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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正文卷

病房裡悄然安靜。

日暮西沉,天色昏暗透紫,氣氛好的讓人有點兒想接個吻。

陳妄幾乎沒多思考,略一仰頭,孟嬰寧剛要直起身來,又被他突然給拽回去了,壓著腦袋親上去。

來勢洶洶。

然後輕輕的落在柔軟的唇。

孟嬰寧剛閉上的眼睛又睜開,視線看進他眼睛裡。

唇瓣溫柔的貼合,分開一點兒,又重新貼上去,再沒有更多動作。

孟嬰寧眨眨眼:「我以為你感動得打算把我按在床上親。」

陳妄沉沉笑了笑:「我現在這樣嗎?」

「是的呢,我還想你可真是身殘志堅。」

說話間唇瓣斯磨,蹭得心裡發癢,孟嬰寧清了清嗓子,紅著耳朵別開眼,忽然直起身來,推著他肩頭把他重新推回去了。

陳妄靠回床頭。

孟嬰寧坐在床邊,緊跟著靠過來:「你別動哦。」

她捧著男人稜角分明的下巴,仰著腦袋湊上去。

病房門被嘭地一聲拍開,林賀然的和半個身子同時竄進來,大著嗓門兒:「陳妄你怎麼樣了沒死透吧還老子他媽今天真是長見識了還能有把你給——」

林賀然的聲音戛然而止。

傍晚的病房裡,女孩子坐在床邊仰著頭親上去,男人懶洋洋倚靠在床頭,一隻手扶著身上小姑娘的腰。

唯美的畫面被他啪嘰一巴掌給打破了。

孟嬰寧嚇得往前猛地推了一把,直接從床上蹦起來了,手指頭不偏不讓按在了陳妄肩頭的刀傷上,男人肌肉一綳,嘶了一聲。

孟嬰寧面紅耳赤地站在病床前,眼珠咕嚕嚕轉了好幾圈,有種幹壞事兒被抓包了的羞窘。

「那個,你們要是沒完事兒……」林賀然撓了撓鼻子,指指門外,「要麼我先出去,你們繼續?」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孟嬰寧想直接鑽到地底下去。

陳妄二話不說順手抽出自己身後墊著的枕頭朝他劈頭蓋臉丟過去。

林賀然也沒打算躲,枕頭啪嘰一下砸在臉上,被他給拽下來抱在懷裡,然後出去了。

走之前還特別體貼地提醒了聲:「記得鎖門啊!」

「……」

孟嬰寧抬手捂住了臉。

陳妄看著她露在外面透紅的耳朵,嗤笑:「不就是親親?」

「但被你朋友看到了,我又和他不熟,還挺尷尬的,」孟嬰寧小聲說,垂下手,「那我走啦,我回家去給你燒個豬肝粥。」

「我不用喝那玩意兒。」陳妄的表情十分風輕雲淡。

「知道你體質好,但也得補補血,」孟嬰寧指著他,「病人沒有話語權。」

「你會?」

「……我媽燒。」孟嬰寧改口。

陳妄點點頭:「叫林賀然找人送你。」

也不知道是話說的太滿,還是因為幾年以來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放鬆下來,當天夜裡,陳妄發起了高燒。

本來是林賀然說要晚上留下來,但今天的事兒隊里那邊還沒解決,孟嬰寧又執意無論如何都不肯走,最後還是她留下了。

孟嬰寧沒有照顧病人的經驗,也不敢合眼,拖了把椅子坐在床邊,兩隻手托著腦袋,就這麼趴在枕邊看了好一會兒。

男人安靜地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從眉骨到鼻樑的輪廓鋒利,濃黑的睫毛刷下來,帶著幾分疲憊和柔和。

下巴上冒出來短短的胡茬。

但怎麼看都很好看。

孟嬰寧幾乎沒怎麼見到過熟睡的陳妄,她睡得比他早,而一般情況下早上她醒的時候,陳妄都也已經醒了。

他甚至基本上不會讓自己睡得很熟,他好像完全沒有過深眠的狀態,甚至上一秒還睡著,下一秒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底半分睡意都不會有,眼神始終都是銳利而警惕的。

