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謀算的背後

第十六集

原本是山的地方再也看不到山;原本是河的地方再也看不到河;那連綿無盡的森林也全部消失了,能夠看到的只有一片焦黑的平地。

到處散落著石塊,大的如同房舍,小的猶如磨盤,地上還鋪著厚厚一層塵土和灰燼,是樹木焚燒之後留下,一些殘缺不全的焦屍散落在其間,大概有兩百多具。

在苗疆首屈一指的赤月侗一夜之間被夷為平地,這個消息就如同狂風席捲大地般,很快所有的苗寨都知道了,紛紛派人過來查探。

龍王寨也來了人,是由阿克塞親自過來,他懸空而立,嘴角滿是笑意。

「眞可惜,實在太可惜了,赤月侗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寨,一夜之間就沒了。」

阿克塞嘖嘖連聲,幸災樂禍的成分大於惋惜。

「像這樣的寨子都難以自保,你們有沒有把握倖免於難?」

阿克塞大聲喊道,這是喊給其他寨子的人聽的。

眾人有的若有所思,有的東張西望想找白衣寨的人。

白衣寨、赤月侗互為盟友,也是除了龍王寨之外最大的兩座寨子,此刻赤月侗被毀,白衣寨就成為很多人的倚仗,但他們全都失望了,白衣寨根本沒派人過來。

「呵呵,瑪夷姆現在自身難保,我倒是很想知道她此刻在做什麼,會不會像赤月侗一樣打算帶著人逃跑?可惜漢人連逃跑的機會都不給。」

阿克塞哈哈大笑起來。

「阿克塞大巫,求你給我們一條活路。」

一個頭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阿克塞轉頭看去,臉上多了幾分笑意。

阿克塞大老遠從龍王寨跑來赤月侗,就是為了趁機收服各寨,而在來之前,他原本還以為可能要和瑪夷姆爭,沒想到瑪夷姆沒來,也沒派其他人過來,想必是怕了,這讓阿克塞再也沒有顧慮。

「想要我給你們一條活路?絕對沒問題!」

阿克塞意氣風發地說道:「我可以劃一塊地方給你們住,還可以保證你們仍舊是頭人。放心,我不會呑並你們的寨子,不過從今以後,你們得知道自己是靠誰才能活下來。」

在來這裡之前,阿克塞已經和那羅商量過,先不呑並那些苗寨,而是將他們扔到窮鄉僻壤之地,讓他們吃不飽、穿不暖,然後用糧食收買各部落有發言權的人,如果那些人肯被收買那再好不過;如果不肯被收買,那就借刀殺人,讓漢人幹掉他們,最後再將這些寨子一個個呑掉。

阿克塞甚至夢想著能像阿布哲那樣建立起一個王國,阿布哲有官府,也有朝廷,不過和漢家朝廷不能比,是由許多部族組成,各部族自治,而且雖然在各地都派駐官員,但是這些官員平時沒什麼事可做,只有部族和部族間發生紛爭時,才需要他們仲裁,這對於阿克塞來說是可望不可即的夢想。

阿克塞兀自做著美夢,其他寨子的人則都面帶愁容,不知不覺中有人離開了,他們有的回去商量對策,有的則趕往白衣寨。

在傍晚時分,一大群人聚攏在白衣寨門口。

白衣寨是一座水寨,和赤月、龍王兩寨都不同。

這座寨子臨湖而建,一排排竹樓大多建造在水中,竹樓下沒辦法養豬、養羊,卻停著一艘艘小船,漁業是白衣寨獨有的優勢。

湖畔是一片片碧綠的農田,田裡的土全都是從湖裡挖出來的淤泥,比普通的土肥沃得多,這也是白衣寨能強盛的關鍵。

在湖中央有一座小島,島上的竹樓異常精緻,和依娜原來的那座竹樓一樣,也是用白竹搭建而成,不過這裡的扶欄、窗戶全都雕刻著精美的花紋,更顯得奢華。

在一幢建造在水中的竹樓內,瑪夷姆半坐半躺,身旁有一群人侍候著。她的面前站著一個老頭,看起來五十多歲,方臉大耳,滿頭粗而短的白髮,相貌頗為威武,此刻卻垂手而立,大氣都不敢出。

這人正是白衣寨的頭人瓦郎,也是瑪夷姆的大兒子。

「那幾個寨子的頭人都想見您。」

瓦郎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不是告訴過你直接打發他們離開嗎?難道我現在說話不管用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需要反覆說幾遍?」

