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彷彿他扔掉的,只是垃圾而已

正文卷

星期一。

天空蔚藍如洗,在這樣一個充滿生機的初春時節里,校園裡到處呈現一片盎然春色。林蔭道上連綿著兩排新綠的樹木,無數朵白色小花在綠葉間悄然綻放,醉人的微風拂過,發出輕輕的簌簌聲。

靜萱最喜歡坐在這個最後排的窗口位置的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為能看到這樣的美景,縱然心裡瀰漫著怎樣的煩惱和陰霾,只要轉過視線看看窗外那兩行開滿小花的樹,她的心就會被感染,感受著花草樹木們盡情綻放生命的氣息。

她看著窗外怔怔出神,小曇在她旁邊坐了足足三分鐘,她也沒有絲毫察覺。個性率真的小曇當即表現不滿地撇撇嘴:「靜萱,你最近老這樣忽視我!你真把我當朋友嘛?」

靜萱轉過臉來,看了一眼受了極大委屈似的小曇,她抿著笑意,伸出一隻手掌半舉在空中說:「我言靜萱摸著良心發誓,我絕對絕對把可愛的小曇同學當成最好最好的朋友!」

小曇這才忍不住喜笑顏開,開心地拉著她的雙手說:「我跟你說著玩呢,你倒還有模有樣地發起誓來了。剛剛一個人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呢?跟昨晚的事有關?」說到昨晚的事情,小曇後知後覺地猛搖靜萱的手,「你昨晚後來去哪裡了?扔下我一個人就跑了,害我多著急呀!」

「對不起,小曇,昨晚我……」

昨晚,那個坐在沙發角落裡的少年……

那一雙她熟悉得早已經烙印在她心裡的淡藍色眼睛。

而她彷彿中了那雙眼睛的毒了,深深染上了毒癮的她,從再次遇見那雙眼睛開始,埋藏在最深處的記憶也一點點撕開,哀傷與悲痛蜂擁而來。可是,越是悲痛,她便越想看到那雙眼睛,那是她的毒藥,也是她的解藥……

她真的好想好想再見他一面,這個念頭就像融入了她的血液里,不停流淌,分分秒秒影響著她的心情。

靜萱臉上隱隱浮動的灰白色憂傷,令心地善良的小曇不由得心疼起來,她慚愧地說:「靜萱,你幹嗎跟我道歉,其實要道歉的是我。在發生了昨天那樣的事情後,我沒有好好陪在你的身邊,我真的是一個不合格的朋友!但是,不管是以什麼身份來說,我都覺得,你跟蘇君皓那混小子分手是一件再明智不過的事情了!」

蘇君皓?

哦,原來小曇是在說他。

靜萱的臉上不由得綻開一抹如漣漪般淺淺的笑意,她竟然這麼快就從那場分手中解脫出來了,一段戀情的淡忘竟是如此輕而易舉……

上課鈴的響起,很快終止了兩個女生的對話,也讓靜萱的眼睛驟然明亮起來,她露出一個安撫似的微笑說:「小曇,我沒事了,你放心,昨天已經成為過去了,今天是新的開始。」

所謂的新開始,靜萱並沒有說錯,這一天班主任如往常一樣夾著講義走進來,卻引起整間教室里的同學們一片嘩然。嘩然的主因,是跟在老師身後走進來的那位散發著非凡氣息的少年。

驚嘆聲過後,教室里呈現出一種時間停止般的寧靜。所有的同學都呆住了,屏住呼吸凝視著站在教室門口的那個少年。他逆光而立,淡金色的陽光在他頎長的身上俏皮閃爍,那種光芒,更像是與生俱來的,他註定是人群中最耀眼的一個。

隱匿在光影之中的模糊面容,給人一種夢幻般的疏離感,卻讓人捨不得移開眼睛。

所有學生用幾近崇拜的目光看著門口的那個身影,班主任的表情一貫的不苟言笑,黑色框架的近視眼鏡後,是一雙沒有任何波動近乎淡薄的眼睛:「這是班上新轉來的學生,他叫御嘉西。」

教室里瞬間又沸騰起來。

「御嘉西,好有個性的名字啊!」

「我的天!剛剛在他出現在我視線里的一瞬間,我差點就暈了!以為自己看見了大明星呢。」

「你錯了,事實上在剛剛那會兒,所有的人都暈了!」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啊,好看得都不像人了!」

