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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背叛

「你是……麥田會的會長!」

西爵認出烈,早已無任何血色的面上漸漸淡成一片近乎透明的慘白。

「呵呵,爵少的記憶力不錯。那麼你還記得七年前的那次械鬥么?我可不僅是麥田會的會長,我更是阿宴的拜把兄弟。」

我把一打的照片甩到了他的面前,同時從家裡將爺爺一直收藏的剪報丟到了他的面前,上面正是記錄了七年前的那場報道。

「當年,你父親初掌西家的事業打算和鐵合作,在飯桌上,見到了阿宴,你父親欣賞阿宴的能力,曾偷偷和他接頭,希望他能夠跳到你們的門下。但阿宴本就是個義氣的人,便很快拒絕了你父親,而你父親洽談的這門生意也失敗了,你父親氣憤難當,一心認為是阿宴告的密,心生殺機,於是在聖誕那夜,阿宴一人單挑你們門下數十個打手,終於體力不支,流血過多而亡。」

說到此處,一顆淚珠從眼角滑出,那一夜成為我一生的噩夢。

「恰好,那個時候有個天文愛好者,記錄下了這一切,只是他怕被報復,所以才沒敢去警局報案。你沒有想到的是,那天,阿宴怕我受傷,將我藏到床底下。而你父親放火毀屍的時候,分明是想連屋裡的我一塊燒死,你可知道,那個時候我已經懷了七夜啊!!」

淚水滾落又蓄起,慘痛的記憶猶如隨行的暗影,滲入血液之中,每每想到都是掏心挖肺的徹痛。

西爵,如此的真相,我怎麼能夠和你一輩子在一起?

照片中,雖然人影模糊,但西爵父親的面容卻格外清晰,笑容木然,每一張每一張都是那一模一樣的冷漠笑容,一切一切對他來說不過微不足道,形如螻蟻。

若不是兩個月前,秦羲和烈找到我道出真相,我還一直以為那只是幫派內部普通的械鬥,而如今鐵的幫派早就支離瓦解。卻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知道嗎?那一個月,我每天都跑到各個酒吧蹲點,每天每天都重複演習與你相遇的情形,每每到親昵的時候我總是故意低頭,不是我嬌羞而是生怕你看出我眼中的恨意。與你再次相遇,我就是在等這一刻!」

關閉心門,我的每個詞句甚至任何一個頓點都是包裹荊刺穿插而過他的胸膛,心口那無休無止的撕裂痛感,提醒自己,恨他,恨他!

他的臉早就蒼白若怏怏病人,無聲無息的悲傷在他的深邃黑眸中細碎如水,濃稠流動著,抬頭眸內是撕裂的不甘。

「我只想問你,你可曾一絲一毫對我動心?」

破碎的聲音,顫抖的語調泄露了他那最後卑微地期頤。

「不曾!」

指甲嵌入掌心,揣出顫慄的疼痛,全身好冷,我逼視自己不在乎,可腦海卻壓抑不住翻滾著這幾個月來他的細心呵護的畫面。他的專情,他的炙熱深情,喉口湧上酸澀,我拚命咽下,將過去推得一乾二淨,斷了你的念想,還有……我的!

「呵呵,你難道沒問過我的養母,我十七歲的那次後便失去心智,別說是愛人了,懂得感恩都難。自從那次醫院我知道七夜是我兒子後,我便跑去問了烈,知道真相,從那一刻起,我便是演戲,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假裝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我都壓抑住噁心!」

烈挑眉瞥了我一眼,他知道我撒了謊,卻沒有故意戳破,那時和他相遇的我依舊就不知道有左歐宴這個人!

