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3章 不寒而慄,也無計可施

正文卷

宇文曄的眼角微微一緊。

他當然不認為宇文淵是個好糊弄的人,事實上,對於很多事,看上去宇文淵似乎沒有插手,但實際上他對一切都深諳於心,對他而言,只要人和事還在掌控,他就不會輕易開口,更不會輕易出手。

一旦他開口,便是察覺到一些人和事脫離他的掌控了。

而此刻,他開口了。

宇文曄低著頭,因為從董府離開之後,他一直都是趁夜色前行,進宮之後周遭也都是一片晦暗,此刻這突如其來的光明刺得他兩眼發黑,一時間有些失神。

而就是這一刻的失神,令他的應答也遲滯了一刻。

宇文淵又沉沉道:「你深夜覲見,到底是要說興洛倉,還是要說你三弟。」

「……!」

宇文曄的呼吸又是一窒——宇文淵果然目光如炬,哪怕之前那樣置身黑暗當中,哪怕他剛剛還陷在市區故交親眷的悲慟當中,可這一番似真似假的話里,哪幾個字是真,哪幾個字是假,居然還是能被他清晰的辨明。

不過,也不意外。

宇文曄心裡也很清楚,自己這個向來不動聲色的父親,其實是最不好糊弄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在這一片大盛的光明當中找回了神智和冷靜,然後說道:「兒臣是為了興洛倉。」

「哦?」

宇文淵聞言,腳步停在了他的面前,慢慢的俯下身來,與自己的這個次子平視。他本就生得威猛,只要不笑,就透著一股天生的不怒自威,那雙炯炯有神的虎目此刻更犀利得如同能刺穿人的皮肉骨髓,透徹人的靈魂一般,尋常人只要一對上這樣的目光,且不說任何陰謀姦宄的念頭都會無所遁形,只怕連最基本的眼神對視都無法支撐片刻。

可宇文曄卻平靜的與他對視著,冷峻的目光沒有一絲閃避,並且堅定的一字一字道:「因為兒臣,想要拿下東都!」

「……」

宇文淵的呼吸一沉。

隨即,他又皺緊了眉頭,目光灼灼的看向了眼前這雙冷峻的眼瞳,似乎想要看得更深,更透徹,想要看穿他的心思;但不管他如何的看,眼前這雙眼睛堅定而沉著,沒有一絲一毫的退縮迴避。

這樣的堅定,過去,令他無比的放心。

但此刻,卻令宇文淵感到了一種莫名的不寒而慄,卻也無計可施。

他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慢慢的直起身來,道:「東都的事,朕自有主張。至於炎劼——」

話沒說完,就聽見兩儀殿外響起了一陣模糊的聲音,似乎是又有人深夜前來覲見,玉公公盡忠職守的站在門外,猶豫的低聲道:「齊王殿下,皇上還未召見你,你可不能擅闖啊。」

「怎麼,我們兄弟要見父皇,還要跟你稟報嗎?」

「不,奴婢不敢。」

宇文淵慢慢的抬起頭來:「玉明禮,讓他進來。」

門外安靜了一下,然後就響起了大門被推開的一聲低沉暗啞的聲音,隨即,一陣帶著涼意的風忽的吹進了這座高大的宮殿里,宇文曄只感到後背一陣寒涼,但那寒意,卻好像並不只是風帶來的。

一陣腳步聲從門外走進,然後就聽見宇文呈帶笑的聲音響起——

「看來兒臣的事情,二皇兄已經先開口了。」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聽起來很溫和沉靜,卻透著一股比剛剛那一陣風中的寒意更寒徹肌骨的溫度的聲音響起:「三弟,不得無禮。兒臣拜見父皇。」

是太子宇文愆。

宇文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只看著地面上兩道淡淡的影子走到自己的身側,然後跪拜在地。

是宇文愆和宇文呈一道進宮了。

從他二人走進兩儀殿,宇文淵便轉過身去慢慢走到了大殿前方,此刻已經坐定,抬頭看著眼前這三個兒子,沉默許久才說道:「難得,你們三個竟然都到了。老三,朕並沒有給你旨意讓你回朝,你這是在做什麼?」

宇文呈立刻俯身叩拜行禮:「兒臣知錯。」

「朕沒讓你認錯,朕是問你,你在幹什麼!?」

「兒臣是聽聞郡公的死訊,心想郡公畢竟是長輩,不論如何兒臣都應該回來弔唁。更何況——」

說到這裡,他拖長了聲音,雖然沒有再說下去,可宇文曄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影子卻分明抬起頭來,果然,前方的宇文淵微微一震,聲音也多了幾分急切:「你怎麼受傷了?」

宇文呈轉頭看了宇文曄一眼,不冷不熱的道:「兒臣以為,剛剛二皇兄進宮,已經跟父皇稟明了。」

宇文淵眉頭一皺。

再看向跪在地上紋絲不動,甚至連一點情緒起伏都沒有的宇文曄,他驀地明白過來什麼,道:「你去興洛倉幹什麼?」

宇文呈原本以為看到了自己頭上的傷,宇文淵是一定會質問宇文曄的,卻沒想到他一開口還是問自己,只一想也明白剛剛宇文曄先來這一刻的時間,只怕不止是告訴宇文淵自己擅自回長安的事情,於是在心裡冷笑了一聲,然後道:「兒臣之前就說過,兒臣對興洛倉的守衛不放心,這一次拿下宋州之後,兒臣特地過去探查一番,免得將來大軍出動,若那裡出了問題,會影響大局。」

「那你探查一番,有何結果?」

「兒臣根本沒能進入興洛倉,那裡的守衛膽敢對兒臣動手,犯上作亂,罪不容誅!」

宇文淵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乍一看到宇文呈額頭上裹著繃帶受傷的樣子,他的確有些擔心,不過,再一看到他自己都沒事,能活蹦亂跳的進宮的樣子,想來那傷並不是太要緊的——可是,傷不要緊,受傷的原因卻要緊。

鎮守興洛倉的人如果敢對大盛王朝的齊王動手,那就是根本沒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那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敢做的?

如果真是如此,一個如此重要的倉城的守衛,斷然不能讓這樣的人去做,萬一他們將來真的在戰時有任何異心,只怕就會牽連整個東方的戰局。

想到這裡,宇文淵的氣息都沉了一下,幾乎就要開口的時候,但一抬頭,卻又看到了跪在地上,始終紋絲不動,也仍舊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宇文曄,想著剛剛他面對自己時堅定得沒有一絲閃避的眼神,宇文淵的心情又是一沉。

他道:「秦王,鎮守興洛倉的是你的人。」

「是。」

「你有什麼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