所有同學齊聲應答:「你才不像人!」

「他是精靈。」

靜萱的聲音縹緲如香氣,從內心深處飄出來,她臉上柔柔的笑意仿若花兒綻放,整顆心輕盈地飛到了半空中,如身處雲端一樣美好……

這就是所謂的飄飄然吧,自從嘉西出現在教室門口的剎那,不僅是她的目光,連同她的靈魂也都被他深深地吸引住了。

班主任指了指第二行最後一個座位對御嘉西說:「言靜萱同學旁邊有一個空位置,你就坐那裡吧。」

御嘉西的視線如飛雪般越過眾人,投落於坐在窗口角落裡的女孩身上。他的眼睛裡掠過一道驚異和神秘的藍光,冷淡漠然的思緒開始流動起來,這次又是巧合嗎?

如果說上一次只是偶爾和巧合,那麼這次……也許是命中注定的吧!這句話,在視線和他交接的靜萱心底響起。

御嘉西挑了挑眉,眸光深沉,浮起一絲邪魅的嘲弄:這個女孩看上去傻傻的,不像是那種有心機的人,不過他倒要看看,這次命運又要玩什麼把戲。

靜萱的笑靨如窗外燦爛的陽光般絢爛,心也似一棵開滿鮮花的樹。這次,她一定要牢牢抓住幸福的影子,她願意將一切的美好用雙手奉獻給他。

身穿白色襯衣的御嘉西,單肩背著書包,隨意而帶著一種華美感,在眾人的注視下向教室最後一排走去。

撲通、撲通、撲通——

看著他緩緩向自己走來,靜萱緊張地屏住呼吸,她的眼睛裡全是他,她怦怦加速的心跳也是因為他……

就連那絲雀躍的欣喜也是小心翼翼的。

對於靜萱灼灼的目光,御嘉西視若無睹,他懶洋洋地走到那個空位子旁,正準備將書包放下時,卻聽到她急急地喊:「等等!你的課桌太久沒人坐了,有點臟,我來給你擦乾淨!」

說完,她趕緊從書桌里拿出一包紙巾,抽出幾張細心擦拭著那張積了一層薄薄灰塵粒的空桌椅。她的動作雖然已經極小心了,然而空中還是旋起一陣亂舞的灰塵粒。

頭頂上傳來一陣被灰塵嗆到的輕咳。

靜萱有點抱歉地抬起臉看向御嘉西,只見他好看的眉毛微微皺起,聲音里透著一絲不悅:「把你那廉價的紙巾拿開!」

靜萱拿著紙巾的手微微一僵。

在同學們以為她會難堪地坐回自己的位子時,靜萱的眼睛旋即一亮,她發現御嘉西手裡拿著一條繪有圖案的手帕,她欣喜不已地說:「原來你也喜歡用這種手帕!」她記憶中,蘇君皓也總是隨身攜帶著手帕,就連這樣微小的習慣都是一樣的呢!

但對於靜萱的話,御嘉西卻充耳未聞,稍顯冷漠地說了聲:「走開。」

「哦。」靜萱連忙退後兩步,她的視線停留在他稜角分明的側面,一雙眼睛乾淨而虔誠,心中漾開一圈圈漣漪,似溪流一樣的柔情激蕩開來……

蘇君皓哥哥,只要能看著你的眼睛,我就像看見了幸福,看見了溫暖。八年來,我從未像現在這樣,與幸福如此接近。

只是,如果你肯回頭看我一小眼就好了……

呵呵,人的心果然是貪得無厭的對不對?蘇君皓哥哥不要怪靜萱哦。

御嘉西的到來令高二(一)班如旋風般急速躥成了學校里備受關注的中心,所有的學生無論男女都在討論高二(一)班那個新轉來的男生。並且對於他的性格還傳出了無數個版本,不管是溫柔型還是冷漠型抑或是憂鬱型,唯一在眾人口中達成一致的是——御嘉西帥到迷死人!

