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正文卷

在新聞沒有出來之前,梁辰還是美滋滋地看自己男朋友的畢業典禮。

教授們撥學士帽上的穗子時,梁辰拿出手機,站在看台上遠遠地拍了一張。

隨後,台上一排人依次下台。

陸景走到下面的時候,抬頭看了梁辰這邊一眼。

就這麼遠遠的一眼,梁辰卻心中一緊。

隨即想到,不可能吧,這麼多人,他怎麼可能看得到。

一眨眼的功夫,另一波人上台,陸景他們便繞到後台,消失不見。

梁辰的目光追隨著他離去的方向,等了許久,他也沒回來。

梁辰「切」了聲,看來陸景是不會回來了。

她壓低帽檐,只能一個人灰溜溜地走出體育館。

艷陽終於吹散了霧霾,萬里無雲的晴空下,學生們一臉熱汗,依然樂此不疲地合照。

梁辰無所事事,慢慢溜達。

突然,手機響了一下。

[大神]:來情人坡。

[98k嬌妹]:?

[大神]:不知道情人坡在哪兒?

[98k嬌妹]:生物科技學院對面?

[大神]:對。

[98k嬌妹]:好的。

……

[98k嬌妹]:等等,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大神]:切。

[98k嬌妹]:?

[大神]:快點,熱。

梁辰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心裡貓抓似的痒痒。

嘴角又止不住笑,感覺自己像個陷入初戀的高中生。

雀躍與興奮,同時在心裡滋生。

情人坡,有一顆情人樹。

南大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從這所學校走出來的情侶,都要來感謝情人樹牽的姻緣。

梁辰一面嘀咕著「真煩人」,一面往情人坡走去。

情人坡離體育館只有五分鐘不到的距離,梁辰到的時候,一時沒看見陸景。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梁辰忽然聽到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在喊她。她轉身,尋聲看去,一個壯實的男生一邊招手一邊叫「學姐」。

哦——是周舟。

他們一寢室四人都站在情人坡對面的大樹下,陸景低著頭,一隻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踢小石頭,另外三個人則是興奮地朝著梁辰揮手。

梁辰走過去,問:「叫我過來幹嘛?」

陸景抬了抬頭,隨即又低下去。

白凈的臉上有細汗,腮邊好像被曬傷了一樣泛著不自然的紅。

「來都來了,一起拍個照唄。」

梁辰覺得今天的陸景不對勁。

不就是拍個合照嘛,至於這麼扭扭捏捏的嗎?平時騷起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梁辰就盯著陸景看,試圖看明白他在彆扭個什麼勁。

「哈哈哈哈哈學姐我跟你說。」周舟突然舉手,「剛剛他看到別人跟女朋友在這裡合影,他還嘲笑人家迷信,我說他就是嫉妒人家有女朋友陪,他還罵我!」

梁辰瞥陸景一眼,「你罵人家幹嘛?」

周舟立馬說:「道歉!」

陸景別抬頭,一巴掌掰開周舟的臉,「一邊兒去。」

又對梁辰說:「拍照嗎?」

梁辰看了一眼對面的情人坡,說:「好多人呀。」

光是排著隊等拍照的學生就有十幾個。

陸景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梁辰這個時候貿然和他拍照,怕是會引起圍觀。

這時候,周舟逃離了陸景的魔抓,又舉手說道:「有我們在,你們放心拍!」

梁辰不解,只見周舟跟何葉使了個眼色,兩人就跑情人坡旁邊的大石頭跑去。

「老子畢業啦!」周舟和何葉一邊跑,一邊撩衣服。

原來他們寬大的學士服裡面只穿了短袖和大褲衩,將學士服撩起來後,毛茸茸的腿閃瞎眼。

不得不說,這兩個大男人在一旁搔首弄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他們卻若無其事地換姿勢拍照,恨不得把衣服都脫|光騷斷腿。

劉二波瀾不驚,舉起相機,對著梁辰晃了晃,說:「學姐,那邊沒人了,拍照吧。」

梁辰一看,果然,在情人坡等著拍照的人已經去圍觀周舟和何葉了。

梁辰簡直哭笑不得,學姐我沒讓你們犧牲色相啊!