瑪夷姆瞪了瓦郎一眼。

瓦郎額頭上頓時冒出冷汗,他從小就畏懼自己母親,年紀越大越怕得厲害,連忙回道:「我只是……我只是擔心,這樣做會讓他們倒向龍王寨那邊。」

「誰想離開就讓他們走好了。」

瑪夷姆一點都不在意。

瓦郎有些不知所措,他並不知道赤月侗被毀的眞相,只覺得瑪夷姆突然改變許多。

瑪夷姆看到平時很聽話的兒子居然仍站在那裡,並沒照著她的意思做,心中不由得一沉。

過了片刻,瑪夷姆嘆息一聲,說道:「我現在越來越佩服羅老了;老狐狸確實比我高明,他任由底下的人表演,讓他們盡情發揮,最後那些沒本事的、野心勃勃的、愚蠢的、兩面三刀的人全都自己跳出來,卻不知道老狐狸躲在暗處冷眼旁觀,已經幫他們決定好命運,他們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說到這裡,瑪夷姆不由得想起阿達,他是她的外孫,也是個可憐到極點的傢伙,一心以為自己已經得到赤月侗,卻不知道他在羅老的眼中只是誘餌,用來證明赤月侗遭遇襲擊,沒有一個人倖存的誘餌,這招金蟬脫殼之計實在太高明了。

「好吧,你去告訴他們,我確實怕了!漢家朝廷太強大,一聲令下,幾十萬軍隊就開進南疆,我惹不起,只能躲著他們。」

瑪夷姆懶洋洋地說道,不過她臉上毫無失落的神情,好像說的是一件很普通的閑事,然後繼續說道:「你讓他們自己選擇,是跟著我們一起離開,還是要投靠龍王寨。」

「母親,您眞的打算這麼做?」

瓦郎有些難以理解,他越來越搞不懂瑪夷姆的心思。

「你是在質疑我的決定?」

瑪夷姆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不敢,我絕對不敢。」

瓦郎額頭上的冷汗越冒越多,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難熬過,既怕惹惱自己母親,又怕自己母親發瘋,將整座寨子都帶入深淵。

「那麼你現在就去召集寨子里的人讓他們做好準備,這座寨子不要了,一天後我們就走。」

瑪夷姆坐起身來朝瓦郎吼著。

瓦郎手腳冰涼,他知道瑪夷姆絕對不是開玩笑,此刻最好遵照她的命令,但他做不到,便說道:「母親,您打算帶著我們去哪裡?」

「這你就別管了,如果你不想走,也可以留下。」

瑪夷姆已經失去耐性,她轉頭掃了四周一眼,冷冷地說道……「你們也一樣,誰不願意走,就留下來!」

這話一說出口,竹樓內的人全都撲通一聲跪下來,他們都很清楚瑪夷姆的為人,看似平和,其實非常嚴厲,誰如果將這話當真選擇留下來,絕對是死路一條,而且會死得慘不可言。

瓦郎嚇得渾身發抖,不敢再反對,不過他仍舊感覺很為難,苦著臉說道:「就算要走,一天也不夠收拾啊!」

雖然瓦郎這話仍舊帶著質疑,瑪夷姆的心情卻好多了,她再次半躺下來,毫不在意地說道:「用不著那麼麻煩。讓寨子的女人準備三天的乾糧,然後帶上換洗衣服、蠱和法器,其他的東西就不用準備了。」

「三天的乾糧?」

瓦郎不傻,帶著整座寨子的人遷徙,三天的時間根本跑不了多遠,除非有專門的工具,比如赤月侗旁邊那座山谷建造的飛天船。

「難道赤月侗……」

瓦郎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瑪夷姆掃了四周的人一眼,意識到自己漏了口風。

被瑪夷姆的目光掃過,眾人連氣都不敢喘,這些人都知道瑪夷姆為了保守秘密,完全有可能將他們全都殺掉。

瑪夷姆猶豫了片刻,殺機漸漸收斂,淡淡說道:「那頭老狐狸怎麼可能輕易死掉!」

「難道阿達的死也是假的?」

瓦郎對阿達還是有點感情,那畢竟是他的甥兒。

不過瑪夷姆顯然沒有這樣的感覺,她輕嗤一聲,不以為然地說道:「這種胳膊朝外彎的貨,死了就死了,你以為老狐狸是心慈面軟的人嗎?不犠牲掉幾條人命,怎麼騙過阿克塞和漢家朝廷?」

