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隱憂

第二十七集

「啾——」

一聲清脆的口哨聲從山中傳來。

隨著哨聲響起,樹林里一下子跑出很多人,大家慌慌張張,像是在躲避危險。

一陣喀嚓喀嚓的輕響,整排樹木緩緩倒下來,弄得塵土飛揚,更驚起無數鳥雀,也嚇得眾多狐兔四處亂跑。

隨著一陣嘰里呱啦的亂喊,剛才飛快跑走的人又迅速跑回來,拿著斧頭砍了起來,枝枝葉葉被砍掉扔在一旁,剩下的主幹被迅速拖走。

在山腳下到處可以聽到嘎吱嘎吱的鋸木聲,單調而嘈雜,不過更嘈雜的是釘木板的聲音。

沿著山壁,一根根稜角分明的方木被立起來,這些方木架起一幢幢房子,結構看起來像苗人的竹樓,不過比竹樓更簡單。

在工地一角有一座用樹枝搭建的涼棚,當中放著兩把榻椅,謝小玉和蠻王愜意地靠在榻椅上,旁邊的茶几上放著一大盤瓜果。

「這下好了,你的人再也不用拿芭蕉葉子修補房屋。」

謝小玉翹著腿,看著土蠻在那裡忙碌。

蠻王一邊吃著東西,一邊點了點頭,對於眼前的一切充滿欣喜。

這是蠻王的新寨子,原來的那座寨子已經被夷為平地,好在人沒什麼損失,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蠻王轉頭看了看那片平地,有些不滿地說道:「你們打仗卻把我的寨子毀了,眞是豈有此理。」

雖然蠻王看起來很憤怒,不過都是裝出來的,落後並不意味著淳樸,他們也知道有便宜不佔是傻瓜。

但謝小玉不吃這套,他知道蠻王貪心不足,想要更多好處,所以冷哼一聲,說道:「你又沒有損失!就算你們保養得再好,那座寨子也撐不了幾年,現在我給你們這麼多工具,還教會你們造房子,日子只會比原來更好過,身後那片地方更是天然的農田,你們連平整土地的力氣都可以省下,還有什麼不滿?」

「你當我不知道嗎?你們遲早要走,這些東西反正沒用,給我的話還可以做一點人情。」

蠻王也是個老奸巨猾之輩,直接點出謝小玉的心思。

「沒有我教你們,就算有鋸子和鐵釘,你們也只會建造簡陋的木屋,等到了冬天,冷風會從縫隙往裡面灌,夏天又熱得受不了,而且頂多五、六年屋子就朽了,恐怕還比不上你們原來的獸皮帳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攻破三座城,俘虜那麼多人,裡面也有工匠,各種工具也都不缺,但是過的日子一直沒什麼改善……你們根本就是照貓畫虎,不得其法。」

「有什麼了不起?造房子還不簡單?」

蠻王嘴上不肯認輸。

「想在天寶州造房子,哪有這麼簡單?」

謝小玉冷笑道:「這裡的瘴煞之氣不但危害人體,對木材也有很大的腐蝕性。當初我們為了讓人在這裡定居,花了不少心思,最後才創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而你們抓的那些工匠是半吊子,只知道如何做,卻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們居然還想從他們那裡學到東西……」

說著,謝小玉連連搖頭。

事實上,謝小玉教的也不是全部。

想在天寶州建造房子,最關鍵的就是驅除瘴煞之氣,當年謝小玉等人從礦業會所買下落魂谷的開採權,在那裡建立新礦區,最大的一筆花費就是用來購買界界碑不只是用來劃定界限,同時也是一座法陣,可以驅散瘴煞陰濕之氣,可以讓人居住。

像這些東西,謝小玉就不可能傳授了。

「時間差不多了,這排房子造好後,你們可以依樣畫葫蘆,用不著我再指點,那邊的農田也已經開墾出來……我的事差不多做完了。」

謝小玉緩緩坐起身。

「怎麼?你打算走了?」

蠻王也坐直身體,居然有點捨不得。

「我們有一句話——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謝小玉站了起來。

「沒認識你以前,我總覺得漢人不是好東西,不過你還算不錯。」

蠻王點了點頭。

謝小玉並不會將蠻王的話當眞,這句讚賞是用一大堆東西換來,如果有人也給他一大堆好東西,他也會說那個人不錯。

「走了。」

謝小玉打了一聲招呼。

「以後有時間過來看看,這裡不歡迎漢人,但你是例外。」

蠻王朝謝小玉點了點頭。

謝小玉笑了笑,化作一道遁光破空而去。

飛出百餘里,突然謝小玉停了下來。

在謝小玉身旁十丈左右,陳元奇平空冒出來,這裡畢竟是土蠻的地盤,誰都說不清楚會發生什麼事。

「我眞不明白,有必要對他們這麼好嗎?」

陳元奇嘟囔道。

謝小玉沒有答腔,他懸空而立沉思許久,才緩緩說道:「天寶州是三百多年前發現,對兩次大劫之間一萬多年的時間來說,三百年如同彈指一瞬間。而你不覺得這實在太巧合了嗎?我被流放到這裡,在這裡認識蘇明成、麻子,又在這裡結識洛文清、你和羅師叔……這一切都讓我無法相信只是巧合。」