他後退一步,依靠欄桿支撐住隨時倒下的身體,黑眸沾染了迷離的色澤,那是破滅後的空洞,一扯笑容曲水流觴。

「所以……我住院的時候,你拚命看小說,只是為了模仿相近的神韻,即便你在看悲劇的時候大笑;所以,那次你才會對我坦白,那次醉酒,之後的一切一切都只是……你在演戲?」

「對!」

喉嚨發緊,如咽刺骨,狠狠刮破喉管,咬唇再次應下。

「鄭卡布,你果真無情!」

解無可解,他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他眼色一正,狂狷的眉眼透出痛到極致的狂。

我沒應他,一切都結束了,轉身和烈並肩離去,背後拳腳相加的廝打聲再也不會引起我的注意,皮肉相搏的清脆再也不會令我矚目。

西爵,我不會回頭的,這句我無聲的告訴你,也暗示自己。

「只要把他打到重傷,是不是不想讓他回國,避免被警察逮捕?」

腳下一頓,我一笑坦然面對烈的猜疑:「你想太多了,只是我不喜歡流血,抵掉個人命又如何,阿宴也不會回來了。」

「婦人之仁!」

「隨便你!」

對於烈的評價,我一笑置之,第一我本就是個女人,但要說到仁慈,那西爵和秦羲的那句無情,難道是說假的。

嗤——

這個聲音不清脆,卻格外刺耳,我背脊僵硬,心幾乎忘記跳動,這個聲音……

身後,西爵的胸口半截刀光寒芒閃動,西爵的手還是握著出拳的動作,那一剎那彷彿世界靜止,男子用力一抽,鮮血噴涌,白色的羽絨服染出一朵碩大的血蓮,而半截刀尖,鮮血滴答流淌,落入潔白的雪中,仿似臘梅點點,鮮艷灼人。

我一驚,揪起烈的衣領,沉聲質問:「你不是說只是把他打成重傷嗎?為什麼,他們會有刀!!」

我還沒回跑幾步,卻被烈拽住了手腕:「大嫂,或許是兄弟們失手罷了。」

「失手?失手會一刀插|進心口么,這是一刀斃命的傷口啊,你們瘋了嗎?」

「我們在刀口上混的人,自然會小心防範,這確實是他們本能的自我防衛,警察要來了,我們趕緊回國吧。」

「先看看他,看看他啊!就算你們失手,但也得送他去醫院啊,或許還有救的。」

心口狠狠抽痛著,彷彿剛才那一刀也同時插|進了我的胸膛,痛得我熱淚滾燙,麻木臉頰,痛得我想要狠狠地扒開衣裳把它掏出胸口,這樣才能讓它稍息會。

「有人來了,我們快走吧!不然真的來不及了。」

「不要,我要看看他,我要看他怎麼樣了!」

他就這樣倒在血泊中,血好像流了很多,否則我的眼睛為什麼只能看到了那一片片觸目驚心的紅,他那麼怕冷的傢伙,怎麼可以把他扔在這冰天雪地里不管?

烈抓著我拚命往後拖,最後受不住嘶吼出聲:「鄭卡布,你愛上他了!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忘了宴老大是怎麼死的嗎?」

一怔,我終於停止了掙扎,身體卻不住捲成著團,手捂著肚子,抑制不住咳嗽,一聲比一聲撕慟,咳得我嗓子燒裂,咳得我想把所有的心肝脾肺腎都從嘴裡吐出去。

最終,我眼白一翻,生生昏厥了過去,直至劇終我也沒能如願看到西爵那最後的一眼。

我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是在醫院里,潔白的牆,點滴很安靜的在我的經脈上流動中,有一刻是恍惚的,彷彿我回到了最初,七年前第一次醒來,真好!