「幾條人命?」瓦郎身子一抖,心底不由得一陣發寒:那是兩百多條人命,而且都是精壯男子。

瓦郎的反應讓瑪夷姆相當失望,這樣的性情在以前沒什麼問題,但是現在天下已經大亂,這樣會吃虧的。

「有些事也該讓你知道了。」

瑪夷姆嘆道:「赤月侗旁邊那座山谷從一開始就是障眼法,是糊弄人的東西,之所以戒備森嚴,就是因為裡面全都是假的,如果被人看到,就會露出馬腳。」

「假的?」

瓦郎徹底傻了,畢竟當初他們為了知道裡面的情況,不知道花費多少心思,還賠上好幾條性命。

「也不能說完全是假的,最初的三天是真的。那幫漢人動手造了船,第三天晚上,依娜就帶著山谷內的人駕著那艘船走了;之後那座山谷一直空著,裡面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山谷口負責搬運的那隊人還在。」

瑪夷姆不由得苦笑一聲,她和阿克塞全都被蒙在鼓裡。

「只用三天就能造好?這船太簡單了吧?造一座皮筏都差不多要三天。」

瓦郎異常驚訝。

「他們造了艘小船,只有十丈長、一丈寬,根本沒有別人想像中巨大,這艘船既是樣板,也是運載工具,用來把人運走,而且羅老早就找好另外一個地方,那裡才是眞正的工地,除此之外,這艘船還被用來訓練駕船的人,每到晩上,它就會來往於那個秘密的地方和赤月侗之間,在訓練駕船的同時,將更多的人接走。我們都被蒙在鼓裡的時候,赤月侗早就已經空了,最後那幾天,阿達其實守著一座空寨子居然還一無所知。」

說到這裡,瑪夷姆覺得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似的難受,她不想承認,卻又不能不承認羅老那頭老狐狸確實比她高明,將她耍得團團轉。

「原來是這樣。」

瓦郎總算明白了,他倒是沒有瑪夷姆那種失落感,在他看來,整個南疆沒有幾個人可以和羅老比算計的本事,繼續道:「母親,您知道得這麼清楚,想必您已經和羅老達成協議?」

「赤月侗被毀可不是假的,那裡面也有我的一分功勞。老狐狸請我幫忙對付朝廷派來的人,開出的條件就是帶我們一起走。」

瑪夷姆訕訕地說道。

「昨天晚上那一仗想必非常激烈吧?據說連山都夷平了,方圓百里全都變成一片廢墟。」

瓦郎並沒有親眼看到,這些都是聽別人說的。

「那是用來唬人的!實際上,兩邊只打了一盞茶的工夫。漢人朝廷派來四個道君,老狐狸得到龍王寨的警告,所以事先請了我和敦昆幫忙,布好陷阱守著,那四個漢人一來就被我們用禁法困住,然後那頭小狐狸用欺詐的辦法說降其中三個人,合力制住最後一個漢人。」

瑪夷姆幽幽地說道,此刻回想起來,她仍舊覺得不可思議,四個道君居然一番嚇唬就全被搞定了。

「漢人有一個寓言叫狐假虎威。那頭小狐狸之所以能成功,全都是仰仗母親和另外四位大巫的力量。」

瓦郎連忙在一旁拍馬屁,他知道瑪夷姆心高氣傲,除了對羅老忌憚三分,其他人一向都不放在嚴厲。

想不到瑪夷姆只掃了瓦郎一眼,然後冷冷地說道:「如果你有這樣的想法,恐怕將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阿達就是最好的榜樣。」

瓦郎被罵得抬不起頭來,他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又錯了。

瑪夷姆搖了搖頭,很無奈地說道:「那頭小狐狸可不簡單,他不但算計那四個道君,同時還算計阿克塞,那老傢伙也囂張不了幾天了……」

瑪夷姆突然發出一陣陰笑,她彷佛已經看到阿克塞走投無路的模樣。

昌化城內,城中央的衙門中,緬西征討使常懷德正焦急地在後廳轉來轉去。

四個道君入夜時分去了赤月侗,現在已經快中午居然還沒有任何消息,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萬一那四個道君全部折損,不但朝堂上的大佬們不會放過他,道府肯定也會找他麻煩。

