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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沉小西坍塌的信仰

一個人從出生到長大,到底要經歷多少苦痛與掙扎、淚水與辛酸?

我們從一個小不點長成一個懂得將那些不開心的事情都壓抑在心底,永遠都不會去對別人說的人,支撐我們的大概就是信仰與夢想吧。

因為有信仰,所以無論經歷怎樣的挫折與苦難都會微笑面對。

因為有夢想,所以想要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這樣,夢想實現的可能性就會變成無限大。

可一旦有一天,一個人的信仰被摧毀,那麼那個人……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心灰意冷,覺得整個世界的人都是敵人,孤獨寂寞,絕望痛苦——這是在我沒能保護好媽媽最後一條舞裙的時候,湧上心頭的全部感受。

那麼沈小西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不過想想,沈小西怎麼樣好像都和我沒有關係吧。

慶典結束後,夏諾面帶歉意地回去了,大概是覺得沈小西會在舞台上那麼失態,都是他的責任。

洛羽心沒有跟我說話,她從我身邊經過時,完全將我當成了一個透明人。

有些話我想問問她,但是看見她那個樣子,我問不出口。

和舒念一路走到我家門外的花壇邊上,沉默很久之後,我終於忍不住開口:「還記得慶典之前你答應了我什麼嗎?」

「問吧,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答案。」他靜靜地看著我,路燈下,他身上嘲諷的氣息不見了,顯得溫潤可愛。

「十六歲那年,沈小西剛剛來我家的那個晚上,我坐在家門口失控地哭,你牽著卡卡從我身邊路過,遞給我一包紙巾。」我稍稍仰著頭看著他的眼睛,「真的只是牽著卡卡散步,恰巧撞見的嗎?」

他朝我走近,抬手從我頭上拿下一片枯葉,問道:「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我點點頭:「很重要。」

「哭得那麼慘,想無視都難啊。」

他的聲音里有一絲無奈。

我怔怔地望著他,所以那天他是故意走到我身邊的嗎?

洛羽心說,舒念一直在看著我,我本以為那只是她嫉妒之下的偏激想法而已。

「舒念。」

你是不是……一直在我沒有注意到的那扇窗戶後注視著我?

「嗯?」

「為什麼沒有告訴我?」我問。

「因為我在等你發現。」他答。

等我發現他其實一直都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嗎?還是等我發現所有的偶遇、巧合都不是真的?而是因為看得見,所以遇得到?

「舒念。」

你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看著這樣糟糕的白小蝶的呢?

「還想問什麼?」

他笑了起來。

「沒有,沒什麼。」

怎麼可能沒有呢?

但我不知道接下去的問題要怎樣問出口。

怕問了,發現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怕問了,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小蝴蝶。」他伸手敲了敲我的額頭,「這麼笨的傢伙,就不要去想那麼多複雜的問題,腦袋會短路的。回去休息吧,很晚了。」

「好。」我說,「晚安,舒念。」

「晚安,小蝴蝶。」

舒念說著,又對我露出了那種讓人心動的笑容。

怕自己沉浸其中,我立刻轉身跑進家裡,關上門。

寂靜的客廳里,我的心跳顯得那樣響亮和輕快。

我在黑暗裡站了一會兒,平復一下心情,然後上了樓,打算去拿衣服洗澡。

然而我剛走到樓梯口,就看見我房間的門開著,並且房間里的燈也開著。

這麼晚了,誰在我房間?

我下意識地皺起眉頭來,難道是沈小西?

她又要做什麼?