側身,秦羲迷人的眼眸正溫柔的看著我,眼沉痛一閉,那一夜終究不是夢,西爵他……

他圓潤的指尖搔弄著我的眼睫,目盛淺色波瀾幽幽的望著我:「一切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乖!」

他說得輕描淡寫,說得雲淡風輕,卻生生逼出我的眼淚,淚珠滾過鼻尖,凝聚成晶瑩的一點,與對面的剔透的點滴兩兩相望,那是一個永隔,淚水風乾,而你卻流進我的血液里生生不息,如影隨形。

之後,我再也沒有關於西爵的消息,我昏迷了整整一個星期,待出院後那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

如此才得知了,西家的境況,那個雄霸一方的西家,終是在我手上沒落了。因為當時爺爺身在日本,而他又同時持有雙重國籍且年過古稀,聽說法官法外開恩,將西家所有的財產充了公,就此結案。至於那幾個吃搖|頭|丸急救的未成年少女也蘇醒過來,證實了西家並沒有販賣違禁品,搖|頭|丸是之前服下的,算是勉強還了他們一個清白。

現在,西家的別墅與院落已經被一個老古董商相中,換了門牌,攜著子女搬進來,住的甚是和樂。

如今,是真的連空氣都嗅不到他的氣息了。

聽說爺爺很淡定地搬進了日本療養院里,偶爾和老人們搓搓麻將,唱唱K,心態平和。圭二也回了日本開了家拉麵店,至於板寸頭也回到自己的家鄉,在鄉下開了個髮廊,活得還算是滋潤。西家的每個人都被遣散了,為自己的未來各自拼搏著,卻很意外的沒有再選擇走上黑道這條路上。

因此,烈的勢力幾乎是以百倍的速度上漲,西家一沒落,他便趁勢而起,一下便掌控住了C城的地下世界,至於他背地裡乾的那些勾當,實在無法和西家相提並論。

當年,那個在阿宴身邊跟真跟出的純真小毛頭,終被那個世界給洗黑了。只是,現在阿宴已經死了,他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我實在無力插手,我不是正義女神,還是等著正義的人來懲戒他吧。

而,我等了半年卻沒有西爵任何消息,他甚至再也沒有和圭二他們聯絡過,所以……

他很有可能……

半年後,我整頓好心情和秦羲去了美國,搶回我的兒子。

如果,你想要把我比喻成薔薇,你就必須正視薔薇的強大的生命力與堅韌的毅力,你把七夜比喻為薔薇之子,那麼你也不能忽略他內心的強大,他繼承了他父親的果敢,自然更上一層。

在秦羲的幫助下,我如願的和七夜見了面,道出了我是他親生母親的事實。初見小傢伙,我真的被他眼中那死水無痕的情緒給嚇到,無論我怎樣敘說,他都是置之不理,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就算他知道,我是他的親身母親也不過閃了下眼睫,繼續無動於衷。

但我沒有放棄,只要一有空,我就偷偷來看他,即便見到他只有一個小時,但其中我卻必須早早爬起,坐上五個小時的地鐵,我也甘之如飴。每天,我的任務就是拚命地同他描繪著過去的歡樂時光,帶來一碗甘甜的酒釀丸子,只是為了七夜的健康著想,裡面的酒被我換成了蔗糖。

這些付出並不是沒有回報的,小傢伙的表情開始一天天豐富起來,從原本的閃動睫毛,嘴角微扯,在最終眼睛也逐漸鮮活靈動起來,這個給我極大的滿足,雖然已經半年了,他還是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在這一年裡,秦羲真真做到了無微不至的照顧,他總是能夠想到我下一步想要幹嘛,冬天冷了,他必定會叮囑我的穿厚衣服。

「那好,我去看七夜了。」

「今天會降溫了,別著涼了。」他說話依舊淡淡,溫吞如水,卻很是醇香醉人,

「嗯,我當然知道!」我說得很是不滿,彷彿我是個孩子。

「手套帶了嗎?」

「帶了!」

「給我看看!」

「好!」

抽出,一隻!努力往包里翻找,還不住嘀咕著:「我記得,我明明放了兩隻進去。」

於是,秦羲嘆氣。

夏日,他會為我準備一壺祛暑茶。

「那,我去看七夜了!」

「嗯!記住別在大太陽底下曬著。」

「知道!」

「有事要打電話給我!」

「好!」

「那你手機呢?」

「在包里啊!」

「有電嗎?」

「呃——前天剛充的,應該……有的!」

「給我看看吧!」

翻出手機,關機!我只好嘿嘿地對他傻笑。

他繼續嘆息,將他口袋中的手機遞給了我。

在美國與七夜相處的第九個月里,這天,我陪著小七夜玩搭積木。當初,西爵買來積木的時候,七夜嘲笑他白痴,說他這個年齡搭積木早就OUT,我也不明白一向走在流行前端的西爵怎麼會買積木這個東西。