一下課,成群結隊的女生便將高二(一)班四周圍了個水泄不通,並且默契地齊聲呼喊:

「御嘉西——出來!拍照!出來!拍照!出來!拍照!……」

坐在窗口的靜萱無疑是最受罪的人之一。平時這個時候,她習慣看著窗外蔚藍的天空,觀賞樹木美景,或者是欣賞浪漫的淅瀝小雨。然而,此時的她,正努力地拉著玻璃窗想要關上,神態極為勉強地說:「同學,請你把手收回去好嗎?你們再擠會把窗戶擠壞的!」

那女生不屑地白了她一眼:「壞就壞了,大不了我賠!」

「同學,你有錢是你的事情,但是你現在已經嚴重打擾到我了。」

靜萱的目光稍稍一冷,扣住那隻不斷往裡鑽的張狂手臂,用力一推,旋即關上玻璃窗,將那些喧嘩的聲音隔離在外。

教室里的同學也長舒了一口氣,充分珍惜著這難得安寧一會兒的時間。

小曇取下塞在耳朵里的兩團棉花球,苦著一張小臉說:「靜萱,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靜萱溫和地安撫好友:「或許慢慢就會習慣的。」

小曇委屈地撇了撇嘴,欲哭無淚:「我看我還沒有習慣,就要兩腳一伸嗚呼哀哉了!」

「哪有那麼誇張!」靜萱不由得失笑,心底卻滋生出一種淡淡的惆悵,目光掃向旁邊,此時的御嘉西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

他耳朵里塞著耳機,輕輕的音樂旋律隱約飄出少許,鑽入靜萱的耳膜。

她怔怔地凝視著他沉睡的俊容,幾綹不羈的黑髮垂落在額前,額角冒著細細的汗珠,緩緩滑過他白皙的臉頰;長長的睫毛偶爾輕顫著,他的神色看起來是那樣的不安,像在做一個極為可怕的噩夢。

他的臉,也如蘇君皓那般蒼白,會不會……

靜萱心中一驚,恐懼讓她產生出無比衝動的勇氣來,她下意識地用手背觸碰他的額頭,然而,一隻長而有力的手臂幾乎是本能地揮開她!

御嘉西惱怒地摘下耳機,眸光凌厲地瞪著她:「你在幹什麼?」

靜萱被他強烈的排斥反應嚇到了,澄澈的眼睛裡閃著盈盈的水光,怔了怔才小聲說:「我以為你生病了……」

蘇君皓就是因為白血病去世的,他的臉色也是這樣,白皙得異於常人。

「我生病了關你什麼事?我警告你,我的事情你少管,就算是死,也是我的事!」御嘉西厭煩地皺了皺眉,在他的眼裡,她這種假惺惺的關心虛偽到了極點!

一旁的小曇實在看不下去,氣呼呼地沖他大聲道:「御嘉西,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靜萱從一開始就好心好意對你,你非但不感激,還屢次出口傷人,你要死就去死啊,誰愛管你!」

靜萱的臉色瞬間蒼白失色,恐懼的目光中帶著嚴厲,瞪著小曇: 「不可以——小曇你不可以這樣子說他!」

小曇頓時愣了,不敢相信地看著靜萱:「你凶我?你以前從來沒有對我這麼凶過……靜萱,你有沒有搞錯,我是在幫你出氣啊!」

靜萱一時間無言以對,怔怔地站著,全身的力氣彷彿一點一點被抽走,心裡空洞洞的,似乎有些重要的東西失落了,她喃喃地出聲:「他不能死,這次——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死!」

她的視線開始失焦,茫然地落於某個虛無縹緲的地方,死亡並不可怕,卻能讓人心碎,令人絕望……

御嘉西性感的嘴唇彎起一抹譏誚的弧度,眼底閃著冷冷的嘲諷:「你有什麼資格來掌握我的生死?」

靜萱的面容怔了片刻,表情變得凝重,澄澈的目光里漸漸透著堅定:「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控制一個人的死亡,包括你自己!但是,我會付出我所有的努力,讓你明白,人都應該珍惜自己的生命,應該好好活著!」

御嘉西眼底的訝異一閃而過,旋即又塞上耳機,修長的雙手插入口袋中,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慵懶的姿態,嘴裡極為冷淡地傾吐出幾個字:「多管閑事!」

靜萱默默看著他的臉,心莫名地感到一陣難過。蘇君皓哥哥,從來不會這樣冷酷地對待她,可他卻永遠地離開了她;面前的這個人,雖然有著一雙和君皓一樣的眼睛,卻對她如此惡劣,她隱約感覺到,他的心中似乎藏著某種根深蒂固的憂傷,才導致了他對人那麼冷漠。

