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逃營

第五卷 亂世

徐礎只是聽說燕啄鷹回來的消息,沒有見到他本人,酒宴進行的時候,他正獨自一人坐在帳篷里發獃,聽著外面的議論聲,從中擇取片段信息。

張頭目等人都被丘五爺調走,神馳天王正小心翼翼地遠離這位「徐軍師」。

少了十來人,帳篷也沒顯得多大。

那邊的宴席剛剛結束,帳外也已無人交談,丘五爺前來拜訪,同樣小心翼翼,聲音則十分嚴肅,「徐軍師怎麼沒去參加酒宴?」

「昨天已經喝夠了。」徐礎笑道,「抱歉,這裡沒燈,神馳天王得自己摸索地方,在你左手邊應該有一張床鋪。」

「我不坐。」丘五爺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道:「伏魔天王回來了。」

「哪一位伏魔天王?」徐礎明知故問。

「被咱們抓起來的那個,燕啄鷹,他現在是神……」丘五爺沒記住新名號,「他說他是逃回來的,可我覺得他是被放走的——你下過命令?」

「我在散關時,的確曾經下過一道命令,說是如果有大頭目離城去見百目天王,就將燕啄鷹釋放。」

「徐軍師此前傳令,無論大小都通過我,為何這道命令我不知道?」丘五爺越發不滿。

「可能我那時候就有預感,來見百目天王的人會是神馳天王吧。」徐礎笑道,其實他當時只是為防止這道命令在大頭目之間傳播。

黑暗中,丘五爺的神情無從顯現,聲音中有一絲怒意,「用意何在?」

「我想若有大頭目來見百目天王,便是要獻城、獻糧的意思,既然如此,再扣押一位天王,實在有些不妥,不如釋放,彼此交好。可我不明白,燕啄鷹為何自稱是逃走?真是好心沒得好報……」

「不對,你先放穆天子,後放燕啄鷹,必有圖謀。」

「神馳天王連我的隨從都沒帶來,我在這營中無依無靠,還能圖謀什麼?無非是希望燕啄鷹能感謝我的放人之恩,現在看到,連這個也得不到。唉,世事無常,明明計劃好的事情,往往會生出種種意外……」

丘五爺被戳中痛處,哼哼兩聲,轉身走了。

徐礎的確沒料到燕啄鷹會以這種方式回來,更不知道以後的事情會如何發展,他剛才有感而發,並非故意諷刺丘五爺。

「結果還是得罪人。」徐礎無奈地小聲嘀咕道。

他剛躺下不久,又有人來,站在門口不說話。

「王軍師?」徐礎問道。

「得想個辦法將你送走。」王顛道,他剛剛從百目天王那裡離開。

「千萬不要,你們都會受到牽連。」

「你願意讓自己的眼珠縫在旗上?」

「不願意,但是……百目天王說是十天之內不會殺我,應當不會中途反悔吧?」

「百目天王言出必行。」

「那就好。」

「十天之內會有什麼轉機?」

「這個……」

「徐軍師可以不說,我不是來探聽消息的。」

「不是我不想說,而是有點不好意思說。」

「這是為何?」王顛反而好奇。

「因為聽上去有點異想天開。」

「徐軍師一向『異想天開』,最後總是正確。」

「那是因為你只記住正確的結果——說也無妨,降世軍還是很少向遠處派遣斥候吧?」

「向涼州派出一些。」

「賀榮人也在秦州,你們一點都不擔心?」

「賀榮人要南攻漢州,沒有餘力關注西秦與涼州。」

「你確定?」

王顛沉默片刻,「消息說賀榮大軍已向漢州進發,還有一部分準備進入荊州,以他們的規模,再想調頭西進,不太可能,若是分兵一兩萬,單於可就太小瞧降世軍了。」

「或許你是對的,但我在桑城……算了,那裡的消息不盡可信。賀榮人若是萬一攻來,請你轉告百目天王,我有辦法避此劫難,賀榮人若是不來,我自己想辦法保命,請王軍師切勿參與,離得越遠越好。」

