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撥雲見月

正文卷

這一刻,商如意的眼瞳都驟然變黑了,好像一處清亮澄澈湖泊,陡然間變成了無底深淵,澄明不再,而只剩下深邃和幽暗。

但即便是如此,也能感覺到她的目光熾熱,灼灼的盯著下方。

尤其是攔在宋時延面前的那個人。

那人,雖然穿著一身看不出身份來歷的布衣,但身形嬌小,透著一股子纖細與嬌柔,明顯是個女子,而且,她的臉上,還蒙著面紗。

那種手掌大小的棉布,被兩根棉繩牽繫在耳後,十分方便的面紗。

突然被攔下,宋時延也有些詫異,正低頭要問,就看到那女子抬起手來,將一個包袱雙手奉給了他。

宋時延身形一僵,驀地睜大了雙眼。

下一刻,他立刻翻身下馬,剛一伸手,那女子似乎提防著什麼,立刻也後退了一步,退到宋時延伸手也無法觸及到她的地方,然後又一次抬起雙手,將那包袱送到他的面前。

此舉顯然有一個明顯的用意。

只送東西,莫問來歷。

而那包袱里的東西——

商如意屏住呼吸,定定的看著那個包袱,雖然有枕頭那麼大小,但分量很輕,那女子纖細的胳膊隨意的拿動抬舉,也沒有絲毫吃力的樣子,而她又對著宋時延說了幾句話,宋時延眉頭緊皺,看看對方,又看了看那包袱。

終於伸手,接了過來。

但在結果包袱的時候,他明顯有些遲疑的,眼神微微閃爍著抬頭,看向了商如意所在的這座酒樓的二樓。

而那女子,似也十分的驚覺,在看到他抬頭的一瞬間,也轉頭看了過來。

與窗後,商如意審視的目光對上。

立刻,她就像是一隻受了驚的小鹿,轉身便跑,宋時延下意識的要伸手去拉她,可手上托著的包袱卻令他有些掣肘,加上旁邊幾個禁衛軍的士兵似乎察覺到這邊發生了什麼,走過來一問,正好擋住了他。

那女子轉身已經跑開數丈之遠。

「小姐!」

見此情形,圖舍兒頓時睜大了雙眼,握緊拳頭好像恨不得從窗戶上翻下去,而商如意眼睛微微一眯,立刻道:「去!」

話音剛落,一個身影已經像離弦的箭一般衝出了這個雅間。

是卧雪。

她的速度極快,圖舍兒只一眨眼,就聽到她下樓的聲音,急忙低呼了一聲「等我」,也跟著躥了出去。

而看到他倆都走了,商如意又頓了一下,透過窗戶再往外看了一眼。

然後,也跟著走出了雅間。

就在他們三個人都離開了這個酒樓,突起的喧囂也漸漸沉寂下來的時候,剛剛還在不停的要酒要菜的隔壁雅間里傳了一個低低的,含笑的聲音:「小二,算賬。」

但,這個聲音並沒能阻止卧雪急速的腳步,只頃刻間她已經衝下了酒樓,眼看著那個纖細的身影就快要融入城門前喧嚷的人群中,她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抓住了那女子的胳膊!

「站住!」

「啊!」

那女子猝不及防被抓住,發出了一聲驚惶的低呼,一回頭,露出了一雙驚恐又茫然的眼睛,更下意識的就要掙扎擺脫卧雪的桎梏,可卧雪抓住她了,哪裡肯放,一隻手用力的捏著對方的手腕,任憑那女子掙扎擺弄,也掙脫不了。

緊跟著衝出酒樓的圖舍兒更是一個箭步衝上來,也跟著抓住了那女子另一隻手,口中道:「我讓你跑!」

那女子被他們抓著脫不了身,只能不停的喊著:「你們要幹什麼?」

「幹什麼?你說我們要幹什麼?」

說話間,圖舍兒已經伸手,一把抓住那女子蒙在臉上的面紗,用力一扯,兩根棉繩應聲而斷,露出了一張陌生,又平凡的面孔。

是一個二十來歲,皮膚粗糙,神情惶恐的年輕女孩。

看到這張陌生的臉,卧雪和圖舍兒也有些茫然,但他們心裡也明白,今天他們來這裡「守株待兔」的,大致就是一個從未露面,他們更不可能見過的人,所以,就算是一張陌生的面孔也不足為奇。

圖舍兒一把將面紗丟開,又上下打量了那女子一番,才說道:「你是什麼人!?」

「我,我不是什麼人?你們快放我!」

「還裝蒜?你剛剛是不是給葯了?你哪來的葯?」

「什麼葯,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見她裝模作樣,一問三不知的樣子,圖舍兒氣不打一處來,還要再逼問,可卧雪卻看著這女子從頭到尾都是一副驚惶又茫然的表情,她頓時感覺到了什麼,一把將那女子拉到面前,面對面的瞪著她,沉聲道:「我們是國公府的人,現在審你!你到底叫什麼?哪兒來的?」