所以,她不能放棄,不能屈服,相反,她得更加努力才行。就像當年君皓哥哥幫助自己走出失去父親的陰影一樣,她決定,她也要幫助嘉西,從憂傷中走出來……

高二(一)班班會。

這天,成績優異、個性善良大方的靜萱,毫無懸念地通過同學們的票選,被推舉為班長。

「那麼言靜萱同學將成為高二(一)班新一任班長!希望大家以後好好配合她的工作!」

靜萱虛心地接受著同學們的掌聲,臉上露出淺淺含蓄的微笑從椅子上站起:「謝謝大家,我會全力為我們班效勞的,也希望大家繼續多多支持我哦。」

掌聲再次響起。

靜萱面帶微笑,向教室里的全體同學們深深地鞠了一躬。直起身體時,她的視線無意落在御嘉西手中那支銀色的打火機上,綴在右下角的彼岸花,透著妖嬈而絕望的氣息,耀眼的銀白中泛著一種高傲的冷光,在她的瞳孔中一掠而過。

「老師,副班長的人選,我推薦御嘉西同學。」靜萱的眸子里閃著澄澈晶亮的光芒,聲音里洋溢著滿滿的虔誠與懇切。

一直接近神遊狀態的御嘉西,聽到她提到自己的名字時,俊臉上的表情瞬間僵硬,目光凌厲地瞪向她,妖嬈的彼岸花緊緊握在他的掌心。

他渾身散發出一陣逼人的寒氣!

空氣間的溫度驟降了數度!

靜萱努力忽視這種繚繞在她周身的寒意,纖瘦的身體堅定地挺直,清秀的面孔上依然保持著乾淨的微笑。

教室里頃刻間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所有學生噤若寒蟬,就連講台上的老師也無聲地推了推眼鏡,沉默了半天才謹慎地開口:「班長推薦御嘉西同學為副班長,各位同學有異議沒有?有異議可以發言。」

一雙雙眼睛紛紛向教室的後方望去,似乎有許多話在那一雙雙眼睛裡藏著,卻終究沒有人敢出聲。

御嘉西的面容越發冷漠僵硬,幽深的瞳孔湧現著神秘的危險,讓人不敢對視。彷彿只要一接觸到他的視線,便會被其深深吸入,令人深陷絕境。甚至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來自冰寒的南極,雖然充滿神秘感和誘惑,卻會讓試圖染指的人被他散發的寒意凍僵。

靜萱雙手拚命地捏緊書桌的邊沿,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氣。不,她要讓所有人知道他不是危險的!他之所以那麼冷漠和不可靠近,也許就是因為他缺少朋友,缺少關懷和溫暖。

她該做的第一步,就是幫助他融入這個集體,讓他感受到大家的熱情。

「老師,我覺得沒有人比御嘉西同學更適合這個副班長的位置,既然同學們都沒有異議……」

靜萱的話還沒說完,教室里倏地響起「砰」的一聲——只見御嘉西手中的銀色打火機上跳躍出幽藍的火苗,清晰地映在所有人的瞳孔中。

大家還來不及眨眼,火苗又瞬間熄滅。

「無聊!」

御嘉西熟練地把玩著手裡的銀色打火機,懶懶地從椅子上站起,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旁若無人地走出教室。講台上的老師張了張嘴,叫了幾聲他的名字,可是御嘉西就像沒聽到似的,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教室門口。

頓時,教室里的同學開始議論紛紛起來,小曇皺緊了眉頭,迫不及待地質問靜萱:「靜萱,我怎麼都想不通,你怎麼會推薦御嘉西當副班長,你最近難道沒有聽說有關御嘉西的傳聞嗎?」

小曇的話幾乎問出了所有在場同學的心聲,在一雙雙質問的眼眸中,靜萱覺得胸口微微刺痛。對於御嘉西的一絲一毫都不願錯過的她,怎麼會沒有聽過近兩天在學校里傳得沸沸揚揚的傳言呢?