還有些話謝小玉不能說——他修練的功法也是在這裡得到,另外還有一件讓他在意的事。

「號稱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天機門,為什麼會讓一個門人來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

謝小玉補充道。

陳元奇沉默了,他回答不上來,仔細一想後,他也感到一絲蹊蹺。

「我承認,天寶州確實有些特別,但是那些土蠻應該不是大劫的關鍵吧?」

陳元奇的語氣已經沒有剛才那樣肯定。

讓陳元奇感到驚訝的是,謝小玉居然搖了搖頭。

「中土和婆娑大陸有人,這完全可以理解,這兩個地方畢竟是人族的發源地,但天寶州離中土那麼遠,而且海外有數不清的島嶼,大的島嶼也不少,很多比這裡更適合人居住,卻都沒有人的蹤跡,唯獨這裡有,你不覺得奇怪嗎?還有土蠻這種古怪的傳承方式,他們為什麼變成那種模樣?為什麼介乎於人和妖之間?」

謝小玉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陳元奇越發答不上來。

「等我一下,我下去有點事。」

謝小玉說道。

「需要幫忙嗎?」

陳元奇問道。

「如果有需要的話,我會開口。」

謝小玉婉拒了。

陳元奇心領神會,知道謝小玉有太多秘密不想讓人知道,就不再堅持。

謝小玉化作一道遁光朝著遠處飛去,方向正是那口靈眼所在。

此刻這裡長出許多嫩芽,毛茸茸的,而且顏色碧綠,彷佛鋪上一層綠色的地這裡在沒有被毀之前,就常年被木行精氣滋潤,所以靈眼雖然被毀,木行精氣卻沒有完全消失,頂多三五個月這裡又會變得鬱鬱蔥蔥。

那些土蠻腦子不笨,也看出這片土地的價値,急急忙忙就種下種子,就算他們不懂得如何照顧,到了秋天,這裡也會變得一片金黃,謝小玉彷佛已經看到那豐收的景象。

在這片農田的中央有座不算大的池塘,池塘深不見底,一眼望去碧綠晶瑩,彷佛地上鑲著一塊綠寶石。

謝小玉飛到池塘上空直直落下去,迅速沒入水中。

隨著謝小玉下潛得越來越深,頭頂上那一片天空變得越來越小,不過四周並非一片漆黑,而是有些發綠,似乎有光從四周的土裡滲透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小玉的腳終於踩在地面上。

這裡居然沒水,一道巨大的氣罩將所有水都擋在外面,如此重的水壓下來,這裡的壓力可想而知。

「你的辦法眞不錯。」

木靈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因為這裡只有謝小玉,沒有其他人,所以木靈露出身形。

藉著水的壓力將靈氣壓縮到極點,這是謝小玉的建議。

「好像恢復得不錯。」

謝小玉看著四周。

靈眼乾涸,方圓數百里內的靈脈也全部斷絕,照理說不可能再恢復,但是在巨大的水壓下,殘存的靈氣被壓縮到極點,一個新的靈眼正在形成。

現在時間還短,之後木行精氣會變得越來越精純厚重,不但會恢復到原來的規模,還可能超過。

「可惜這對我已經沒用了。」

木靈不無遺憾。

「將來會不會再孕育出一個像你這樣的先天精靈?」

謝小玉問道。

「不可能,這裡已經有我的意志,不可能再自我衍化靈智。」

木靈搖了搖頭,而且就算能,木靈也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謝小玉倒是沒有氣餒,這裡不行,還有別的靈眼,只不過他無法確定需要多少時間才會有另一個先天精靈誕生。

「我要走了,這一次可能要很久才會回來,甚至有可能永遠回不來。」

謝小玉是來告別的。

「我會想你的。」

木靈毫不在乎地說道。

「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走?將來大劫一到,這裡肯定會被妖族佔領,到時你會非常危險。」