原本愉快的好心情在此刻變得糟糕起來,我飛快地走到房門口,一把推開半開的門,大喊了一聲:「沈……」

才喊出一個字,我便怔住了,因為在我的房間里的人不是沈小西,而是我的爸爸。

他坐在寫字檯前,手下是那個系著蝴蝶結的盒子,正怔怔地盯著窗外發獃。

他就那麼坐著,眼睛紅紅的,布滿血絲,好像並沒有發現我的到來,只是盯著一個地方,一動不動地盯著。

也不知道他究竟看見了什麼。

我想開口喊他,可那聲「爸爸」堵在了嗓子眼,怎麼也喊不出來。

沉默如潮水般湧來,流進這小小的房間里,漫過腳背,淌過膝蓋、脖子,最後吞沒呼吸。

這種感覺會讓人陷入一種可怕的無力感之中。

於是更加無法開口。

於是沉默的氣氛更濃。

直到一陣巨大的破碎聲傳來,這沉默才被瞬間打破。爸爸終於發現了站在他身後的我,然後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聽見沈小西的房間里傳來一聲尖銳的叫喊聲。

他猶豫了一下,我張了張嘴想說點兒什麼,但他已經從我身邊跑過。我飛快地轉身,只看見他的身影隱沒在了昏暗的走廊里。

其實有那麼一刻,我想和這個人好好談一談,就在沉默過去之後好好地談一談,放下我們心裡的偏見。

然而他就這麼跑開了,像是給我剛剛一瞬間的想法甩了一個大大的耳光。

我走到寫字檯前,將手按在盒子上,好像還能感受到他的體溫,暖暖的。

還記得我很小的時候,爸爸曾經牽著我的手,送我去幼兒園。那時候,他需要蹲在我面前才能與我平視。

他輕輕地揉了揉我凌亂的頭髮,說:「小蝶,爸爸愛你,一個人也要好好加油哦!」

我怯怯地點頭,然後沖他揮了揮手。

我看著自己按在禮盒上的手,曾經的手小小的、瘦瘦的,根本什麼都抓不住,但現在的白小蝶已經長大了,已經可以伸手握住自己想要抓住的東西了。

可是,是不是也有什麼東西,在不經意間從我的指縫裡悄悄地溜走了呢?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走到門邊,正打算關上門,爸爸又回來了。

他努力朝我笑了笑,帶著一絲歉意:「我可以進來嗎?剛剛小西不小心將茶杯摔了,又因為沒開燈,滑倒在地上了。」

「您不用和我解釋這麼多。」我淡淡地說,「很晚了,我想睡了。」

「等一下!」他一把抵住我想關上的門,急急地說,「小蝶,不會耽誤你很久的。」

我只好讓開,他走進來,輕輕將門關上,在椅子上坐下來,雙手摩挲著,似乎在思考如何開口。

「您到底想說什麼?」

終於,我忍不住開口問他。

「今天你跳的舞很棒。」他朝我豎起大拇指,表情帶著一絲欣慰,「真的很棒,跟你媽媽當年跳得一樣好。」

我不說話,卻很想笑,事到如今他還提媽媽做什麼呢?

「這麼多年,爸爸一直疏忽了你,爸爸知道。今天看你站在舞台上,看著聚光燈下的你,我忽然發現,原來當初的小不點長這麼大了。」他很是感慨,甚至眼眶都紅了。

我不想聽他說這些煽情的話,忍不住打斷他:「所以,您到底想說什麼呢?」

「對不起。」他頹然地弓起身子,神色黯然地說了一句。

「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為了這麼多年對我的忽視,還是這麼多年忘記了我那個死去的媽媽,今晚的舞蹈讓您終於想起曾經有那麼一個人是您的妻子?」我有些刻薄地說道。

是的,這些年我默默忍受,委曲求全,怕得不到他的寵愛,會失去爸爸這個唯一的親人,結果,我和他之間還是變成了這樣。

既然註定抓不住,那麼,我白小蝶也想要遵從自己的心,勇敢地說出心底最真實的聲音。

對於我來說,面前這個人可以為了沈小西母女而忽視我這個親生女兒,但是不能因為她們而對我死去的媽媽有任何的不尊重。

「這句『對不起』還給您。」我轉過頭去,不想看他這個模樣,說,「並且,我想我大概永遠都不可能原諒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