梁辰和陸景走到情人坡的大樹下,站直,看著鏡頭。

陸景還是一如既往的僵硬。

梁辰想挽住陸景的手,還沒來得及動,陸景就一把摟住她,笑出一嘴白牙。

咔嚓一聲,時間定格在這一瞬間。

多年後,梁辰再次翻出這張照片時,兩人年輕的模樣已經在腦海里模糊不清。

那年,晴空蔚然,一身學士服的大男孩青春洋溢,挺拔得像身後那棵樹。

他摟著的女人穿著簡單的白T短褲,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但她的笑意卻從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蔓延開來。

梁辰還記得,拍完照那天,她洗了照片,讓陸景寫一句話上去。

這樣的記憶,總該有一句話銘刻於心。

就像她最近看的小說,男主角在女主角的照片背後寫了一句「my sunshine」。

多感人啊。

陸景答應了,拿著照片,抓耳撓腮想了許久,終於落筆。

寫完後,梁辰拿來看,他清俊的字跡落於紙上,十分感人。

——「情人坡上情人樹,情人樹下你和我。情人樹前拍合照,歡樂多又多。」

果然,她不該對陸景的文藝細胞報任何希望。

八月底,梁辰送陸景去機場。

由於是半夜的飛機,他倔強地不讓家人送,說像個小學生一樣。

進安檢前,梁辰抱住陸景,「在新澤西州照顧好自己,不要熬夜看書,吃不習慣就跟我說,我給你寄老乾媽,還有,少玩遊戲,別耽誤學習。」

陸景摸摸她的頭,「知道了,我一天最多玩兩個小時。」

「還有——」梁辰正了正神色,說,「不!許!看!洋!妞!」

「哎呀。」陸景笑著說,「洋妞哪兒有遊戲好玩……啊不是,哪兒有你好看。」

「快去吧。」梁辰鬆開他,「快到時間了。」

陸景彎腰,輕吻梁辰額頭。

「我會常常回來見你。」

這話聽著,確實舒坦,可梁辰還是說:「誰要你常回來了,好好讀你的書,不拿個第一名就別回來見我。」

陸景依然說:「很快。」

梁辰當時並沒有聽懂這兩句話的意思,她推了推陸景,「快去吧。」

陸景站直,說道:「你先走吧。」

梁辰說:「我才不會在這裡依依不捨呢。」

她立馬轉身,背對陸景揮了揮手,「再見啦!」

直到出了大廳,梁辰才回頭,正好看見陸景轉身去安檢。

於是,梁辰又貓著腰往機場的大柱子後面藏。

剛走兩步,她就看到一群熟悉的身影。

在那個柱子後面,陸景的爺爺奶奶也貓著腰悄悄看他。

陸景媽媽踢了陸景爸爸一腳,「你別擠我!」

梁辰尷尬地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因為柱子後面已經容不下第五個人了。

這時,那四個人同時回頭,看到了梁辰。

大家都僵住,最後,還是陸景媽媽咳了聲,說道:「哈哈,好巧啊。」

梁辰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哈哈,你們也來……上廁所?」

「對啊對啊。」陸景媽媽說,「經過這裡,內急。」

陸景走的第一天,想他。

陸景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陸景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

陸景走的第三個月,想……陸景是誰?

梁辰從夢中醒來,驚覺自己在夢中居然樂不思陸景,沉迷於貝克漢姆的美色無法自拔,竟有些罪惡感。

她連忙拿出手機,給陸景發了條消息。

[98k嬌妹]:在幹嘛?

[大神]:想我啦?

[98k嬌妹]:沒有,我就是問問你收到我寄給你的生日禮物沒。

[大神]:還沒。

[98k嬌妹]:快遞怎麼回事啊……我算好了時間的,會不會趕不上你的生日?

[大神]:也可能到了,但是我不在家。

[98k嬌妹]:你上哪兒去了?

[大神]:出門了。

[98k嬌妹]:你那邊大晚上的,你出門幹嘛?

[大神]:準備過生日。

[98k嬌妹]:這不是還有兩天嘛。

[大神]:……我有點急。

[98k嬌妹]:急什麼急,生日準備怎麼過?

[大神]:當然是……

[大神]:【位置分享】

[大神]:跟你一起過。

……

[98k嬌妹]:!!!

[98k嬌妹]:你要回來了?

[98k嬌妹]:已經到紐瓦克機場了???!!!

[大神]:嗯,馬上起飛了,我先關機了。

[98k嬌妹]:航班信息給我!我來接你!

[大神]:嗯。

梁辰立馬起身收拾東西,忙得暈頭轉向後,突然想起,陸景才剛到紐約,飛行時間長達二十幾個小時。

她急個什麼勁兒。

梁辰呼了口氣,就地坐下。

難怪前幾天每次跟陸景視頻,他都在敲代碼。梁辰還說課業怎麼那麼重,從早到晚都不讓人歇息的嗎?萬惡的資本主義國家這麼壓榨社會主義的花朵的嗎?