謝小玉圖窮匕見,他眞正的目的是拐走木靈。

「這裡是我的根,我沒辦法離開根。」

木靈連連搖頭。

「跟我走吧!你的實力雖然很強,但是妖族的實力也不弱。太古之時,你的很多同類就是被妖族殺掉。」

謝小玉不會輕易放棄,繼續再勸。

「這裡是我的根、是我的源,我不能離開,一旦離開,我就再也沒辦法成長,到時等到你所說的大劫過去,等到它醒來,我仍舊沒有活路。」

木靈很無奈。

木靈知道謝小玉沒撒謊,因為木靈一生下來就知道很多事,其中包括太古之時的事。

先天精怪雖然強大,卻不是沒有限制,大道至公,越是強大的存在受到的限制就越多,先天精怪很強,但是不能隨意挪動;妖族雖然弱,但是打不過可以逃,以後聚集更多的力量再打回來,這就是太古之時,天道假借妖族之手滅亡先天精怪的眞相。

「應該會有辦法……你能不能像我一樣製造一個分身?」

謝小玉退而求其次,覺得拐不了本體,拐一個分身也好。

「不行,絕對不行!用你們的話來說,我其實就是一個魂,如果我一分為二,那並不是分身,而是徹底變成兩個,原來的我就不存在了——新生成的兩個魂絕對不會允許對方存在。」

木靈一語道破天機。

謝小玉感到鬱悶了,他沒想到大道如此嚴謹,居然連這條路都堵死,同時也有所警醒。

之前木靈說過,任何生命達到至高境界都應該和它一樣,這豈不是意味著修練到最後分身都會變成獨立的自我,而且這些分身會自相殘殺?

一想到這裡,謝小玉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但謝小玉很快就將這個想法拋在腦後,因為要修練到那等境界還不知道何年何月,現在考慮這些實在太早。

一艘艘飛天船降落在臨海城外圍,經過半個多月的航行,受到徵召的修士們終於回來了。

從降落點出來,這些人全都一愣,眼前的這一切讓他們感到陌生。

在這些人的印象中,臨海城非常熱鬧,哪怕夜色已深,只要沒到子夜,臨海城的街道上仍舊人來人往,特別是在夏天,屋內熱得睡不著,很多人乾脆跑到外面納涼,滿大街都是人.,但是現在大街上一個人影都沒有。

「這是怎麼了?」

一個修士拉著旁邊的守衛問道。

「人都跑到東區去,那裡正在招募人手。」

守衛連忙回道。

「又是徵召?」

另一個修士罵道。

「這位爺,您聽清楚了,是招募,不是徵召,很多人削尖腦袋想進去,人家還未必要呢!」

守衛臉上帶著幾絲得意,顯然他用不著擔心,像他們這些當兵的,全都在招募之列。

「招募?有什麼講究嗎?」

另外一個修士湊過來。

「講究可大了!招募是全憑自願,自己去東區報名,一家人最多領兩張號碼牌,然後去排隊。當過兵、打過仗的人優先,特別是在北望城一戰活下來的,就算七老八十、缺胳膊少腿,一樣有這個資格……」

說到這裡,守衛嘖嘖連聲,臉上滿是羨慕的神情。

雖然這守衛也有資格出海,不過私底下都在傳,那群從北望城回來的老弱殘兵得到的待遇和修士同等級。

「繼續說。」

修士扔了一錠銀子過去。

守衛接住銀子後,竟將銀子還給修士,道:「這位爺,你還沒得到消息,銀子已經沒用了。現在男人每天一斤米,女人八兩,十二歲以下的小孩六兩.,錢這東西……」

說著,守衛笑嘻嘻地搖了搖頭。

眾位修士聞言,頓時喧鬧起來。

修士比普通人有錢,就算混得再差,幾十萬兩銀子總是有的,沒想到現在全都作廢,他們連花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誰的決定?」

一個上了年紀的修士大聲嚷嚷道。

「這是各大門派的決定……其實就算上面沒什麼說法,銀子也已經不管用,這東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穿,雖然平時大家把它當寶貝,但大劫一起,誰還在乎這東西?」