此時此刻,常懷德有些後悔自己託大了。

苗疆原本就危機四伏,是天底下最不安全的地方,而且苗疆大巫無數,一旦群起而攻,那四個道君絕對是有去無回。

常懷德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聽到頭頂上傳來一陣剌耳的尖嘯,就像絲綢被撕裂時發出的聲音,緊接著房間內滿是刺眼的白光。

只見一把飛劍懸浮在半空中,就停在常懷德面前五尺之外的地方。

「有刺客!」

「快!保護大人!」

一隊護衛衝進房間,外面還有五、六個修士已經做好出手的準備,與此同時,衙門四周布設的禁制也全都啟動。

這時,卻聽到那把飛劍發出一陣輕細微弱的聲音:「是我。」

其他人都沒聽出來,只有常懷德大吃一驚,緊接著臉色變了數次,一會兒驚慌,一會兒喜悅,好半天才顫抖著說道:「是張道君嗎?」

那把飛劍發出微弱的劍光,瞬間凝聚成張雲柯的模樣,不過此刻的他只是道投影。

「幫我準備一間廬舍,我的法體已經毀了。」

張雲柯臉色鐵青地說道。

眾人一陣沉默,然後那隊護衛才如夢初醒般推出去,門外的修士們也去傳訊了。

「另外三個人呢?」

常懷德小心地問道,雖然他知道這時最好不要提這事,可惜他做不到,畢竟關係到他的前程。

「我不知道,可能全都死了,也可能被抓了。阿克塞那個王八蛋將我們賣了,赤月侗那邊早就準備好,有五個大巫埋伏在那裡,其中兩個更使用禁法,化身天地把我們困在裡面,他們三個人沒能逃出來,我卻逃出來了……」

張雲柯不想再說下去,他雖然逃出來了,但是付出的代價也不小。

道門修練出金丹,佛門修練出舍利,就用不著擔心肉身被毀,可以奪舍重生,更何況他是道君。

而同樣是奪舍,用金丹奪舍,境界會下降,需要修練有段時間才能恢復,也就是說會有一段虛弱期,在此期間一旦再被滅殺就沒辦法奪舍了。

道君卻沒有這樣的問題,一旦重新擁有肉身,稍微適應一下就可以恢複原來的狀態,這也是道君不容易被滅殺的原因之一。

不過再好的廬舍都比不上自己原本的法體,不說經過數百年的打熬,原本的法體已經近乎於完美,只說契合度就大不相同,自己的身體契合度肯定最好,奪舍後的法體無論如何都達不到那樣的程度。

「可惡!這個老傢伙眞是可惡!」

常懷德臉色鐵青、渾身發抖,一半是氣的,一半是嚇的。

打仗肯定會死人,但是要看怎麼死。如果是堂堂正正交手,兩邊勢均力敵,這樣就算傷亡巨大,領軍之人也不用負任何責任,頂多被指責戰法死板、指揮平庸?,反過來,如果運用奇謀,成功便罷,一旦失敗,領軍之人就要負全部的責任。

突襲赤月侗可不是堂堂正正的打法,現在這邊損失三位道君,還有一位道君毀了法體,對方卻沒有任何損失,身為主事者,常懷德的麻煩就大了。

「絕對不能善罷干休!我絕對不會放過那個老王八蛋!」

張雲柯咬牙切齒地說道。

「不能放過、不能放過!」

常懷德只能順著張雲柯的話說下去,不過此刻他滿頭大汗,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明白想對付龍王寨沒那麼容易,因龍王寨在苗疆深處,比赤月侗遠得多。

常懷德已經在赤月侗吃了苦頭,絕對不敢再派人遠襲。

「本來打算最後對付龍王寨,現在只能提前了。既然他不仁,就別怪我們不義,我馬上派人四處散布龍王寨和我們勾結的證據。」

常懷德立刻想到解決的辦法,既然不能發動大軍征討,就先將龍王寨的名聲搞臭,讓龍王寨被孤立。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外有人喊道:「大人,不能這樣。我們當初定下的計策是遠交近攻,先將近處的寨子全都掃乾淨,然後再對付苗疆深處的那些寨子。如果您此刻和龍王寨撕破臉,可就成全了白衣寨。」

喊話者是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人,此人身穿青衫,嘴唇邊生著三撇小鬍子,一副幕僚的打扮。