靜萱依然淡定地站立,眉宇間卻透著一抹驚人的堅定,漸漸失去了花瓣色澤的唇微微顫動了下,她冷靜地回答:「有。」

於是,同學們對她連珠炮似的展開質問:

「你知道他曾經因為打架生事而轉學的次數比換衣服還快嗎?」

「知道。」

「曾經有三個女生為他自殺過,你信不信?」

「信。」她親眼見過其中一個。

「因為他都不知道生出多少事端,很多人都說,別看他長著一副天使的面容,事實上,他骨子裡是一個惡魔!」

「不對!」靜萱情急之下,厲聲反駁,「他不是惡魔!我可以用性命保證,他絕對是好人!」

眾人無語地看著她,那一雙雙眼睛裡分明就是在說:班長,你沒救了。

靜萱清秀的臉漲得通紅,似熟透的櫻桃,意識到自己有些意氣用事,她頓了頓,聲音漸漸冷靜下來:「那都是過去了的事情不是嗎?誰不會有過去?誰不會犯錯呢?這都不是重要的不是嗎?最重要的是,要能改過自新!」

有同學便說:「你說得沒錯,但當我們的副班長就能讓他改過自新嗎?他有什麼資格當我們的副班長?」

靜萱的眸子里燃起澄澈的光芒,她的聲音清脆而自信:「就憑他是IQ200的天才學生,就憑他有足夠的號召力,就憑沒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耍小心眼!」

教室外。

少年頎長的身影倚牆而立。

沒有陽光的天空遍布了灰色的雲層,那層層疊疊的烏雲,彷彿直直地壓入人的心底。那些不堪回首的回憶在他的腦海里噩夢般湧現,深深地刺痛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他的眉宇間凝聚了比雲層還厚重的陰霾,濃濃的憂傷直擊人心,抿緊的唇失了血一般透明,下巴高傲中又透著脆弱。

不知道過了多久。

倏地,他俊美的臉上綻開一個慘淡的笑容,妖嬈無比,也哀傷無比。已經數不清這是多少次了,記憶里的疼痛歷歷在目,因為,他無時無刻都活在如煉獄里一般痛苦的煎熬中。

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一切呢?

快點吧,他真的迫不及待了!

花園裡,噴泉旁,林蔭道上,草坪上,操場上……

靜萱整個人像一隻無頭蒼蠅似的,不斷地奔跑在學校的各個角落,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她蒼白的面孔透著擔憂,她找了好多好多的地方,但視線所及之處,一直就沒有發現御嘉西的身影!

他去哪裡了?已經好幾節課都沒有出現了!

她的心臟跳得極快,慌亂得很,她的內心有種不祥的預感。

君皓哥哥,告訴靜萱他在哪裡,好不好?你一定能聽到靜萱的心聲對不對?靜萱好不容易才找到這樣一雙和君皓哥哥相似的眼睛,讓靜萱覺得,君皓哥哥彷彿又回來了……

她緊緊地握著自己的雙拳,在心裡不斷地給自己打氣,腳上的步伐愈加緊急……

驀地,她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抬起眼眸——

高高的教學樓樓頂。

身穿白色襯衫的少年站立在樓頂邊緣,迎風張開雙臂,衣角在風中微微捲起,飄逸而唯美;細柔的髮絲被吹得有些凌亂,他輕輕閉上眼睛,嘴角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透著一種致命的誘惑。

然而他的神情,太像一隻即將展翅飛往天堂的精靈……

靜萱的腦海里頓時一片混亂。

她心驚地緊緊捂住自己的唇,努力拚命地想止住內心的恐慌感。隱隱顫動的纖長睫毛下,一雙清澈的眼睛泛著脆弱的水光,晶瑩的淚珠無聲滑落,整顆心輕顫不已。

她屏住呼吸,每一根神經都繃緊到極點,她的耳朵里聽不見了任何聲音,彷彿此時只要發出一丁點聲音,便能頃刻間擊垮她!

幾秒後,她倉促地邁開腳步,向教學樓的樓道走去,腳上的步子越走越快,急促而慌亂……

她幾乎是一口氣飛奔著上了樓頂!

微涼的風似舞者手中的綢緞,夾帶著纏綿的憂傷輕輕拂過寬闊的樓面,拂過少年細細的髮絲,修長白皙的十指,還有質感輕柔的白色襯衫……

一陣屬於他獨有的淡淡體香隨風飄入靜萱的鼻端。

氣喘吁吁的靜萱不由得被這種淡淡的體香迷惑住,怔怔地凝望著少年的背影。

風靜止了,可是那濃濃的憂傷仍然盤旋在他的周身,仿若千萬年化不開的白霧。

「……不要!」

靜萱急急地喊,聲音幾近懇求,顫抖的聲音里透出她的恐慌。

彷彿受到打擾,閉目遐思的少年,眉峰微微一皺,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然後回過身來不悅地望向她。那雙淡藍色的瞳孔里透出藍色冰晶一樣的光芒,聲音中透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你來做什麼?」

