛把這些年所有的信都燒了,這事到我就算了了,就是以後公社的事你就得擔起來了,別說我沒告訴你啊,抓教育可以,但是生產也不能落下,這你得答應我。」
「哦對,我小閨女愛鬧騰,要是她畢業了我還沒出來,你就讓老計給她整紡織廠去,到歲數了你給她找個老實可靠的,你看人比我准,我信你。」
這話,不管怎麼聽都像是交代遺言。
馮遠山紅著眼珠子瞪他,恨恨的說:「不管!這些都是你的事,你自己管!」
汪瀟不搭理他的拒絕,抹了把眼睛,看著書桌上的玻璃下壓著的一張照片,上邊的兩個青年風華正茂,正是好時候。
汪瀟輕嘆:「這一轉眼,咱倆都成老頭了……這幫小崽子也不知道啥時候能長大,這麼不擔事哪行啊……」
「老汪,你……」
「馮先生在家嗎?」
院外突然傳來問話聲。
汪瀟被嚇了一跳:「施老狗這麼快就死過來了?」
馮遠山把他往裡屋推,低聲說:「你先進屋去,我應付得了。」
說完他就快步出去,拉開了院門。
門外,孫軍面帶微笑,朝他客氣點頭:「馮先生您好,我是孫軍,在公社工作,以前見過您幾次,只是一直沒機會向您請教。」
馮遠山微微點頭,戒備的看著他:「你找我有啥事?」
「施東杉吐露了他父親施成坤近些年來迫害同僚的一些信息,其中就包括您弟弟黃艾華的事,我特地來向您核實情況。」
馮遠山錯愕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他是跟汪瀟聊了半個鐘頭吧?不是半個月吧?就算把之前汪瀟燒信、趕過來的時間都算上,距離孫軍抓施東杉也不超過兩個小時吧?
這就問出來了?
馮遠山回頭瞥了眼裡屋的方向。
要是汪小摳反應慢一點兒,他的那些信就不用燒了。
不過他還是沒放下心來,苦笑一聲後說:「孫軍,你是蘭縣的副主任,你動不了施成坤……你還年輕,別到最後把自己搭進去,前途就都毀了。」
孫軍對他的質疑沒表現出一絲氣惱,他只是說:「先生,能進去說話嗎?」
馮遠山打量了他一會兒,側身讓他進門。
進了屋,孫軍瞥了眼桌上那個缺牙碗,碗底還有一點水。
他問:「先生有客人?」
裡屋的汪瀟清了清嗓子,毫不尷尬的走了出來,沒事兒人似的打招呼:「孫軍來了啊。」
「領導。」孫軍也不驚訝,早猜到了馮遠山的客人是誰一般。
他從兜里掏出一個汪瀟和馮遠山從未見過的證件給他們看,然後說:「我來之前已經向上級彙報過此事,上級要求我嚴查施成坤。所以馮先生,您無需有所顧慮,也不必質疑我的能力。」
汪瀟本想說「你的上級不就是我嘛」,話還沒出口,他就看清了證件上端正威嚴的幾個字:
「ZY警衛處」
汪瀟那到了嘴邊的話立即變成了:「老馮,快,趕緊跟孫軍說說艾華的事兒,我去給你們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