這種能安安靜靜看著他熟睡的機會,還是第一次有。

看了一會兒,孟嬰寧換了個姿勢,下巴擱在床上仰著臉,從下往上看到陳妄的眉心微微皺起來。

她以為他又做了什麼不好的夢,直起身抬手,揉了揉他的眉心。

柔軟尖細的指尖輕輕地刮蹭過擰緊的眉,剛碰上去,孟嬰寧一頓,然後掌心貼在他臉上。

男人體溫很高,孟嬰寧趕緊站起來,椅子發出刺啦一聲,她俯身靠過去,用自己的額頭貼上他的額頭。

男人體溫平時就要稍高一些,這會兒熱得有點兒嚇人了,滾燙的。

陳妄昏昏沉沉地睜開眼來,正對上她的眼睛。

他看著她,好半天,才啞聲說:「幹什麼?偷親我?」

孟嬰寧抬頭,又用小手貼著他的額頭,皺眉:「你發燒了。」

「嗯?」男人聲音沙啞,不承認自己會生病,「我沒發燒過。」

孟嬰寧瞪著他,抬手按鈴叫了護士。

體溫一量,四十度。

孟嬰寧長這麼大,記憶里病得最重的一次是小時候支原體肺炎住院,那時候她都沒燒成這樣,已經感覺自己整個人像是被扔進鍋里煮,然後再丟進冰水裡,又冷又熱,特別難受。

吊瓶掛上,護士出了病房,房間里又恢復了安靜。

陳妄靠坐在床頭,眼睛耷拉著,唇角低垂,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半晌,他懶懶掀了掀眼皮子:「睡一會兒?」

孟嬰寧搖了搖頭,趴在床邊看著他。

陳妄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形象,估計好不到哪兒去,手一抬,往孟嬰寧眼睛上一遮:「別看了,丑不醜?」

孟嬰寧抬手去拽他的手指:「不醜呀。」

「髒的,都沒洗。」他聲音很低,有些含糊,帶著一點兒生病時的脆弱感和奇異的孩子氣。

孟嬰寧把他的手拽下來,湊近了看著他:「沒臟啊,」說著又鼓了一下腮幫子,「誒,你是不是在怪我沒給你擦臉呢?」

陳妄沉沉地笑了起來。

「不用擦的,乾淨得發光了,你看這房間都不用點燈,」孟嬰寧眨巴著眼,一本正經的說,「陳妄,你現在光芒萬丈。」

陳妄一頓,深深地看著她。

孟嬰寧沒注意到他的變化,伸手去摸他的額頭,還是很燙。

「這個針到底管不管用啊,」她皺巴著小臉兒一邊嘟噥一邊站起身來,拿著旁邊水盆掛著的小毛巾顛顛跑到洗手間。

沒一會兒,又跑出來,把水盆也端進去了。

等她端著冷水出來,陳妄閉著眼睛,已經睡著了。

孟嬰寧輕手輕腳走到床頭,擰了條冷毛巾出來,擦掉他額角滲出的汗,然後又換了一條,折好,墊在額頭上。

就這麼折騰了小半宿,冷水了毛巾來來回回地換了不知道多少回,一直到後半夜,陳妄才終於退了燒。

孟嬰寧長長舒了口氣,人終於放鬆下來,趴在床邊揉了揉睏倦的眼。

午夜的山林里,空氣潮濕,蟬鳴聲清絕。

黑色的皮靴踩進柔軟濕潤的泥土裡,踩著盤虯交錯的樹根落葉,發出輕微的聲響。

走了一段,陳妄停下腳步。

男人坐在樹下抬起頭來,眉目俊朗,笑容和潤。

他手裡拿著一個小小的佛牌,佛祖含笑而坐,在瑩潤的月光下看起來溫柔又慈祥。

「我們家那位信這些,我就帶著了,」易陽笑著說,「也就圖個心安。」

陳妄側頭,看見了曾經的另一個自己,男人背靠著樹榦,懶洋洋地伸著腿:「挺好的,信則靈。」

「別人的靈不靈我不知道,我這個應該還挺靈的,」易陽笑笑,「其實這佛牌她給我的時候,我當時就希望我們能一輩子在一起,以後我們的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出聲,快快樂樂的長大。」

易陽苦笑了一聲:「我給她寫遺書的時候心裡還想著,我命這麼大,估計這信得到我老了那天她才能看見,結果她那天偷偷給看了,就哭,她說無論我在哪兒,她都會陪著我,只要是兩個人一起,就在哪兒都不怕。」