守衛連忙說道:「你們剛走不久米價就一日三翻,錢越來越不値錢了。」

一聽到這番話,眾修士也無話可說。

好半天,突然有人問道:「你這小子怎麼沒去東區?」

「我用不著去,當兵的都能上船,我已經領了船牌。」

守衛從腰上摘下一塊巴掌般大小的銀色牌子。

牌子很薄,就是一塊薄銀片,正面有一道符篆,底下印個血紅色拇指印。

修士中有人熟悉符篆之道,頓時大聲說道:「不得了,眞是不得了!這麼一件東西上居然用了金符!」

「這是什麼符?」

立刻有人追問道。

熟悉符篆的修士也不多說,一把搶過牌子用法力催動,隨即牌子上射出一道淡黃色光芒,中間映照出守衛的上半身影像。

「拇指印里還有一滴精血,不是本人,拿了牌子也沒用……居然用這東西標記身分……這些大門派實在是財大氣粗。」

修士連連搖頭,嘴裡更是嘖嘖連聲。

眾人原本以為所謂的招募只是掛羊頭賣狗肉,實質上仍是徵召,不過是把官府的命令改成大劫到來的恐嚇,讓人自己送上門,但是現在大家的心開始動搖。

「只有一家招募嗎?」

人群中傳出一道沉悶的聲音,說話的人顯然不想讓人知道身分。

對於這種藏頭露尾的行徑,一開始眾人有些看不起,不過轉念一想又都明白,這顯然是不想得罪某些人。

「不是,整個東區都被劃分成招募點,官府、道府、各大門派都在那裡招人,你相信誰,就到誰那邊報名,就算全都報一遍也沒關係,只不過船牌只能選一家,而且拿了之後不能反悔。」

守衛一邊取回自己的船牌,一邊解釋道。

「這麼自由?」

「不會吧?」

眾人議論紛紛,他們已經習慣被強行徵召,從來沒想過還可以自己選擇,更不用說可以選擇幾家。

「你選的是哪家?」

一個滿嘴落腮鬍子的修士問道。

「還能選哪家?跟著小老爺吧!官府、道府肯定不能相信,別的門派有點難說,只有小老爺那邊最讓人放心。北望城之戰總共有兩萬人活下來,其中一萬人就是跟著小老爺才保住性命,那還都是些老弱殘兵,放在其他城,他們早就成灰了。」

守衛顯然對自己的好運氣非常得意。

一個身材矮小的修士看不下去,冷言冷語道:「人是會變的,當年還好說,現在就未必了。」

「也許吧,不過我還是打算賭一把。」

守衛並沒堅持,因為沒必要,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敢和這些修士抬杠。

但是守衛不打算抬杠,對方卻未必,那個人提高嗓門說道:「如果眞的這麼明白事理,為什麼拿了船牌後就不能反悔?這不還是掛羊頭賣狗肉?」

眾人反應各異,有的不以為然,有的暗自點頭,不過厚道的人不少,一個老修士開口道:「話不能這樣講,煉這樣一塊船牌花費的心思也不少,如果可以隨便反悔,負責招募的人恐怕忙都忙不過來。」

「老爺子的馬屁拍得不錯。」

矮子頓時不悅了,瞬間化身瘋狗,逮誰咬誰。

老修士臉色鐵青,卻沒興趣爭辯下去。

矮子看到老修士不再開口,以為自己贏了,滿臉得意。

這時,一道紅光飛來,矮子的頭頂上頓時多了一個「丁四十七」的字樣。

「什麼人?開什麼玩笑?」

矮子怒道,兩眼露出凶芒掃視著四周,不過他很快就不敢說話了。

天空中一個人懸空而立,冷眼看著矮子。

能夠懸空而立,起碼是眞人,矮子只有練氣境界,根本惹不起這種人物。

「這一次各大門派招募,大家來去自由,沒有人強求,像這種難聽的話沒必要多說,既然閣下看不起我們這幾派,那就另投別家,我幫你打上這個印記,免得我們的人誤會把你收進去,那就不好了。」

說著,這個懸空而立的人冷冷地掃了矮子一眼,轉身飛走。

矮子頓時面紅耳赤,可過了片刻,臉色卻變得蒼白。

矮子並不是不知道守衛和老修士的話沒錯,他剛才這麼說只是為了顯示自己與眾不同,卻自斷一條生路。

「你挑人家,人家也挑你,這很正常。」

「別的門派其實也不錯。」

「是啊,其他門派的條件好得多……只是不清楚會不會兌現?」

一大群人從遠處走過來,他們是來接人的,遠遠地看到這邊有人頭頂著紅光,就忍不住冷嘲熱諷起來。

嘲諷完矮子,這些人分散開來,朝剛剛下船的人迎去。

「老喬、阿海,我等你們很久了。」

「師父,您總算回來了。」

「老哥,眞高興又可以看到你。」

兩邊的人互相打著招呼。

「你們已經拿到船牌了嗎??」老修士摟著兩個少年問道。

那兩個少年是老修士的徒弟,老修士不忍心讓他們響應徵召就讓他們躲起來,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面,此時重逢老修士心裡百感交集,不過他最在意的是出海之事。

