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皎皎

正文卷

甄妙醒來時,只覺渾身散了架那樣的痛,根本沒有力氣睜開眼睛。

用儘力氣咬了舌尖,傳來一絲清明,才勉強睜開了眼。

入目的是廣袤的天空,深邃無垠,月朗星稀。

甄妙一時間有種不知今昔何處的錯覺。

片刻後,頭腦才靈活起來,開始回憶。

那時候她聽話的閉了眼,扔了菜刀,被羅天珵抱著從馬背上跳了下來,然後就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

對了,羅天珵!

甄妙心裡一驚,忙左右四顧。

一襲深藍卧在不遠處,一動不動。

這樣的夜晚,若不是月色尚好,恐怕都會辨認不出。

甄妙連滾帶爬的過去。

「世子?」看清那人後背衣衫早已破碎不堪,上面是數不清深深淺淺的劃痕,甄妙心揪了起來,強忍著恐懼伸手探他鼻息。

幾乎是救贖般的鬆了口氣,甄妙輕輕把羅天珵翻過身來,仔細檢查了半天。

除了後背交錯的傷痕,最嚴重的就是左邊大腿根部,被尖利的樹枝戳進去小半截,血早已凝固了,樹枝還直直插在上面,看著觸目驚心。

甄妙起了身,在這草木茂盛的谷地四處尋找著。

夜色太暗,藉著朦朧的月光,只有走近了才能勉強看清是何物。

這樣弓著身尋覓了一刻多鍾,終於看到了那種毛茸茸的紫色小花。刺兒菜。

這刺兒菜雖然漫山遍野常見,卻是難得的好東西。

有一次獨自去攀山,不小心摔傷了。路過的一個老驢友就是用這個給她止血的。

小心翼翼連根帶莖采了一把,才回到羅天珵身邊。

甄妙深吸了一口氣鎮定心神,然後從身上撕下一塊布按在傷口附近,咬著唇,眼一閉猛然把樹枝拔了出來,迅速用布按在傷口處。

一聲悶哼,羅天珵猛然睜開了眼睛。氣若遊絲地說:「甄四,你謀殺親夫啊!」

鮮血已經透過布涌了出來。迅速染紅了瑩白如玉的手指。

甄妙顧不得理會醒來的人,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傷口上:「按好。」

羅天珵面色是蒼白的,眼睛卻格外明亮,凝視著面前的人。

甄妙把采來的刺兒菜連根帶莖塞入口中。看得羅天珵一愣。

真苦。

甄妙吃慣了美食,苦的淚都要掉下來了,嘴卻沒停,很快把嚼爛的草藥糊到了傷口上。

羅天珵眼神驟然深沉:「甄四,你在幹什麼?」

「給你止血啊。」

「你知道這個能止血?」

前世征戰那幾年,什麼樣的困境都遇到過,自然知道這野草有止血的奇效。

可誰能告訴他,為什麼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也會知道!

他想知道,她會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甄妙抬頭。奇怪地看了一眼:「這不廢話么,要不知道,我幹嘛拿它來止血?」

羅天珵嘴角一抽。

這種被當做白痴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兒?

不對。這蠢女人,說話總是抓不住重點,他問的是這個意思嗎!

想坐起來理論,立刻痛得倒抽一口冷氣。

「別亂動。」一隻溫熱的手按上來。

甄妙低垂著頭,掏出乾淨的手帕把傷口處裹了起來,然後眼神忍不住往上瞄。

呃。那裡要不要檢查一下?

那樣滾下來,自己除了渾身痛。沒有什麼大的傷痕,可見被他護得好好的,那可不能因為羞澀,就不給他好好檢查傷口。

那一瞬間,甄妙覺得自己的人格都升華了,坦然伸手一拉,把某人褲子扒了下來。

「甄四,你在做什麼!」羅天珵氣血翻湧。

甄妙慶幸地拍了拍那白而挺翹的臀部:「還好這裡沒受傷。」

羅天珵眼前發黑,覺得自己還是昏過去好了。

他被一個女人摸了屁股!

「甄……甄四,你還懂不懂得什麼叫矜持?」

見某人罵起人來生龍活虎,甄妙原本的柔軟心情也沒有了,抿了唇,拍了那裡一下:「別鬧,我還要給你上藥。」

「我那裡沒傷!」

甄妙頭也不抬,開始輕輕解後背已經和血跡粘結在一起的衣裳。

「不是看了才知道么。」

羅天珵咬了牙:「你可以問我的!」

甄妙有些委屈:「以前不是看過么?」

是誰啊,抱著她瞎折騰,怎麼反抗都沒用的,雖然只有那麼一次吧,可該看到的還不是看到了。

怎麼到了治傷了,反倒扭捏起來?