靜萱駭然地在原地頓住,愣愣地看著他踩在樓頂邊緣處的雙腳,眼睛裡閃爍著深切的不安和擔憂:「你能走進來一點么?」

御嘉西心裡驀地一震,滋生出一種異樣的情愫,夾雜著一絲陌生的悸動,又有一絲本能的排斥。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瞳孔危險地眯起:「你就那麼愛管閑事?或者,你不過是想用這種方法吸引我的注意?」

靜萱鼓起勇氣一步一步走向他,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她清澈的眼睛裡顯露著內心的虔誠:「我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想每天都能看到你,希望你快樂地跟大家交流,跟同學們分享點點滴滴,健健康康地生活著。」

御嘉西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聲音依舊漠然如冰:「先不說有沒有這樣的人存在,即使有,那也絕對不會是我!」

快樂,永遠不會屬於他……他是一個從出生起,便註定得不到愛的孩子!是被命運詛咒的孩子!

一個沒有愛的孩子,又怎麼會擁有快樂呢?

御嘉西的眼神那麼冷,靜萱只覺得渾身上下被一陣寒意包圍著,她的身體幾乎都要顫抖起來,然而骨子裡透出的倔強,使她不可能也不願就此放棄和退縮。

她堅定地仰起頭,迎接著對面少年冷徹入骨的視線,聲音仍透著少女的溫柔甜美:「你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呢?或許,副班長這個位置會讓你體會到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和大家融合在一起,你就會發現,很多事情其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的。雖然未來的事情誰都說不定,但我相信奇蹟!」

沒錯,她相信奇蹟,擁有一雙寶石般淡藍色眼睛的他,再次出現在她的生命里,這本身不就是一種奇蹟嗎?

御嘉西滿是不屑,對她的說法嗤之以鼻:「你未免天真得可笑!」如果一個小小的副班長能帶給他快樂,那他十幾年來便白活了!

靜萱被他說得臉微微紅窘:「我只是希望讓你現在的生活狀態有所改變,你也不希望一直這樣不是嗎?」或許他改變了,那些謠言很有可能就不攻自破了!

改變這樣的生活狀態?她是怎麼知道他厭惡這樣的生活?御嘉西微微蹙眉,淡藍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疑惑。為什麼這個多管閑事又天真至極的笨蛋女人,總是能在不經意間觸動他心底深處的那根弦呢?

手指漸漸有力地握成拳,白皙的肌膚上,交錯的脈絡隱約可見。

他非常介意這種內心在她眼裡近乎成為透明的感覺!

他的手中,忽然又出現了一條手帕。繪有繁複的金絲草圖案的淡色絹絲手帕,在風中輕輕飄揚,極為飄逸。

「你如果能在三分鐘之內將它送還到我手中,我便考慮是否當這個小小的副班長,記住,是三分鐘時間!」他俊美的面容上沒有任何錶情,輕輕鬆開捏在指尖的手帕,任它似落葉一般,從教學樓頂,悠然飄落。

靜萱睜大一雙澄澈的眸子,有片刻的怔忡,她幾乎來不及為這個機會感到驚喜,隨即轉身如離弦的箭向樓道間飛奔而去……

從那一刻起,她的整個身心填滿了一個念頭!

手帕手帕手帕!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在三分鐘之內把手帕送到他的手裡!

她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的力量與勇氣竟是這般無窮,在這樣爭分奪秒的緊急狀況下,儘管她再努力地閃躲也還是接連撞了好幾個同學,惹來眾人的側目。不僅如此,往往在樓梯的轉角處,她來不及收住速度,整個人硬生生地撞上了牆壁,但緊接著她就條件反射一般迅速站起,在傷口處的劇烈痛感渲染開來時,她已經衝下了好幾個階梯……

不斷地撞人,不斷地摔倒,不斷地爬起……

就這樣,她以絕對不可思議的速度下到了樓底!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覺得身體里似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她的臉頰染上了傍晚時天邊那種雲霞的色澤,所幸,她的視線很快搜尋到了手帕的蹤影。

淡色的絲絹手帕,靜靜地躺在路旁那片細細軟軟的綠色小草上。

「拿到了!我拿到了!」

她拾起絲帕高高舉在手中,向高高站在教學樓樓頂的御嘉西揮著手,仰起臉,綻開如夏花般燦爛的笑顏!