這人匆匆趕來,說話的時候還在門外,說完話已經闖進來。他是常懷德高薪禮聘的師爺。

「住口!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龍王寨背信棄義、兩面三刀,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常懷德暗恨這個師爺,平時那麼聰明,現在卻變笨了,他現在可顧不得什麼上遠交近攻,先解決眼前的麻煩再說。

而師爺當然不是笨,他是職責所在,有些話不能不說,否則將來有什麼罪責就要由他背黑鍋,同時他也有點故意激怒常懷德的意思,他已經看出常懷德的前景不妙,這一關未必能夠安然度過。

「大人,當初我便說沒必要用什麼計策,我們就穩紮穩打,一路推過去,至於遠交近攻收買龍王寨,只是為了分化那些苗人,不讓他們連手,並不指望龍王寨能站在我們這邊。您輕信龍王寨的話,冒險遠襲已經錯了,現在又打亂步調先將目標放在龍王寨上,更是錯上加錯。」

這位師爺也不客氣,他已經打定主意如果勸得動就繼續做下去,勸不動就主動請辭。

「住口!本官知道利害輕重,你還不退下?」

常懷德立刻變了臉色。

常懷德也清楚師爺說的沒錯,而且說實話,他並沒有打算對付龍王寨,但是樣子必須擺出來。

師爺輕嘆一聲,轉身離開,忠言逆耳,他沒什麼可說的,甚至已經打定主意離開後就領走酬勞,然後迴轉家鄉,這邊的渾水絕對不能再趟。

沒想到張雲柯隨手一指將這位師爺定住,然後轉頭朝著常懷德說道……「你這幕僚說得沒錯,現在就對付龍王寨絕對不是好時機,大人還是三思而後行。」

「這次我不打算勞師遠襲,還是堂堂正正往前推進才是正途。」

常懷德也怕再出紕漏,道:「我的打算是先讓龍王寨眾叛親離,然後我們一路殺過去,沿路的寨子當然要掃平,但是不在這條直線上的寨子就先別管了。等到拿下龍王寨後,這邊的局勢就大致平定了。」

「這是鑿穿之法,倒是可行,不過如果苗人包抄你的退路怎麼辦?」

張雲柯問道。

常懷德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古往今來奇謀無數,此刻能用到的卻沒幾條,原本他打算用的是遠交近攻之策,既然做不到,那就借道伐虢,反正都一樣。

「不再玩遠交近攻,換成借道伐虢?」

謝小玉嘴角露出微笑。

「我們的計策成功了!想要打下龍王寨,就算最順利的情況下也至少要半年,這足夠我們在蠻荒深處站穩腳跟。」

羅老總算鬆了一口氣。

周圍的人也默然點頭。

此刻最重要的就是時間,不但他們需要時間,朝廷也一樣,連佛、道兩門都在爭分奪秒,大家都想趕在大劫到來前做好準備。

「這邊也得加快。」

謝小玉看了看遠處那片工地。

此刻謝小玉等人在一座山坳內,這裡林深樹密,兩邊的山嶺壁立陡峭,絕對是藏人的好地方。

赤月侗旁邊那座山谷是假的工地,這裡才是眞的工地。

因為是臨時停留的地方,所以沒有建造竹樓,甚至連帳篷都沒搭,那些苗人隨便往地上鋪一張席子,就算是起居之所,好在苗疆地處南方,天氣炎熱,就算席地而睡、露天而居也無礙,如果換成其他人,還需要顧慮蛇蟲走獸,這些苗人卻一點都不擔心,他們都是玩蛇蟲的好手。

山坳深處停著一排排形如蓮藕的東西,它們節節相連,每一節都長十丈、寬一丈。

和天劍舟不一樣,天劍舟的兩邊是密封的,開著一扇扇舷窗,上面鑲嵌著玻璃窗戶,但苗人別說製造玻璃,連瓷器都燒不出來,只能燒一些粗糙的陶器,所以這些東西的兩側是透空的,倒是通風透氣。