「拿到了。」

小徒弟連忙回道。

「是哪家?」

老修士立刻追問道。

「當然是璇璣、九曜諸派的船隊。」

小徒弟理所當然地說道。

大徒弟有些為難,猶豫一會兒,還是說道:「師父,我對不起您……」

「怎麼了?」

老修士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不由得緊張起來。

「師兄打算重修。」

小徒弟連忙在一旁解釋道:「其實我也有這樣的想法。」

「重修?這幾個大門派肯開放他們的功法?」

老修士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和其他散修一樣,他的傳承也殘缺不全,而且等級不高,如果眞有高明的道法,他也願意從頭來過,當然前提是時間來得及。

「不是那些大門派的功法,而是劍宗傳人自己修練的功法。」

小徒弟呑呑吐吐,不知道該怎麼說。

老修士沒有察覺異常,反而大喜,道:「那好啊。」

「不是《呑日噬月大法》」

小徒弟知道老修士誤會了。

「那是什麼?」

老修士有些疑惑。

「是一門叫《蟲王變》的無上大法,聽說練成後威力無窮。」

小徒弟硬著頭皮說道,卻又猶豫起來,話到了嘴邊說不出來。

「還有什麼?」

老修士感覺到小徒弟藏著話。

「修練這部功法有一個不好的地方,就是會變得不人不妖。」

大徒弟倒是坦然。

老修士輕嘶一聲。

「哼哼——我就說那個傢伙不安好心。」

矮子一直在旁邊豎著耳朵聽別人說話,這下他以為有把柄了,又開始大放厥詞起來。

矮子現在是破罐子破摔,甚至暗自期待對謝小玉不滿的門派會欣賞他。

兩個少年看了矮子一眼,正打算爭辯,旁邊一個五大三粗的修士吼道:「閉上你的鳥嘴!再敢胡亂說話,老子把你的腦袋塞進腔子里!」

說話的這個人顯然有點威名,所以他大吼一聲,旁人全都不由自主縮了縮脖子,連矮子也不敢回嘴。

大漢一步步走過來,怒瞪著矮子道:「你這小子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好東西!我不認識劍宗傳人,卻聽很多人提起過他,都沒有不服氣的,特別是那些跟過他的老兵,一提到他全都感激涕零,只有你這鳥廝不說人話!」

大漢轉過身,朝著眾人喝道:「告訴你們,老子也打定主意重修。劍宗傳人從來沒拿爛貨唬過人,這《蟲王變》是他自己修練的功法,人家就憑這套功法練成身外化身,聽說他在碧連天外海面對各大派的道君也不弱分毫。」

四周頓時一陣嘩然。

身外化身是道君才擁有的無上神通,蟲王變能夠讓眞君修練出身外化身,實在太神奇了。

「我也要重修!」

「我也是!就算不人不妖又怎麼樣?一旦練成身外化身,絕對道君有望。」

「不只是這樣,有了身外化身,等於平白多了一條性命。」

眾修士全都興奮起來,只有頭頂著紅字的矮子一臉憤懣,早知道這樣,他就不胡亂開口,如今竟把自己逼入絕境。

「蘇三離了洪桐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我心內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轉,與我那三郎把信傳……」

竹樓上傳來一道尖細的唱曲聲,謝景閑一個老頭居然哼唱著旦角的戲,這讓旁人感到毛骨悚然。

「死老頭子,閉嘴!你不害臊,我還替你害臊呢!」

謝小玉的母親在一旁罵道。

「唉——」

謝景閑長嘆一聲:「我這都是無聊,剛過兩天有趣日子就又要出海,再也沒地方可以聽戲,我自己吊吊嗓子還不行嗎?」

「爹,你讓小釵幫忙,找幾個人來說書不就行了?」

謝小玉的大姊慫恿道。

「別鬧了,你以為你是老幾?我們有這樣的日子都是靠著小玉,你眞當自己是金枝玉葉,別人都得奉承著你?」

謝景閑並不胡塗,他絕對不會忘記謝小玉曾經說過的話面子是別人給的,臉是自己丟的。

「我只想孝順您老人家。」

謝小玉的大姊嘟囔道。

「你要孝順我,就憑自家的本事,別藉你弟弟的身分作威作福。當初小玉就擔心我們家會和那些豪門一樣,出來一堆狗仗人勢的東西,還眞讓他說對了。」

謝景閑指著大女兒的鼻子罵道,眼睛則盯著其他人,他心裡清楚得很,其他人也有這樣的念頭,只是不敢說出來罷了。

這話說得很重,謝小玉的大姊兩眼發紅。

這時,門外傳來謝小玉的聲音。

「爹,大姊也是為了您著想,不過您這話沒錯,咱們應該把眼光放遠,別弄得像暴發戶似的,稍微有點地位就張牙舞爪,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謝小玉這話也不怎麼客氣,他對父母還有點感情,畢竟有生養之恩,但對幾個哥哥姊姊的感情就淡得多了。