少年漠然地抬起手腕,看了看錶上的時間。

靜萱的耳邊忽然響起他的那句話:記住,是三分鐘時間!霎時,她的臉上露出小兔受驚般的表情,緊攥著手裡的絲帕,邁開步伐飛奔起來!

可是,好累好難受啊!每上一層都幾乎要要了她一條命似的!

但為了爭搶那一秒半秒的時間,她咬著牙,完全不顧喉嚨割裂般的難受,以及嘴裡緩緩充盈的血腥味,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速度,她要以最快最快的速度上樓頂!

君皓哥哥,你在看著靜萱對不對?靜萱好像聽見你的聲音了,你在為靜萱加油!

是的,靜萱一定一定可以做到的!只要相信奇蹟,奇蹟便會出現。

在踏回樓頂的瞬間,她想她做到了!

儘管她的肺都要爆炸了似的,儘管她累得眼前的視線都有些模糊了,儘管她的身體隨時都有可能化成水一樣癱軟在地,她最終還是將那條緊攥在手心裡的絲帕遞給了他,絲帕上染了些微濕潤的汗意,她有些不好意思,卻努力地揚起微笑:「絲帕還給你,我想應該還沒有超過三分鐘。」

御嘉西並沒有接過被她像珍寶一樣攥在手心裡的那條絲帕,表情淡漠而疏離地瞥了一眼她的膝蓋:「你受傷了?」他的聲音波瀾不驚,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靜萱這才低下頭去,純白色的襪子染上了斑斑的污漬,膝蓋處還擦破了一個小洞,猩紅的血緩緩無聲地溢出,四周部分已經染上了刺目的顏色。

她秀氣的眉頭微微一皺,但眼底卻閃過欣喜,他在關心她哦?

她都沒注意到的傷口,他居然注意到了!

靜萱努力地使自己的笑容甜美可人,她眨了眨一雙清澈靈動的大眼:「沒事的,一點小小的擦傷而已,我等下去醫務室處理下就可以了,你不用擔心!」

御嘉西不以為然地移開視線,淡然地說:「我沒有擔心,我只是討厭看到那麼不美觀的一幕。」

靜萱怔住,胸口微微刺痛了一下。

她一時間無言以對,受傷的膝蓋下意識地向後移動,試圖將傷口掩藏起來。然而這個動作扯痛了受傷的肌膚,鑽心的疼痛令她差點呻|吟出聲。

鼻子酸酸的,一瞬間,她竟有一種要哭出來的衝動。但倔強的她拚命撐著笑意,仍保持遞絲帕的動作:「絲帕還給你,我達到了你的要求,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御嘉西淡漠的視線這才漫不經心地移回她手中的絲帕上,終於伸出手來捏住絲帕的一角。靜萱心裡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卻說不出具體什麼原因,只得小心翼翼地鬆開絲帕。

風拂動著絲帕輕輕飄蕩。

御嘉西淡藍色的眸子里閃動著幽藍的光芒,挑起的俊眉透著妖嬈,他的聲音意味深長:「絲帕上,有你的味道哦。」

靜萱的心怦怦地跳著,還沒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便眼睜睜看見那條她拼了命撿回來的絲帕,在他的手裡輕輕脫離,再次隨風飄遠。

御嘉西的嘴角彎起不屑的弧度,彷彿他扔掉的,只是垃圾而已。他的視線回到她的臉上,面無表情地說:「我考慮的結果是——那個小小的副班長,我沒興趣。」

靜萱愣住。

那一刻,她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連帶著靈魂都被抽空了,僵硬地站著,臉色蒼白得如同死去了一般。

君皓哥哥,你聽見了嗎?

靜萱的心在流淚……

不是氣憤,不是委屈,不是不甘……只是在害怕,他連一絲絲的機會都不給靜萱,靜萱連一點彌補的機會都沒有……

但是,君皓哥哥,靜萱會繼續努力的,一定,一定會努力!