艙體不密封,意味著它們不可能在高空行駛,畢竟天上很冷,特別是接近雲層的高度不但寒冷還異常潮濕。

它們確實不是飛天船,上面沒有安裝扇輪,只有一排吊環,這些吊環是用來掛住懸索,它們會像蜘蛛一樣順著懸索來去。

謝小玉給這東西取了一個名字叫「懸索飛車」之所以稱作車,就是因為它們必須有「路」才能前進,沒有船來得自由。

此刻,赤月、克山兩座寨子的人都在忙碌著,男人忙著搭建船骨架,女人負責蒙皮,老人則在纏繞懸索。

「我也想快點離開,可惜至少還要五天時間。」

羅老之前問過進度,所以知道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

「反正白衣寨的人還沒到,將所有人全都運過來差不多也要這些時間。」

莫倫在一旁幫著說話。

「我只是不放心。」

謝小玉擔心的是出意外,他已經吃過虧,做什麼事都留了一個後路。

「你如果急的話,可以跟著天蛇到前面探路。」

羅老給謝小玉安排一項工作。

「那還是算了!在我的實力還沒恢復之前,我什麼地方都不會去,也不敢去。」

謝小玉絕對不願意冒險,他現在只有練氣三重,隨便碰上什麼都可能被幹掉。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去修練?」

羅老奇道。

「上次融合出來的幻天幽火玄元極光已經用得差不多,現在又不可能再融合一批。做這件事的時候聲勢太大,方圓數百里都能看到頭頂上的極光,我可不想暴露目標。」

謝小玉嘆道。他倒是想修練,但是這幫大巫不夠力,沒辦法將青冥微光弄下來。

「依娜怎麼還在裡面?」

羅老問道。

「我讓她和老蘇先恢復眞君境界,畢竟依娜是頭人,實力太差可不行。」

謝小玉說道o「有幾分老大的樣子。」

羅老點了點頭,在這個時候能夠將機會讓給別人,確實難能可貴,更可貴的是謝小玉沒說什麼漂亮話,這就非常體貼了。

兩個人正說話間,突然謝小玉掛在腰上的鈴鐺嗡嗡地響起來。

「麻子回來了。」

謝小玉精神一振。

「麻子?就是那個長得很不錯的後生?」

羅老問道,他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那個後生被人叫做麻子,而且不是一、兩個人這麼叫。

「就是他,之前我讓他去接幾個人。」

謝小玉心中有些憂慮,原本他以為麻子很快就會帶著人回來,因為以麻子的實力,如果全力趕路,來回一趟頂多七、八天,可現在都已經一個多月了。

「你現在這個狀況能出去嗎?」

羅老搖了搖頭,把手一伸。

謝小玉也明白,隨手摘下鈴鐺放在羅老手中。

謝小玉等人藏身的地方異常隱密,絕對不能讓人發現,否則會非常麻煩,所以不能讓麻子直接帶著人過來,只有出去將人接進來。

謝小玉現在只有練氣境界的修為,萬一出了什麼事,連逃跑都沒辦法,所以羅老乾脆做了個人情,代替他跑一趟。

剛將鈴鐺給羅老,謝小玉猛然想起一件事,頓時神色一變,道:「這時間太巧了!麻子一去就是一個多月,始終音訊全無;可我們這邊剛剛玩了一手金蟬脫殼,他就帶著人過來?」

羅老也是一驚,問道??「你懷疑你這個同伴有問題?」

謝小玉當然不會懷疑麻子,如果麻子要出賣他,以前有的是機會。

「我懷疑有人暗中搞鬼,把他們當餌。」

羅老也想到這種可能,放長線釣大魚並不只有漢人擅長,他也一樣。這麼多年來他放任阿保和阿達胡鬧,就是一种放長線釣大魚,不過他釣的是那些有異心的人,但此刻寨子內和白衣、龍王兩寨有勾結的人全都被清理乾淨。