「你那邊的事辦完了?」

謝景閑笑著問道。

謝小玉的本體一直在這裡,從來沒離開過,不過他的本體整天打坐,偶爾清醒時頂多和陳元奇他們說幾句話,很快又回去打坐,現在突然跑過來,顯然是那邊的事辦完了。

「現在大家都去東城區等著登船出海,戲院,茶館全都關門了,您老想聽說書、看戲也已經沒了,不如我們出發和其他人會合。」

謝小玉來這裡就是為了勸家人離開。

「又要坐船?」

謝景閑苦著臉問道。

當初謝景閑剛登上飛天劍舟的時候興奮過一段時間,但是連著幾個月在海上漂泊,他實在膩了,覺得還不如在芥子道場里,飛天劍舟上就算有縮尺成寸的法術,長也不過數百丈,很多地方還不能去,芥子道場畢竟大得多。

「您最好習慣這種生活,接下來可能要在船上待幾十年甚至上百年。」

謝小玉並不是嚇謝景閑,這種事完全有可能。

一聽到這番話,謝景閑一臉凄苦,好半天他才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說道:「好,那就走吧。」

謝景閑認命了。

「我去安排船。」

門口傳來謝小釵的聲音。

謝小玉一醒過來,謝小釵就感應到了,立刻停止修練。

不只是謝小釵,綺羅、青嵐、姜涵韻也都站在門外。

「才一萬多里要什麼船?」

謝小玉袍袖一展,朝著四周一掃,他的家人全都被收進去。

人當然是被收進芥子道場里,不過沒放回下面那一層,那裡已經成為蟲子的天下,謝小玉只能將家人留在上一層和洪倫海待在一起。

謝小玉飛身跳到天井裡,化作一道劍光,破空而去,劍光飛到一半就隱沒無蹤。

「我們也走吧。」

陳元奇看了看四周,道:「要不要我帶你們?」

「用不著。」

綺羅搶著說道,並用手肘碰碰青嵐。

青嵐早已經取出那捲畫軸,只見一道白光閃過,綺羅、青嵐、姜涵韻、慕容雪"謝小釵全都不見了。

那畫軸包裹在一片水光中衝天而起,速度只比謝小玉稍微慢一點。

「現在的年輕人眞是不得了。」

旁邊一位道君無奈地說道,這位道君有點年紀,長袍寬袖,正是當初投降的三位道君之一。

「走吧,別啰嗦了。羅元棠冷辦臉說逍。

羅元棠一步跨出,身子瞬間消失,這手遁法比起謝小玉不知道高明多少。

人一個接著一個消失,四方樓變得一片寂靜。

這一次是眞正寂靜,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甚至整座臨海城都變得悄無聲息,大街上空蕩蕩的,所有房子的屋頂上、天井中都停著鳥雀。