一聽見「國公府」三個字,那女子更是嚇得白了臉,兩腿一軟險些跌坐下去。

幸好卧雪用力的抓住了她,圖舍兒也扯住她另一邊的胳膊,才將她勉強架起來,這女子眼睛都紅了,帶著哭腔道:「我不知道呀,有人給了我一兩銀子,讓我過來送包袱給騎馬出城的官爺,我就來啦。我只是在前面米鋪做工的,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

圖舍兒一愣,下意識就覺得她在騙人,冷笑道:「你以為隨便撒句謊我們就信的嗎?」

可卧雪皺著眉頭又看了看那女子,輕聲道:「舍兒姐姐,她可能沒說謊。」

「啊?為什麼?」

「你看她的衣裳。」

圖舍兒低頭一看,才看到這女子雖然只穿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但她的下半身還系著一件衣缽,上面沾了一層白灰,仔細一看,正是米糧上沾的白沫。

再仔細看這女子,皮膚粗糙,容貌平凡,的確不像是在大戶人家做事的人,而且被他們兩這一番逼問,這女子已經驚恐得幾乎崩潰,帶著哭腔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們,你們看我身上,只有那一兩銀子,就是叫我的那個人給我的。我,我給你們,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圖舍兒猶不甘心,伸手一摸,果然從她懷裡摸出一兩銀子來。

而從她衣著形貌來看,的確不像是身上能帶著一兩銀子上街的人。

兩人對視了一眼,頓時心裡湧起一股不安。

抓錯人了?

不,不是抓錯人,而是——

卧雪咬了咬牙,又抓緊了那女子的手腕,沉聲道:「是誰讓你來送東西的?」

那女子已經哭得淚流滿面,結結巴巴的道:「我,我也不認得,就是個跟你,跟這位姑娘年紀差不多的大姐,她讓我來的。」

「對方長什麼樣子?」

「我也沒看見,她臉上帶著那個——後來她又給了我一個,讓我來城門口送東西的時候,一定要帶著,我就帶著了。」

「……」

「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是誰,兩位姑娘,請放過我吧。」

這一刻,卧雪眉頭緊皺,氣喘如牛,卻也不由得慢慢鬆開了手。

雖然沒有嚴刑拷問什麼的,但曾經的經歷讓她也多少明白如何看出一個人是不是在撒謊,眼前這個女子的確不像是在說謊,而她的來歷和她說的話,也對的上。

更對的上,之前商如意向他們提醒的——

對方,是個非常狡猾,非常狡猾的人。

狡猾到,這一路上,他們數次著了對方的道,還險些命喪其手,可直到現在,他們連對方是什麼人,什麼長相,什麼來歷,甚至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原以為這一次,總算能扳回一局,卻沒想到——對方竟然還留了一手。

圖舍兒也放開了那女子,狠狠的一跺腳:「功虧一簣!」

卧雪也皺緊了眉頭。

但下一刻,她突然往周圍看了一眼,又回頭看了一眼那酒樓,然後道:「舍兒姐姐,少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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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二人與那年輕女子掙扎糾纏的時候,一輛馬車沿著小路慢慢的行駛到了那酒樓的後門,隨即,一個輕靈的身影悠悠走了出來。

在跟車侍女的攙扶上,靈巧的上了馬車。

那侍女放下帘子,又輕聲問道:「小姐,我們現在回府嗎?」

車廂內響起了一聲很低的「嗯」,那侍女立刻回頭招呼車夫:「走吧。」

「是。」

車夫也不多話,立刻抬手就要揚鞭趕馬,可就在他剛一抬手的時候,手臂就僵住了,一雙眼睛睜得老大,愕然的看著前方。

這條不算狹窄,但也只夠一輛馬車出入的小路上,悠悠的走出了一個人,攔在了前方。

那是一個衣著華麗,容貌秀美,神情悠然中卻又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壓迫感的年輕女子,最多不超過二十歲,腦後整齊的髮髻也昭示著她已經嫁為人婦,而且明顯,是個大戶人家的夫人。

卻在此,攔住了他們的馬車。

那車夫遲疑了一下,還是客客氣氣的道:「這位夫人,我們要離開這裡,煩請移駕。」

可站在他們面前,背著雙手,神情雖悠然,兩眼卻灼灼如火般的緊盯著那輛熟悉的馬車的夫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還坐在二樓雅間里品茗閑話,之後又跟著圖舍兒他們衝下樓,卻不見蹤跡的商如意。

她抿嘴微笑,可眼中,沒有絲毫笑意。

盯著那垂落下來,彷彿凝固起來的車帘子,她朗聲道:「我都已經等到此地了,閣下,還不肯現身一見?」

「……」

「難道一定要我——撥雲見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