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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像野草一樣堅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我抱著那條破舞裙走進家門。陳阿姨和爸爸正坐在客廳里閑聊,看我推門進來,有些意外。

爸爸輕輕咳了一聲:「小蝶,你不是去綵排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再將視線從陳阿姨臉上掃過。我不想說話,抱著舞裙踏上樓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有句話說得很對,哀莫大於心死,一旦心被人捏碎了,那麼那個人就算活著,也不會快樂吧。

我以為我已經變了,我以為我現在和十六歲那年完全不一樣了,我以為我已經變好一點點了,那些果然只是我的錯覺嗎?

因為一點點改變就囂張地以為自己蛻變成蝴蝶了,其實沒有,白小蝶還是白小蝶,是沒用的白小蝶。

我很想大聲反駁洛羽心,可最後我只是像個被丟棄的玩偶一樣,抱著我壞掉的舞裙,被請下了舞台。

我真差勁啊,一點點長進都沒有呢。

我抱著舞裙坐在窗戶邊上,風吹得臉上冷冷的,我這才知道自己哭了。我到底還是沒能夠忍住淚水——屬於弱者的淚水,還是迫不及待地流滿了我的臉。

我連媽媽剩下的最後一條舞裙都保不住。

我為什麼不聰明一點兒?

為什麼沒有聽舒念的話不去參加什麼秋日慶典?

為什麼要想去證明我已經變成不一樣的白小蝶了?

你看,媽媽的裙子壞掉了啊!

「小蝶。」爸爸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輕輕地敲了敲我的房門,「小蝶,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哭了啊?」

哭了嗎?

哭了啊,在洛羽心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我就沒能忍住。

明明舒念也會說那些話,我卻已經免疫了,如今不過是換了個人來說,我卻無法接受了。

「小蝶,你回答爸爸啊!」爸爸的音量提高了一些,「你陳阿姨有點兒擔心,讓我來看看你。」

一股無名之火冒出來,我抓住手邊的一個茶杯,狠狠地朝門口砸去,大喊道:「滾,給我滾!」

你看,我的爸爸,就是這樣對待他女兒的。

我很想知道,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這樣的爸爸?

傳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大概我上輩子是爸爸的仇人吧,不然他怎麼會這樣對我?

「你這孩子!」外面傳來一陣鑰匙相互摩擦的聲音,他大概是掏出鑰匙來開門了吧。

果然,幾秒鐘之後,房門被打開了。

爸爸滿臉怒意地看著我,問:「怎麼回事?到底誰欺負你了?你陳阿姨關心你不行嗎?」

「我不要那種假惺惺的關心!」我終於忍不住爆發了,「您難道看不見嗎?她一直是無視我的,偶爾看向我的時候,就是用足以殺死我的眼神在看我。這樣的人,您還會說她在關心我嗎?這麼多年來我真的受夠了,我受夠了!我不知道她和沈小西在背後將我說成了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現在您到底是怎麼看待自己女兒的。是無可救藥的壞孩子,還是已經死了的前妻丟下的一個包袱?但是爸爸,我喊您一聲爸爸,請您對得起這兩個字!」我近乎是大吼著說完這些話的。接著我用力推開他,然後飛快地跑出了家門。

初冬的太陽暖暖地照在臉上,可是我一點兒都不覺得溫暖。

只有冷,透心徹骨的冷,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我想去死。至少死了的媽媽在等我,她會抱抱我吧,會擦乾我的眼淚吧!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最後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我站在媽媽的墓前。

墓碑上貼著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媽媽笑得好溫暖,溫暖得讓我的眼淚怎麼都停不下來。

「媽媽。」我喃喃地喊她,伸手輕輕觸碰她的照片,「您起來啊,媽媽!小蝶好難過啊,您抱抱我啊!我心裡好疼,爸爸他拿刀子往我心上捅,一刀,一刀,一刀,很疼啊!

「為什麼呢?媽媽,您明明那麼相信,相信醜小鴨會變成白天鵝,可是長大了的醜小鴨還是沒有變成白天鵝啊!」我蹲在她的墓前,似乎這樣就可以稍微好受一點兒,「我等不到,我不想等了,媽媽,我放棄了。

「現實世界裡是不會有奇蹟發生的,您看,童話故事裡,灰姑娘會有精緻的水晶鞋,美麗的裙子,還有載著她到王子身邊的南瓜車。可是現實里,灰姑娘就是灰姑娘,是野草,是沒有人關心、沒有人喜歡的野草。」

「野草又怎樣?」忽然有人對我說,「生命力頑強,只要一點兒水就能活。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當一株野草,有什麼不好?」

我怔怔地抬起頭,眼淚模糊了視線,像是在夢裡一樣,周圍的世界變得不真實。

眼前站著的少年,看不清他的眉眼,但他特有的表情、從骨子裡散發出的傲慢,可以讓人輕而易舉地認出來。

「舒念。」我張了張嘴,想對他說些什麼,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彎下腰,抽出一張紙巾替我擦了擦眼淚,然後遞給我一隻手,說:「就算要哭,也不要在媽媽的墳前哭,這樣會打擾她休息的。你要讓愛你的人死後都還在為你擔心嗎?」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可是,除了這裡,我無處可去。舒念,這些話,除了媽媽,我不知道能夠說給誰聽。有些東西在心裡憋得久了,是會讓人發瘋的。」

「今天,例外准許你將我當垃圾桶,把那些讓你痛苦的事情都丟給我吧,我會好好接住的。」他抓住我的手臂,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我獃獃地望著他:「舒念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所以是例外。」他說著,拉著我從墓地走出來。

墓地的後面也是山丘。他帶著我翻過山丘,走到山的南邊,向陽處的山地,樹木似乎綠一些。

他將外套脫下來丟在地上,對我說:「坐下來,然後大哭一場吧。沒有任何顧忌,不要去忍耐,用力地大聲哭出來吧,在這裡別人聽不見。」

「可以嗎?」

真的可以肆無忌憚地、痛痛快快地哭出來,不用擔心這樣的自己會給別人帶來困擾,只需要哭就可以了嗎?

「可以的。」

他對我露出一個暖暖的微笑,就像那一晚,路燈之下讓我剎那心動的微笑。

於是我的眼淚像是開了閘一樣,一下子涌了出來,胸口憋得很難受。這些年來的委屈、難過、失落、沮喪、痛苦,全部化成撕心裂肺的哭聲,從我的身體里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