「道門的東西我不太懂,要不然讓那三個人跟我走一趟?」

羅老轉頭看了看山坳一角,那三個道君在崖壁上鑿了三座石洞,正在裡面打坐。

「這不太好。當初我和他們說定了,他們只需要跟在我身邊,除了之前的投名狀,我不會強迫他們做任何事,不能言而無信。」

謝小玉一口拒絕。

羅老並沒強求,而且就算那三個道君肯去,也完全有可能出工不出力,甚至偷偷扯後腿。

「這件事很麻煩,就算沒人盯著他們、就算他們身上沒被做手腳,我們一且將他們接進來,就等於告訴那些藏在暗處的人我們根本沒事,那只是金蟬脫殼之計。」

謝小玉一邊說,一邊苦思冥想。

天下聰明人實在太多了,謝小玉費盡心機、將計就計,還請來大巫幫忙演了一場好戲,原本以為已經瞞天過海,沒想到對方簡簡單單的一招就讓他的心機幾乎白費。

「要不然讓他們在外面待著?」

羅老雖然這樣問,卻知道謝小玉肯定不會同意。

「不行,那太危險!如果在璇璣派,沒人敢對付他們,但是現在離開璇璣派,很多人都會打他們的主意。」

謝小玉最擔心的是那些隱藏在暗處的人看到一計不成,就再生一計,到時候出手肯定會比現在更狠。

「我跑一趟白衣寨讓瑪夷姆再幫個忙,白衣寨仍舊在明處。」

羅老提議道。

「那倒是可以,不過這樣一來,外面的人肯定會猜到白衣寨和我們已經有了協議。」

謝小玉總覺得不太合適,但是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見謝小玉沒反對,羅老站起身來,他知道這件事耽誤不得。

鐵陵鎮是臨近苗疆的一座小山鎮,而和所有臨近苗疆的小鎮一樣,這裡臨近大路,大路兩旁除了三五家客棧之外,全都是店鋪,賣的都是苗疆特產,大多是藥材、乾果、皮毛之類的東西。

其中一家店鋪的後院,有一群人正焦急地等候著。

這群人之所以沒有選擇在客棧落腳,是因為客棧人多嘴雜,這裡清靜多了,除了一對老夫妻在前面做生意就沒旁人了,而且這對老夫妻已經被他們施了法術,對他們視而不見,事後也不會有任何記憶。

「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趙博不停搖著鈴鐺,他並不怕被外面的人聽到,因為四周已經被隔絕了。

麻子沒有辦法回答,他也感到有些不妙。

這一個多月來,璇璣派外始終有人盯著,他們根本沒辦法離開,但是今天早上盯著的人突然全部消失。

事出反常,必有詐!

「你說對了。」

說話聲從虛空中傳來,緊接著那裡一陣空氣波動,陳元奇的身影慢慢冒出來。

「我剛打聽到昨天朝廷派了四個道君突襲赤月侗,一場大戰下,整座赤月侗被夷為平地,那四個道君也只逃回來一個人。此人雖然撿回一條性命,法身卻被毀了。」

陳元奇說出他打探到的消息。

「赤月侗被夷為平地?」

眾人神情都變得難看起來。

「不可能!俺哥那麼厲害,肯定不會出事。」

李福祿連連搖頭,不願意相信這個消息o「是啊,我也不相信大哥會出事。他那麼聰明,就算打不過,他不會逃嗎?」

二呆和李福祿一樣,對謝小玉有盲目的自信。

「沒錯!老大逃命的本事絕對有流。」

趙博一拍腦袋,說道,因為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當初第一次和謝小玉認識的情景,外面全都是土蠻,天上有鳥人,底下更藏著不知道多少土蠻,簡直是天羅地網,結果謝小玉帶著他們硬生生從網眼鑽出來。

「有人和你們想得一樣,認為那個傢伙不可能這麼容易死,甚至還懷疑這根本就是金蟬脫殼之計。」

陳元奇並不喜歡陰謀算計,但這不意味著他完全不懂,他原本就感到奇怪,日夜盯著璇璣派的那些人為什麼突然間全都消失,現在他打聽到這些,稍微一想就得出結論。

「這麼說來,我們不該和他聯絡。」

麻子有些後悔了,覺得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待在璇璣派別出來,至少那邊是安全的。

「叮鈴鈴!」

一陣清脆的鈴聲打斷眾人的爭論。

「那傢伙眞的找過來了!」

陳元奇感到有些詫異,覺得謝小玉那麼聰明的人,怎麼會上這個當?

「要不要和他聯絡?」

麻子問道。

「當然要!」

陳元奇天不怕,地不怕,雖然他知道此刻有好幾雙眼睛正盯著這邊,但他並不在乎,大不了打上一架。

有了這句話,趙博也不等麻子開口,立刻催動法力。

這兩顆鈴鍾並不是靠聲音互相聯絡,它們是一對,將法力灌注於其中一顆鈴鐺上,另外一顆鈴鐺不但會發出聲音,還會產生一種感應,讓搖鈴鐺的人知道這邊的方位。

鈴鐺微微震動起來,不過這次並沒有發出聲音。

這邊剛發出訊號,門前佛龕上的燭火突然間竄了起來。

「小心!」

陳元奇將眾人挪到身後,緊緊盯著那團快速燃燒的燭火。

那是巫法!而陳元奇一向都挺忌憚這類東西,因為佛道魔的法門都有理可循,雖然很多法術他並不會,卻可以明了其中的奧妙,可巫法就不同了,這東西和神道一樣,很多地方都匪夷所思。