「她說她不難過,也不恨,她很驕傲,她就是覺得……對不起長安。」

「陳隊,我是個戰士。」

靠坐在樹下的陳妄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易陽忽然抬起頭來,遠遠地看著他的方向說:「為了我們頭頂的這片天,腳踩著的這塊地,為了我的孩子能好好的長大,為了我們曾經坐在一起討論過的那個未來,為了所有的這些,無論我最後是什麼結果,我也都很驕傲。」

「無論什麼人,什麼樣的事兒,都不能將我和我們的光輝踐踏。」

易陽微笑著看著他,平和地說:「陳隊,你也一樣,你應該光芒萬丈。」

……

陳妄睜開眼睛。

病房裡悄然無聲,天邊將將泛起魚肚白,天灰濛濛的亮,空氣乾燥陰涼,瀰漫著一股很淡的藥味混著消毒水味。

陳妄看著空茫茫的雪白天花板,靜了一會兒,側過頭來。

孟嬰寧趴在床邊,歪著腦袋皺著眉,手臂伸過來勾著他的手,看起來睡得不太高興。

陳妄抬了抬手,剛動,手指被緊緊抓住,孟嬰寧眼睛沒睜開,就這麼握著他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含含糊糊地嘟噥:「不怕,沒事了……」

兩人搬到一起睡最開始的每一晚,她都是這樣。

只要他一動,她就會突然驚醒,或者人明明還在睡著,無意識地就湊過來抱著他的腰,哄小孩兒似的一下一下拍。

陳妄抬手,捏住了孟嬰寧的小鼻尖。

三秒。

小姑娘皺眉,掙扎著睜開眼睛。

「起來好好睡,現在抱不動你。」

男人的聲音朦朦朧朧地在耳邊響起。

孟嬰寧茫然地直起身來,脖子長時間偏一個方向,嘎嘣一聲。

孟嬰寧疼得嗷的一聲,被痛覺刺|激得直接清醒了,捂著脖子哭喪著小臉抬起頭來,哀怨地看著他:「你燒退了嗎?」

陳妄揚眉:「我燒過嗎?」

「……」

孟嬰寧無語地看著他,不明白男性生物為什麼在這種神奇的事情上總是有一種迷之執著的在乎。

好半天,乾巴巴地說:「行吧。」

她起身伸了個懶腰,又看了眼時間,五點。

孟嬰寧轉過身來,又打了個哈欠,淚眼朦朧地說:「你要吃什麼嗎?現在這個點兒醫院里應該有早餐車吧。」

「不用,一會兒讓林賀然買了帶上來,你去睡一會兒,等他來了讓他送你回家。」陳妄說。

「那你現在不餓嗎?」孟嬰寧抹著眼淚說。

「餓啊,」陳妄仰頭往牆上一靠,懶洋洋說,「那你過來讓我咬一口?」

「……」

孟嬰寧走過去,俯身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溫熱的。

又湊過去用腦袋抵著貼了貼,確認了一下:「好像不燒了。」

陳妄沒動,兩個人額頭抵著額頭,和昨晚一樣的姿勢,完全不一樣的氛圍。

孟嬰寧望進男人深黑清亮的眼底。

「你今天好像心情還挺好的。」她忽然說。

「嗯?」陳妄鼻音淡淡,勾唇,「是嗎?」

「你中彩票了?」

「寧寧,賭博不好。」陳妄漫不經心道。

孟嬰寧歪了下腦袋:「趁我睡覺的時候和哪個漂亮小姑娘聊上了?」

陳妄笑了起來,神情鬆鬆懶懶:「是啊,正在聊。」

清晨的第一縷朝陽緩緩升起。

冬日裡明亮又清淡的日光透過窗面,灑進空曠的病房,爬上男人的眼角眉梢,給他整個人都染上了一層金色的光。

耀眼的,鮮活又溫柔的光。

像是有什麼東西。

被卸下來了。

陳妄體質確實挺好,住了沒兩天院直接回家,衣服一套,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區別,只等過段時間回來拆線。

孟嬰寧為了照顧他請了兩天假,第三天還想請,結果被陳妄非常直接地戳穿了小心思。

在孟嬰寧第三次黏在他身邊抱著他胳膊說「明天要麼不去了吧,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男人嗤笑一聲:「這麼不想去上班?」

