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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舒念的樹葉狗

站在家門口,我忽然覺得很陌生,這個生我養我的地方明明應該很親切、很熟悉,可是自從沈小西母女搬進來之後,我對這裡唯一有的情緒就是憎惡。

我在家門口的台階上坐下來,雙手托著腮望著滿天繁星。

天空像是織女用最好的雲彩織出來的帷幕,那一閃一閃的星星是她思念愛人時滴下來的淚水。

一滴,兩滴,三滴,匯聚成滿天繁星。

就像我對媽媽的思念,全部藏在這片繁星里。

「喂。」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里。

我下意識地抬頭。

和十六歲那年一樣,一個少年踏著夜色,牽著他的聖伯納犬,走到我面前。他仍舊用冷漠的、略帶嘲諷的眼神望著我。

這一剎那,我以為時間迴轉,我從十九歲回到了十六歲,同樣繁星閃耀的夜晚,同樣絕望痛苦的心情。

同樣遇見舒念。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是去伊拉克打仗回來的嗎?」他說著,拍了拍大狗的腦袋,在我身邊坐下來,「還是你遭遇了家暴?」

「不關你的事。」我的聲音有些僵硬,「如果你打算嘲笑我、奚落我,那麼不必了,因為我已經很慘很慘了。」

「嗯。」他翻了翻口袋,找出一張紙巾遞給我,「既然已經很慘很慘了,那還介意我會不會奚落你?」

我愣住了,因為我以為他會狠狠地嘲笑我,可他只是遞給我一張紙巾。

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我和他從認識到現在,加上這一次,算起來他已經給我遞過三次紙巾了。並且好像每一次都是在我無比狼狽、無比慘烈的時候。

我接過紙巾,正想擦擦臉,可當紙巾觸碰到鼻子的時候,強烈的刺|激性氣味讓我打了一個噴嚏,連同這個噴嚏一起出來的還有我的眼淚。

被我強行忍住的、不肯落下來的眼淚,因為一個噴嚏而掉落。

「你……」我用手背擦掉了眼淚,可是剛剛擦掉,新的眼淚又滑下了眼角,「你怎麼會討厭到這個地步啊?」

他遞給我的紙巾上擦了風油精,只是我心不在焉,接過來的時候完全沒有注意到。

他看著我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滑稽樣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小蝴蝶,你笨到無藥可救了。你知道嗎?你現在的樣子,就像個被遺棄在垃圾堆里的布娃娃,破破爛爛,髒兮兮的,沒有人要,被孤零零地留在垃圾堆。」

我低頭看了看,這才發現和沈小西打架的時候,身上的衣服被扯壞了,看上去真的比街邊乞討的乞丐好不了多少。

舒念說得對,我不過是個被遺棄的布娃娃,破破爛爛的,沒有人要。

這麼想著,眼淚就更加停不下來了。

被爸爸誤會的委屈,被人丟在原地的孤獨感,剎那間化成苦澀的眼淚,爭先恐後地從眼角滑落。

坐在舒念身邊的大狗嗚咽著湊過來,伸出大大的舌頭舔了舔我的臉。

暖暖的,痒痒的。

我張開雙臂抱住大狗的腦袋,哭得撕心裂肺。

舒念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討厭的舒念,在這個時候也沉默了。

也不知道到底抱著大狗哭了多久,等我再也哭不出來時,我鬆開了抱住大狗腦袋的手。它輕輕蹭了蹭我的臉,回到主人身邊坐好。

「給你。」他伸手遞給我一張新的紙巾,但我沒敢接。

他見我沒伸手去接,直接靠近我,用紙巾擦了擦我的眼睛,那上面並沒有很刺|激的味道。

他輕輕地說道:「害怕什麼呢?如果眼淚不想跑出來,就算是辣椒進了你的眼睛裡,你也不會哭的。你不過是拿那張有風油精的紙巾當了借口,讓自己痛痛快快地哭出來而已。懦弱的傢伙,連理直氣壯地哭都不敢呢!」

我沒有反駁他,無論他說出什麼樣的話,我想,至少今天我不會怪他。

因為在我最孤單的時候,他在這裡啊!

在這裡,哪怕他渾身都是刺,刺得我滿身鮮血,但至少——

他在這裡。

「謝謝,你每次給我紙巾都挺及時的。」我說。

他愣了一下,竟然靦腆地笑了起來,拍了拍大狗的腦袋說:「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