「人走了,全都走了。」

突然一陣波光晃動,一個中年人平空冒出來。

如果謝小玉在這裡,肯定可以認出來中年人正是那位天機門的人。

和當初相比,此刻的李鐸雖然外表一模一樣,氣息卻完全不同,給人的感覺高深莫測,身上的氣勢如海似淵,還帶著一股空靈的感覺。

「還是要由我收拾殘局。」

李鐸隨手一指,平空冒出一團火,轉眼間就蔓延得到處都是。

不過這火燒得雖旺,卻沒任何東西被點著,反而灰塵污垢之類的東西全都燃燒殆盡。

這時,半空中又是一陣波動,羅元棠平空冒出來。

「怎麼?對我也有懷疑?」

李鐸頭都不抬,仍是專心做他的事。

羅元棠沒有回答,只是在一旁看著。

剛才羅元棠確實是離開,不過暗中留了一道元神印記在這裡,火燒到了元神印記他才會跑回來,結果發現是天機門的人在消除痕迹。

身為道君,羅元棠雖然沒見過這種火,卻聽說過這是凈火,燒的是人留下來的痕迹。

「把這裡直接毀掉不就行了?」

羅元棠問道。

「做這種事,我是專家。」

李鐸笑了笑,沒有多加解釋。

「你難道一直跟在他身後?」

羅元棠又問道。

「沒這個必要,我只需要知道他最後在什麼地方,他前腳走,我後腳立刻就到。」

李鐸稍微露了一些底牌。

「從什麼時候開始?」

羅元棠再問道。

「這就不能說了,其中的緣由涉及天機門存在的意義。」

李鐸越發顯得高深莫測。

「李太虛也得到過這樣的待遇?」

羅元棠最後問道。

「我不知道。」

李鐸很老實地回答道:「那時候我還沒出生,不知道我的前任怎麼做的。」

羅元棠翻了翻白眼,見沒辦法從李鐸身上套到什麼,身子一晃,漸漸消失了。

下面是洶湧的波濤,天寶州的外海風大浪急。

當初謝小玉為了尋找五行精氣曾經出過一趟海,所以對這裡的一切非常熟悉。

謝小玉要去的地方離臨海城有一萬多里,一萬多里對以前的他來說絕對是不短的距離,但是現在頂多幾個時辰就到。

到了海上,謝小玉就撤去隱身,一路飛來並沒遇到阻攔,眼看著就要到了,突然一片硃紅色雲團疾飛而至。

到了前方百餘丈的地方,這片雲停下來,緊接著雲團散去,露出幾個年輕人,為首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旁邊還有兩個女孩。

「別往前走了,此路不通。」

少年手插著腰、仰著頭大喝一聲。

「你是哪個門派?」

謝小玉停了下來。

「你管我是哪個門派的!」

少年一臉輕蔑,顯然來頭不小。

少年的話音剛落,突然一股巨力出現,直接把他從雲團中拉出來,緊接著就往下方拋去。

這是分光化影手,原本謝小玉是為了抓取丹藥方便才練這種法術,並沒花太多心思,沒想到領悟了六如法剩下的兩式,分光化影手也練得越來越精妙,已經能化幻為實,抓個人絕對手到擒來。

只聽到撲通一聲,少年一頭栽進海里,謝小玉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徑自往前飛。

「你給我等著!」

掉進海里的少年兀自叫罵著。

還站在雲團上的那些人全都傻眼,好半天,其中一個女孩才醒悟過來,朝著底下叫道:「師兄,我馬上拉你上來丨.」「不用!」

少年硬著頭皮說道。

只聽呼的一聲輕響,少年的背後猛然張開.對翅膀,他拍翅膀慢慢飛起來。

這些少年男女顯然都只是練氣層次,連虛空而立都做不到,更不用說飛行。

少年剛飛到雲上,遠處一片五彩光華翻滾蒸騰,一卷畫軸破空而至。

「好寶貝!」

少年根本沒有吸取剛才的教訓,看到畫軸頓時見獵心喜。

「師兄,你別亂來,萬一這是某位道君高人的法寶,你可就惹大禍了!」

旁邊一個女孩的腦子還算清醒。

「這卷畫軸飛得如此緩慢,怎麼可能是道君的法寶?」

少年不以為然地說道。

說完這番話,少年便催動雲朵朝著畫軸飛去。

少年的法力不行,境界更低,但那片雲朵卻是相當了不得的法寶,速度居然不在青嵐全力催動的那捲畫軸之上。

「我來收寶。」

另外一個女孩躍躍欲試,從納物袋裡掏出一團輕紗,作勢要拋。

這時,綺羅、青嵐、姜涵韻諸女從畫軸中冒出來。

眾少年男女全都一愣,過了片刻,為首的少年滿臉喜色,輕佻地喊道:「幾位姐姐眞是風度不凡。」

「你是哪個門派的?」

綺羅輕笑著問道。

「在下乃是九曜派熒惑峰的弟子,姓路,名戴川,字子恆。」

少年傲然道。

「原來是九曜門下……」

綺羅正打算和路戴川開玩笑,突然半空中傳來一聲冷哼。

「你這麼喜歡九曜門下?」

哼聲一起,路戴川又一個倒栽蔥朝著海里落去,不過這一次並非一個人,剛才那個想攔截畫卷的女孩也跟著飛出去。

「我只是和他開個玩笑。」

綺羅覺得謝小玉有點小心眼。

然而謝小玉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的神情越發陰冷,看著綺羅的眼神也越來越冷。

這下子,只要不是瞎子,誰都知道出問題,綺羅也沒開玩笑的心情了。

謝小玉猛地轉過頭來,身影瞬間消失,緊接著咻的一陣輕響,顯然已經飛遠了。

「他怎麼了??」綺羅莫名其妙地問道。

其他人也不知道所以然,只有青嵐輕嘆一聲,道……「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只知道九曜派要倒霉了,下一個被踢出去的肯定是它。」