幾天後的清晨。

靜萱輕輕推開淺綠色的房門。

屋外飄著輕柔的雨絲。

言家的庭院里春意盎然,空氣中略帶涼意,卻清新怡人。牆壁下一排翠綠的盆栽,新嫩的葉子上凝著一顆顆晶瑩的雨露,如同水鑽般耀眼。

毛茸茸的塔法從屋子裡鑽出,可愛的腦袋出現在門口,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轉,非常惹人喜歡。靜萱蹲下身體抱起它,習慣性地揉著它耳朵上的毛髮,微笑著說:「塔法,我知道你也很想見君皓哥哥對不對?所以你要在家好好獃著哦,不許給媽媽搗亂哦,不然姐姐不帶你去見蘇君皓哥哥。」她想了想,又覺得這個懲罰太嚴重了,隨即又改口說,「嗯,那就罰一個星期不給你吃香腸。」

塔法的鼻子里發出一串 「嗚嗚」聲。

面對這樣熟悉的回答,靜萱會心一笑,將塔法抱回屋裡,繼而背上書包,然後從餐桌上抱起早已準備好的盒子。盒子非常精緻美觀,淡黃色的包裝外裹著一層紗質網袋,袋口再以絲帶固定,靜萱的嘴角抿著微微的笑意,她小心翼翼地將盒子捧在懷裡,心情愉悅地出發了。

靜萱才剛在坐位上坐下,「嗅覺」靈敏的小曇便湊了過來,眸子里閃著狡黠,問:「那漂亮的盒子里裝的是什麼好東東?送誰的呢?」

靜萱抿著唇笑而不語,嫩白細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書桌柜子里的紗質網袋。

小曇的好奇心更加被勾引起,她不停地追問,但花了一個上午也沒能從靜萱嘴裡問出一個字來,不免有些納悶。直到中午,她看見靜萱將寶貝了一上午的盒子抱出來,雙手放到御嘉西的桌上時,小曇方才恍然大悟!

靜萱是不是真的沒救了!

小曇嘆息著,滿腔的不悅,卻只能一聲不哼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這是我給你精心準備的午餐,不用不敢吃,我可沒下毒的。」

一段時間下來,靜萱發現了御嘉西一個毛病,就是經常不愛吃午餐,於是今天早上,她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精心準備了這頓絕對美味的咖喱飯。

御嘉西的視線從包裝精緻的盒子上移開,微微向上一抬,瞅著一旁略帶淺淺笑意的靜萱,腦海中浮現出那天她站在學校樓頂狼狽和倔強的身影……

他心底再次湧出一種莫名的情愫,但其中也夾雜著深深的質疑。他以為經過那件事情後,她會知難而退,可是,此刻她純真明朗的面容上,幾乎看不出任何受傷和挫敗的痕迹……

她真是一個演技高手!

靜萱完全不理會他懷疑的目光,兀自小心翼翼地拆開一道道包裝,一陣著實惹人饞的香味飄散開來:「這是咖喱飯,你喜歡嗎?」

御嘉西瞥了一眼那色香味俱全的咖喱飯,不屑地挑了挑眉:「既然想討好我,你也應該拿點像樣些的東西,這就是你精心準備的午餐?這樣的東西你也拿得出手?」

靜萱怔住,咖喱飯曾經是君皓哥哥最喜歡的。她不知所措,愣愣地看著他片刻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揚起微笑,一邊蓋上盒子,一邊說:「也對哦,這麼久了,喜歡的口味會變也是自然的。」

她那樣自然而然地說著,卻直擊御嘉西的內心,他不禁愣住,淡藍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複雜而疑惑的光。

前排的小曇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幾乎是憤憤然地拍桌而起,轉過身來奪過靜萱手裡的飯盒,睜大眼睛怒瞪御嘉西:「不吃拉倒,你不吃我吃!」

不等靜萱說什麼,小曇便將她拉走,尋了一個離御嘉西遠遠的空位坐下。

靜萱悵然地看著盒子里隱隱飄著香氣的咖喱飯,目光漸漸黯然,她輕輕地說:「這不能怪他,或許他真的不喜歡吃吧。」

小曇的眼裡流露出滿滿的心疼與無奈:「靜萱,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要做什麼?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最近你好像整個人都變了,總是把自己一顆好好的心送出去給人家踐踏!」

「小曇,你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我在找一個人嗎?」

小曇愣了愣,沉思了片刻,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像聽你說過,但我記不太清楚了,難道你現在還在找嗎?」

「對,我找到了。」

靜萱的眼睛澄澈而溫柔,清秀的面容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窗外的校園,細雨纏綿,晶亮的雨滴在碧綠滴翠的葉片間滑動,空氣間籠罩著一層稀薄的霧氣,彷彿透著一種難以言語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