原來他是為了騰出時間回國,才在幾天之內把課業趕完。

等待陸景的這二十幾個小時,格外漫長。

偏偏梁辰正逢假期,無所事事,時間便走得更慢。

終於,在陸景到達前的四個小時,梁辰忍不住開車出門了。

她到達機場的時候,看了看,還有三個小時。

於是,梁辰又在車裡坐了兩個小時,看了一部電影。

當電影片尾曲響起,她發覺自己根本不知道電影講了什麼,乾脆提起包走了出去。

在機場又等了半個小時,梁辰盯著時鐘一點點地走。

夜半時刻,機場依然有許多人,有的正在念念不舍地耳語,有的也跟梁辰一樣焦急地等待。

她扯了扯口罩,找了個沒什麼人的地方坐下。

一分一秒似乎都被掰成了幾百份,真是煎熬。

眼看著時間越來越近了,梁辰突然聽到機場廣播。

廣播說了什麼?梁辰似乎沒有聽清。

從紐約飛往帝都的umxxx航班飛機故障,無法降落?

無法降落?

聽錯了吧。

梁辰怔怔地看著led大屏幕,對著手機上的航班號一遍遍校對。

一個字母一個字母,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校對。

校對了無數遍,梁辰抬起頭,臉色煞白。

她的手抖了起來。

她不信。

半個小時過去,到了陸景所坐航班應該降落的時間,梁辰拿出手機,給陸景打電話。

第一遍,打不通。

第二遍,還是打不通。

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

梁辰抬頭,看見一群記者正朝著這裡奔來。

他們為什麼要來?

大半夜不在家睡覺來這裡幹嘛?

梁辰試圖攔住一個記者,可是他們根本來不及仔細看看這個戴著口罩的女人是誰,一心只想著剛收到的消息。

飛機故障,無法降落。

飛機上有兩百二十三名乘客。

那兩百二十三名乘客里,有陸景。

梁辰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著記者走的,她只知道,人流多的地方,或許陸景就突然出現,朝著她揮手了。

機場的記者越來越多,有些與梁辰一同來接人的甚至已經蹲地哭了起來。

梁辰如同傀儡一般,隨著那些情緒激動的人,一步步走向那個原本該是陸景出來的通道。

她站著,一言不發。

隨後,她聽見有人說,飛機準備硬著陸。

硬著陸。

梁辰不知道硬著陸是個什麼概念,她只看見周圍許多人的臉都被淚水糊花了,可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乾乾的。

一切如常,只是心臟跳得特別快。

時間在這一刻,才是真的變得無法衡量。

她不知過了多久,機場爆發喧鬧。

——飛機硬著陸時,失控衝出跑道。

耳邊喧鬧的人聲,眼前紛雜的人影,都變得模模糊糊。

這個時候,梁辰卻在想,如果當初,她沒有遇到陸景,沒有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他就不會坐這一班飛機回來?

梁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想這些,她應該相信,陸景沒事。

即便身邊有人嚎啕大哭,記者蜂擁而至,她也該相信,陸景沒事。

甚至,有聞訊而來的親屬沖了過來,撞到了梁辰。

她重重摔在地上,冰涼的地板撞得她臀部生疼,可怎麼也比不上胸口的痛。

她回頭看通道,那裡擠了許多人,隔著警戒線,嚎啕著,嘶喊著,撕心裂肺。

機場人員圍了一層又一層,奮力維護秩序,說著安撫的官話,可這一切在痛失親人的家屬面前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在梁辰眼裡,這些畫面一幀一幀,像電影一般。