「這怎麼可能?」

綺羅不由得叫道,她知道謝小玉不高興,但是她不覺得謝小玉現在連九曜派都可以不在乎。

「好大的口氣。」

那些少年男女之中有人怒道。

青嵐也不多解釋,瞬間消失不見,她已經回到畫軸里,瞬間畫軸飛了出去。

「等等我!」

謝小釵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挪移進畫軸。

第二個反應過來的是慕容雪。

「今天是怎麼了?」

綺羅傻愣愣看著謝小玉和青嵐遠去的方向。

「先回去再說。」

姜涵韻看了看底下,隨即也消失了。

綺羅被搞得莫名其妙,不過她知道,繼續留在這裡肯定搞不清楚情況,乾脆也一個挪移進入畫軸中。

綺羅剛消失,遠處一朵火雲疾飛而至,上面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道人。

這個道人過來的時候已經看到畫軸,他可不同於剛才那幾個少年,一眼就認出這是青嵐的法寶。

「代師父,快來幫忙!師兄他……」

留在雲朵上的幾個少年男女大聲喊道,他們看到救兵,心裡終於有了倚靠。

道人接到求援的信號,這才匆匆趕來,半路上看到青嵐的畫軸從他身旁飛過,已經知道這幾個惹禍精又惹下大禍。

道人虎著臉,雙手虛抓,被扔進海中的那一男一女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拎著似的,從海里飛起來。

還沒等回到雲上,路戴川就大聲嚷嚷道:「師兄,我被人欺負慘了,有個小子敢不把我們九曜派放在眼裡——」

「好了,你別說了,我知道你後面的話,你是想要我幫你報仇,對不對?」

道人打斷路戴川的話。

「你答應了?」

路戴川頓時大喜,此刻他正幻想著得罪他的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饒恕,至於那幾個女人全都匍匐在他的面前……

然而還沒等路戴川想到最美妙的地方,卻聽到一聲冷哼。

「你要我教訓那個人?我有這個資格嗎?他彈一下手指就可以要我的命,就算師父他老人家出手,也未必能夠教訓得了他,弄得不好,還得落個灰頭土臉。」

說到這裡,道人越想越氣,不由得罵道:「你這小子盡知道惹禍,這下子不但你麻煩了,九曜上上下下恐怕都有麻煩了。」

「師兄,你在開玩笑吧?」

路戴川根本不信。

不過那幫少年男女中有明白人,那個沒被謝小玉扔進海里的女孩眼睛一下子睜大,略帶著一絲顫音說道:「難道那人就是謝小玉?」

「謝小玉!」

「劍宗傳人—?」眾少年男女全都大吃一驚。

「蓮丫頭,還是你聰明,可惜現在才明白已經晚了。」

道人搖頭嘆息一聲。

「就算他是劍宗傳人又怎樣?」

路戴川兀自嘴硬。

「你懂什麼!這段日子掌門和諸位長老都在擔心一件事—當年丁老怪把劍宗傳人得罪不輕,如今劍宗傳人羽翼豐|滿,手裡有巫門、佛門兩支力量,背後還有劍宗撐腰,連天機門都已經公然露面承認他應劫之人的身分,他現在已經用不著忌憚任何一個門派,之前踢出碧連天是他第一次顯示力量,我們九曜派說不定……」

說到最後,道人已經沒辦法說下去。

眾少年男女全都傻眼,他們看似膽子很大,成天惹禍,但眞有厲害人物他們也不敢招惹。

「你們也別回去了,劍宗傳人十有八九會借題發揮,他正巴不得找一個理由朝我們發難呢!」

道人倒是明白情況。

「這怎麼可能?他……他就算有點背景,我們九曜派也不是泥捏的。」

路戴川仍有些不服氣。

「你還是少說幾句吧!師父這一次讓你害慘了,恐怕連我們這一脈都要倒大楣。」

道人一臉憤懣地說道。

「我們這一脈?」

在一旁的女孩有些聽懂道人話中的意思。

「我們九曜派和那人出身的元辰派有那麼幾分相似,九曜諸脈並不和睦,說是一派,其實更像是九派聯盟,掌門有名無實,根本管不到我們,不然當初丁老怪也不敢那麼做。」

說到這裡,道人話鋒一轉,聲調由高轉低:「不過,這樣一來,掌門一脈想要分家倒是沒有心理負擔。」

「大劫臨頭,居然想撇下我們!」

路戴川牙根緊咬,一臉憤怒。

「如果沒有理由,他們當然沒辦法這麼做,但現在理由有了。」

道人瞪了路戴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