「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千軍萬馬為君前驅,豈不遠勝如今的坐以待斃?」

「你聽說過范閉嗎?」

「當然,范先生之名天下皆知,我去鄴城時還曾拜訪過他。」

「真的?」

「我去鄴城借兵,遲遲不得要領,閑來無事,正好去思過谷拜訪范先生,得蒙召見,交談多時。」

「范先生對你說了什麼?」

「那就多了,他尤其關心江東形勢……」

「不不,對你本人說了什麼?」

王顛微微一愣,「對我……大概是因為我沒什麼名聲,范先生對我不是很感興趣,只是在我告辭時,范先生勸我不要負重前行。」

「嗯,范先生也知道江東七族難堪大任。」

「范先生對你說了什麼?」

「他讓人轉告我『再等等』。」

「什麼意思?」

「就是『再等等』,別無它意,我一直遵行,常有意外收穫。」

王顛笑了兩聲,大概是牽動傷勢,聲音有些古怪,「那我就不打擾了,我也想看看『意外』是否會發生。」

「我在單於身邊待過一段時間,對他十分熟悉。」徐礎提醒道。

「明白。」王顛也打算憑此勸說百目天王留徐礎一命。

次日一早,天還沒有大亮,徐礎睡得正香,又受到王顛的「打擾」。

「醒來,徐礎,快快醒來!」王顛急切地喊道。

徐礎睜眼,看到那張燒傷的臉,比在黑夜中更顯可怖,尤其是加上幾分焦急與惱怒。

「怎麼了?」徐礎爬起來,睡眼惺忪,「賀榮人……打來了?」

「不是賀榮人——你還沒聽說?」

「沒有,你走之後,我一直在睡覺。」

「燕啄鷹帶兵逃走了。」

徐礎發了一會呆,消化這個意外消息,隨即大笑道:「好個燕啄鷹,我可小瞧他了。」

「關於此事,你知道些什麼?」

「一無所知。」

「別騙我,百目天王大怒,若是知道你曾給燕啄鷹獻計,必會提前殺你,誰也攔不住。」

「離開散關之前,我的確曾下過一道命令,擇機釋放燕啄鷹,僅此而已,可是按燕啄鷹所說,他是自己逃出來的,與我無關……」

「唉,你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留在這裡,我去看看還能為你做些什麼。」王顛匆匆離去。

徐礎起身,穿上靴子,走到門口,向守衛道:「燕啄鷹帶走多少人?」

自從徐礎乃大將軍之子的說法傳開之後,普通兵卒的態度都變得恭敬許多,兩名守衛又都是多嘴的人,搶著答道:「全都帶走了,一個沒剩。」「乾乾淨淨,不對,留下許多帳篷與沒用的東西。」「營地離得那麼近,竟然沒人察覺,也是樁怪事。」「可不是嘛,守西門的兄弟要倒霉了,他們離得最近……」

兩人同時閉嘴,挺直身體,示意徐礎回到帳篷里。

放下帳簾之前,徐礎聽到了徐大世的怒吼。

百目天王憤怒異常,一是因為近萬人逃走,竟然直到凌晨才被發現,二是他已決定今天就除掉燕啄鷹,結果卻被對方搶先一步——計謀被識破有時候比計謀失敗更令人惱火。

「把徐礎給我拖來,這裡肯定有他的事。」徐大世咬牙切齒地下令。

徐礎不用人拖,自己走來,進入主帳之後,正看到徐大世在痛罵十幾名跪在地上的兵卒,這些人比較倒霉,守衛之處離燕啄鷹的營地比較近,要負失察之責。

「一壇酒!只是一壇酒!」徐大世髒話不斷,聽他的意思,兵卒們昨晚得到一壇酒,誰也沒控制住自己,全都喝得酩酊大醉。

罵完自己的兵卒,徐大世又罵燕小果等人,「他們從我這裡得到好處,竟然吃裡扒外,甘心為燕啄鷹當狗,抓到之後,我活剝了他們!」

一瞥眼看到徐礎,徐大世幾步衝過來,「你,肯定是你!」

「肯定不是我。」

徐大世拔出刀,王顛不在,沒人能勸、敢勸,「你的兩隻眼珠,我都要。」

「燕啄鷹的離開與我無關,否則的話,我為什麼還要留下?」

徐大世正要開口,一名士兵匆匆跑進來,手裡捧著一封信,「在燕啄鷹的帳篷里發現的,上面寫著……」

徐大世收起刀,接過信來打開看了一遍,幾下撕成碎片,「給我當先鋒攻打涼州?敢動涼州一根毫毛,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徐大世早已將涼州視為禁臠,不許他人染指。

「穆健、杜黑毛!」徐大世違反自己定下的規矩,連天王都不稱了。

被叫到的兩人就站在附近,叫到自己的名字,立刻跪下,同聲道:「此事我不知情……」

「你倆的營地與燕啄鷹相鄰,昨晚也被灌醉了?」

杜黑毛顫聲道:「我們……的確……聽到一些聲音,但是他們說……說……」

「說什麼?」

「說是奉百目天王的命令出營……」

徐大世又拔出刀,號令混亂這件事,他一時間解決不了,但是絕不允許它成為借口。

杜黑毛嚇得坐在地上,「百目天王,我可是忠心耿耿……」

徐大世沒理他,轉身朝向徐礎,「說吧,先剜哪隻眼?」

徐礎哪只也不想,范閉留下的三字真訣此時一點用處也沒有,徐礎只得道:「百目天王曾許下十日期限,這才是第三天。百目天王若是出爾反爾,也就怪不得部下不守信。」

徐大世有些猶豫,提著刀左右衡量,殺還是不殺,全在一念之間。

「神馳天王在哪?」徐大世突然注意到帳篷里少一個重要人物。

眾人互相看看,誰也回答不了,有人出去尋找,很快回來,遠遠地說:「神馳天王……走了,說是如果百目天王問起,就說他已經回散關去裝載糧食……」

「什麼時候走的?」

「就是今天早晨,聽說燕啄鷹……」士兵不敢再說下去,因為徐大世已經憤怒得臉紅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