她突然想起,剛剛看的那部電影叫做《珍珠港》,這一刻的畫面好像和電影有些重合。

不太真實。

可梁辰低頭看自己的手,真真切切地在抖。

甚至有那麼一刻,耳邊的聲音突然飛得老遠,快要聽不見,又突然湊得很近,震耳欲聾。

梁辰想,陸景啊,你再不出來,我就要瘋了。

梁辰慢慢站了起來,看著通道口,不曾眨一下眼睛。

終於,當她感覺自己的眼睛酸得不行時,周圍的人又一次喧鬧了起來。

她沒有聽清廣播,也不知道機場工作人員說了什麼。

她只看到,周圍的人笑著在哭。

許久,那深不見底的通道,終於有了光亮。

一個、兩個、三個……

梁辰看見一個個人影沖了出來,與親人相擁。

機場維護的秩序在這一刻崩潰,或許是那些工作人員也累了,放任他們相擁哭泣。

當茫茫人海中,出現陸景的身影時,梁辰積壓已久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潰不成軍。

她站在原地不動,等著陸景過來抱她。

她怕自己一動,這一刻的畫面就會像水中月一般破碎。

當陸景身體的溫度傳來時,她才知道,原來都是真的。

梁辰伸出手,緊緊抓著陸景的袖子,手臂還是在顫抖。

「嚇死我了。」

她一開口,才發覺自己的嗓子啞得不像話。

只有這一句話,四個字,承載了她所有心情。

陸景喉結滾動,一肚子話不知如何說起,最終,他捧著梁辰的臉,重重吻了上去。

呼吸厚重,還夾雜著梁辰的啜泣聲。

也是這一刻,才有記者後知後覺地發覺了這一對擁吻的戀人是誰。

快門聲此起彼伏,可梁辰與陸景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良久,陸景離開梁辰的雙唇,喘著氣,一言不發。

梁辰的情緒還未平復,胸口起起伏伏。

她抬頭,望進陸景眼底,發現他的眼神逐漸鄭重了起來。

梁辰有一股預感,可她說不出來是什麼,直到眼前的人鬆開她的手,緩緩跪下。

四周的聲音似乎一下子消失了。

——即便有人驚呼,有記者興奮地對著攝像機說話,人群紛紛拿出手機拍照。

梁辰看見陸景,從衣服包里拿出一個黑色的絲絨盒子。

打開後,裡面一顆鑽戒璀璨奪目。

陸景定了定心神,抬頭看著梁辰。

「我原本想在家人的見證下……」他哽咽了一下,低頭揉了揉眼睛,繼續說道,「可是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我等不及了,梁辰,嫁給我,好嗎?」

「咚」得一聲,機場鐘聲敲響。

這一刻,她的男孩,二十二歲了。

有人歡呼,有人起鬨,可更多的人,還沒從剛剛的驚魂一刻中走出來。

周遭的氣氛紛雜,可梁辰感覺自己抽身於這個世界,眼裡只有面前的男人。

梁辰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也許明天會有鋪天蓋地的新聞報道,也許會有褒貶不一的流言,但她還是她伸出那隻顫抖的手。

另一隻,揪著衣擺。

陸景緊緊握住她的手,將那枚戒指,鄭重又莊嚴地套到她的無名指上。

隨即,陸景捧著她的手,吻了上去,將臉埋在她的手心裡。

四周的人都在歡呼,記者們打了雞血一樣往前沖,試圖搶佔最佳位置拍到清晰的圖片。

可只有梁辰知道,那個男人,在她的手心,留下了一行熱淚。

是夜,梁辰無法開車,最後還是陸景開車帶她回家的。

陸景與她說好,隱瞞今晚的事故,不要告訴他的家人,他們年齡大了,承受不起。

當他們安置下來,天已經蒙蒙亮了。

陸景坐了二十幾個小時飛機,最後又經歷那樣的驚險,早就身心疲憊。

兩人相擁而卧,梁辰問:「你害怕嗎?」

陸景閉著眼,迷迷糊糊地說:「我才不怕,淡定得很。」

梁辰摸了摸他的眉毛,說:「當你得知飛機可能墜毀的時候,你想到了什麼?」

「沒想什麼啊……」陸景的聲音逐漸小了,「你別胡思亂想了,我這不好好的,我命這麼大,不會出事的……」

梁辰躺在他懷裡,閉著眼睛,卻始終睡不著。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虛驚一場」原來是最好的詞語。

「驚」了,才知道對方在自己心裡是多麼彌足珍貴。

可她還是後怕,怕到心跳一直慢不下來。

最終,梁辰還是起身,去客廳倒了一杯熱水。

她捧著水杯,坐在沙發上發獃。

客廳很靜,靜得能聽見卧室里那個人的呼吸聲。也只有聽著這個呼吸聲,梁辰才能安坐於此。

她抬腳,蜷縮到沙發上,卻碰到陸景脫在沙發上的外套,它皺皺巴巴地堆在角落裡。

梁辰嘆了口氣,放下水杯,將他的外套拿起來,拍打幾下,準備掛到衣架上。

就在這時,他的外套側包里,飄出一張紙條,慢慢悠悠地落地。

梁辰撿起來,就著昏暗的落地燈,只看了一眼,再次泣不成聲。

她沒想到,這輩子沒有收到過一封正經的情書,卻收到一封遺書。

還是那個熟悉的字跡,最後幾個字卻十分潦草,甚至快要辨認不出來。

她能想到,那是他在自己以為的生命最後一刻,留下的字跡。

【to 梁辰:

如果我這一生就到這了,唯願你一生平安喜樂。

生命有輪迴,愛亦有來生。

親愛的,來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