男人的心思,真是不可莫測。

羅天珵瞪著甄妙,從那張粘了灰塵血跡的臉上,只看到了坦蕩,不由泄氣。

良久,才悶聲問道:「甄四,你懂得,什麼是男女之情嗎?」

甄妙已經把他後背的衣裳全扯開,看著縱橫交錯的傷口,咬了唇:「世子,這個事兒稍後再議,我先把你傷口處理好。」

手往下移,把褲子給他提了起來,然後起身去尋刺兒菜。

羅天珵只覺這輩子的臉都快丟光了。

他居然忘了褲子還沒提,光著屁股和一個女子討論男女之情。

把頭默默埋進胳膊里。

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她了怎麼辦?

甄妙抱著一堆刺兒菜回來,嚼碎了往傷口上糊,到最後,覺得舌頭都麻木了,只剩滿腔苦澀。

又摸著黑找了半天,神色一喜:「找到水囊了!」

一直不吭聲的羅天珵這才睜開了眼,見甄妙舉著個牛角狀的水囊。不由訝然:「哪來的?」

甄妙又露出理所當然的神情:「我帶的呀,幸虧沒落到別處去。」

羅天珵嘴角一抽。

不過是出來打個獵,半天就回去的。她不但帶了一把菜刀,還帶了一個水囊?

是女人的世界他不懂,還是他的女人不屬於這個世界?

甄妙根本不知道她的夫君大人在瘋狂吐槽著,把水囊塞子拔開,湊到他唇邊,笑盈盈道:「世子,喝水。」

就著那雙素手。羅天珵抿了一口。

甜絲絲的味道瞬間充滿口腔。

給跪了,居然是蜂蜜水!

羅天珵看向甄妙的眼神已經不可思議了:「甄四。能不能告訴我,你還帶了什麼?」

甄妙把過臀的上衫掀開,纖細如柳的腰間,掛了一串小荷包。

羅天珵目瞪口呆。

他就一直納悶。這兩日怎麼覺得甄四腰身粗壯不少!

「這裡面放了鹽巴,這裡面放了一小瓶蜂蜜,這裡面放了辣椒粉……」甄妙依次介紹著。

所以那把菜刀,果然是帶出來尋機會做菜的嗎?

羅天珵已經無力說話了。

「再喝一口。」甄妙撐著他上身,小心翼翼喂水。

滿口生津,入了腹中,甘甜依然盤旋不去,就好像有一根輕盈的羽毛,在心尖上輕輕掠過。

甄妙一臉遺憾:「本想著在野外可能會吃烤肉的。才帶了這些調味料,可惜那把菜刀還是丟了,那麼輕巧。又能防身又能做菜的。」

羅天珵心忽然就柔軟起來,忍不住去捏她帶肉的臉頰,卻沒力氣抬起胳膊來,於是放軟了語氣:「等回去,還給你買。」

「恩。」

「甄四,我腰間的匕首你拿著。同樣是又能防身又能做菜的。」羅天珵微微地笑,卻覺得身上漸漸發冷。昏昏欲睡。

甄妙取下羅天珵腰間匕首攏入袖中,然後從懷中暗袋裡摸出一塊薄荷糕:「世子,先別睡,吃些東西。」

「你吃吧。」羅天珵一聲嘆息。

他的運氣是有多糟,百般謀算,竟還是落到這種境地。

那冷箭,前世可未曾出現過。

到底是衝著初霞公主去的,還是衝著甄四?

是他大意了,既然他已經變了,又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呢?

只可惜,還連累她……

一隻手覆到眉骨上。

「世子,皺眉費神呢,這時候,你要養足精神,說不準,明早救援的人就來了。」

「你是這麼想的?」

甄妙點頭。

萬一尋不來呢?或者尋來的不是救援的人呢?

羅天珵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何必讓她憂心呢,他有一口氣在,就儘力護她周全。

要是過不去這一關,那就來世,再向她賠罪吧。

「世子。」甄妙忽然湊近,「你幹嘛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

羅天珵心中一跳。

他以為她天真不知愁,沒想到竟如此敏銳。

「放心吧,我沒受傷呢,有我在,會儘力護你周全的。」受傷的人格外脆弱,她還是給個保證好了。

羅天珵一口氣悶在胸口。

她又搶台詞!

沉默良久,心中莫名一動,一句話脫口而出:「甄四,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甄妙深深看了羅天珵一眼:「相信。」

隨後語氣一轉:「不過我覺得,如果沒有了記憶,一個人的前世今生,那就完全是兩個人了,有來生和沒來生又有什麼區別呢?」

咚的一聲。

像是一隻木槌敲到堅硬的心上。

那層堅硬的殼風化了般,片片碎了。

糾結了羅天珵一年多的那團亂麻驟然理順。

他這一死一生,再見到的,其實是不同的人了吧?

就像被自己救下的方柔公主,要是那時候沒有等在宮牆下,誰知道她會是現在的樣子呢?

他不想再有來生了,來生即便再見,見到的也不是眼前的甄四。

他,只想要眼前的甄四呢。

所以,無論如何要活下去!

這一次沒有再推拒,把薄荷糕吃了下去,然後問:「甄四,你的小字是什麼?」

甄妙莞爾一笑:「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