神道是化不可能為可能——水能燃燒、火能凍結,完全顚覆以往的認知,而巫法則是一切都有可能,一個天仙很可能會被一個修練巫術沒多久的人咒死,雖然機率很小,但是這種可能性絕對存在。

「原來有高人相隨,看來我們白擔心了。」

那團火徐徐展開,變成一個女人的模樣,燭火太過微弱,所以化成人形看起來很淡,連輪廓都看不清。

「你是來接他們的?」

陳元奇並不敢放鬆警戒。

「我是白衣寨的瑪夷姆,有個人讓我轉述一句話——婆羅賀摩的第三隻眼睛在鼻樑上。」

火人不疾不徐地說道。

眾人全都莫名其妙,只有麻子一下子站起來,點頭說道……「是自己人。」

「這是你和謝小玉之間的暗號?」

陳元奇問道。

「不是。只不過這句話只有我和他兩個人知道,而且此事關係重大,天機完全被屛蔽,絕對不可能被其他人算出來。」

麻子非常肯定這一點。

當初麻子和謝小玉在北望城的時候,曾經看到土蠻在叩拜一座神像,那座神像是三魔祖之一的婆羅賀摩。

婆羅賀摩一般的形象是四頭六臂,每顆頭上都有三隻眼睛,這第三隻眼睛要不長在額頭上,要不長在眉心部位;可那座神像卻很奇怪,第三隻眼睛明顯偏下,和另外兩隻眼睛並排,所以恰好在鼻樑的部位。

「我們走。」

陳元奇不是畏首畏尾的人,他看了四周一眼,確定沒有丟下任何人,隨即一個挪移,原本有些擁擠的房間瞬間變得空蕩蕩。

陳元奇等人剛一走,幾道神念同時掃過來,緊接著虛空中盪起幾道波紋,三個人同時冒了出來。

「慢了一步,姓陳的手腳倒快。」

其中一位道君異常鬱悶地說道。

另外一位道君轉頭看向一個方向,喃喃自語道:「東北偏北……」

「追!」

剛才那位道君立刻說道。

三個人幾乎同時消失;下一瞬間,他們已經到了野外,這裡離小鎮至少有百餘里,不過這邊根本沒有一道人影,只有無盡的虛空和鋪天蓋地的大火。

「大巫!」

「化身天地!」

「我們上當了!」三個道君全都大驚失色,赤月侗大戰的消息剛傳開,四位道君只逃回來一個,還毀了法體,就是吃了這門巫法禁術的苦頭,所以只要是這裡的道君全都談虎色變。

這三個道君幾乎同時各出絕招,幾乎使出吃奶的力量。

只聽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巨響,那無盡的虛空和鋪天蓋地的大火全都被摧毀,餘波朝著四面八方盪開,所過之處,地面如同水面般波動起來,連綿起伏的群山也被震得亂抖,樹木稀里嘩啦地搖晃著。

過了片刻,一切恢複原狀。

突然一陣風吹過,山嶺、樹木、岩石、花草全都坍塌,變成粉末,隨著狂風在半空中席捲著,原地只留下一個半徑數里、深十幾丈的巨坑。

三位道君呆愣愣地站在那裡,好半天搞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四周波光亂閃,一個個道君冒了出來。

剛才那一擊將數十里方圓化為齏粉,其中包括兩座村莊和一座兵營,加上不久之前朝廷剛派人偷襲赤月侗,很多人都擔心苗人以牙還牙,現在突然間出現了這麼大的動靜,自然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此刻,在前線的道君幾乎全被驚動,瞬間趕了過來,還有一些道君是對謝小玉感興趣的門派長老,他們原本躲在暗處,現在不得不出來。

所有人都盯著那三位道君。

過了好一會兒,三位道君中的一個道君終於恍然大悟。

「我們這次眞的上當了!根本沒有什麼巫門禁法,那只是障眼法!完了,完了……」

那道君連聲念叨,卻悔之晚矣。

那道君看著四周,此刻方圓數十里內,山嶺、樹木全都變成齏粉,所有線索都消失了、所有的氣息都不見了,而且到處充滿狂暴的力量,可都是他們留下的。

原本陳元奇帶那麼多人根本不可能挪移太遠,他們只要找到一絲蹤跡就可以一直追下去,現在卻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