卻沒想到,如今七夜最感興趣的玩具居然是搭積木。

轟轟——

隆隆車聲從背後傳來,我的心一顫,過去可怕的記憶一閃而現,我二話不說將七夜撲倒:「七夜,小心!」

我保持趴下的姿勢,回頭,秦羲手拿遙控器,一臉笑意。而他的腳邊正是那個罪魁禍首——遙控塔克車!

我這才驚覺,你要讓一輛車子撞進房間里或許不困難,但你若要它騰空而起撞進大廈第十四層,除非,你是駕一艘飛碟來!

我爬起來,正想發火,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

不想,小傢伙竟撲進我的懷中,哇——一聲哭得好不凄厲,好不生氣。

我一時呆立在原地,七夜他……在堅持了九個月,他終於學會哭了!

可是,這還不是我最驚喜的地方,沒想到他哭聲中一下下喊著:「媽媽,媽媽……」

喊得我也聲淚俱下,悲喜交加地抱緊懷中的小人兒,拚命應聲:「媽媽就在這,媽媽就在這……」

而這時,秦羲選擇默默的離開,把空間讓給了我們倆母子,我一臉感激地望著他走出房間,我知道,若不是他這樣的刺|激下,七夜恢復神智的情況,微乎其微。

紙終是包不住火的,我和七夜偷偷會面的事,還是被七夜的太爺爺發現了,他大發雷霆,將七夜關在家中,連周末那唯一的額外鋼琴班與奧數特別班也退了學,專門請家教回來。

這次,我沒有選擇卑微祈求,只是跪坐在他們的家門口,不吃不喝,而裡面的七夜似乎也在為自己的幸福抗爭,也拒絕飲食,就算打營養針,他也會在清醒的時候,拔掉它。這樣的痛對這樣一個小孩來說,足以痛哭落淚,而他卻咬牙默默忍受著,不哭不鬧也不祈求。

第二天,秦羲便來到左家,他兩邊都不做任何的勸解,只是陪在我身邊,一起絕食!

左家老太爺忍得住,可秦羲的媽媽卻忍不下了,第三天便焦急地衝進左家大門,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敘說著撫養兒子的辛酸。

老人覺得再不動容就會被煩死,於是同意了我與七夜見面,還表示我可以任意出路左家與左家的每一個商場與公司,以繼承人媽媽的身份!

那天,我和七夜兩人抱在一塊喜極而泣,而房間內的每個傭人也止不住的抹眼角,就連那個當初冷眼的女管家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然,我和小七夜兩人同屬於,你給我們一隻手套,我們就能玩轉地球,你給我們一條紅色小內褲褲,我們是鹹蛋超人。七夜,吵鬧著看膩了那群白臉藍眼珠的孩子,一心想要學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他頭頭是道地分析中國的發展和情勢,估計是秦羲教的。

而我也實在和美國這裡水土不服,對那些嘰里咕嚕的語言很是頭痛,終於爺爺耐不住我們兩人磨,大掌一揮,准了!

可老人有個心病,現在他對中國的定義為:左家的詛咒!

我便安撫他:七夜念了小學,玩膩了就回來。只要他不早戀其他就不是什麼問題。

於是,我和七夜再次回到中國,卻選擇了一座偏離C城和簡城甚遠的古樸小鎮——月華,開始全新的生活。

經歷了大起大落的九年,才得以與七夜團聚,在秦羲的幫助下,我申請了大學,專攻心理學,我的人生終於迎來了渴望已久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