跟小時候不想上學似的。

小朋友。

「……」

孟嬰寧沒法,不情不願地去了。

她這段時間把年假都請掉了,好在今年馬上就要結束了,把假全部都用掉,好像也不虧。

雜誌社是最讓人沒法忘記各種節日的地方,因為每輪到一個節日那就跟看到了高額業績打破行業冰封現狀的新希望一樣,即使每年的節日其實也就這麼幾個,也依舊不能磨滅各家都變著花樣做的熱情。

比如臨近的聖誕。

聖誕節是上個月就已經準備好的,和元旦合刊做了加厚的特輯,這會兒所有活兒全部交工,整個編輯部洋溢著歡快的節日氣氛。

李歡還特地買了兩串紅綠相間小彩燈球,上面墜著金色的鈴鐺,掛在了辦公室門口。

當天是周六,陳妄和孟嬰寧去了福利院。

帝都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下在幾天前,瑩白的雪鋪了薄薄一層,只清出了門口一塊兒和走人的小路,放眼望去一片澄澈的清明。

這種節日小孩兒向來都喜歡,福利院一般也會舉辦活動,院子中間立著一顆很大的聖誕樹,樹下擺著零星幾個禮物盒,看起來有些簡陋。

孟嬰寧和陳妄帶了一大堆東西過來,買了包裝紙,包得漂漂亮亮提了一袋子,接待他們的還是上次那個志願者大姐,接過東西以後笑眯眯地說:「不跟朋友出去過節的呀?」

孟嬰寧側頭,指了指陳妄,低聲說:「老年人,特別不愛熱鬧。」

大姐跟著瞅了一眼後面眉目肅冷的男人,噗嗤一聲笑出來。

旁邊有幾個小孩兒在玩雪,綿白的雪團成球,一顆一顆壓在雪地上,歪歪扭扭地疊在一起,上面用棗子嵌出兩個眼睛,下面再插上一根乾枯的小樹杈。

孟嬰寧和陳妄進了屋,遠遠看見易長安一個人坐在活動室明亮的落地窗前。

小朋友像個小大人似的,兩隻手托著下巴,坐在一個恐龍形狀的彩色小板凳上,看著窗外白茫茫的雪和在雪地里翻滾著跑來跑去的小孩兒,烏溜溜的眼珠靜靜的。

孟嬰寧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小長安像是感覺到了似的,忽然扭過頭來。

孟嬰寧朝他眨了眨眼睛。

小朋友黑葡萄似的眼睛也跟著眨了眨。

然後兩隻肉呼呼的小手撐著板凳滑下來,蹬蹬蹬地朝她跑過來。

孟嬰寧蹲下,看著他跑近:「你還認識我嗎?」

小朋友沒說話,拱進她懷裡抱住了她的腰。

孟嬰寧也抱住他。

小孩子的身體軟乎乎的,帶著淡淡的奶香,衣服上有乾淨的肥皂味兒,以及一點點潮濕沉澱的味道。

畢竟是福利院,小朋友太多,想要每一個都能照顧得很精細是不可能的事情。

孟嬰寧抬手揉了揉他軟軟的頭髮,忽然有些緊張。

她清了清嗓子:「長安啊。」

小朋友依然沒說話,腦袋在她懷裡輕輕蹭了蹭。

「就……」孟嬰寧看著他說,「你以後想跟陳妄爸爸生活在一起嗎?」

小長安抬起頭來,仰著腦袋看著她,稚嫩的小臉看起來有些茫然。

孟嬰寧放慢了語速說:「長安以後跟我,還有陳妄爸爸住在一起好不好?我們一起回家,有特別好的爺爺和姥姥姥爺陪你一起玩,還會有好多叔叔阿姨也喜歡你,長安願意嗎?」

小長安很慢地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她,然後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很用力地點了點頭,抬手用肉呼呼的手背揉眼睛:「想的。」

他聲音細細著,小心翼翼地說:「想的,想有爸爸媽媽。」

於是陳妄剛一從院長室里出來,就看見活動室門口,孟嬰寧蹲在地上,一大一小兩個人抱在一起哭。

甚至小的那個已經不哭了,短短的小胖手吃力地在小姑娘的腦袋上一下一下的拍著,奶聲奶氣地哄著她:「不哭不哭痛痛飛。」

然後孟嬰寧哭得更大聲了:「你怎麼這麼懂事啊小乖乖……」

長安皺著眉,有些苦惱的樣子。

「……」

陳妄嘆了口氣。

領養小朋友這個事兒還挺麻煩的,孟嬰寧年齡不夠,陳妄也還差一年,所以只能由孟父和孟母出面來做收養人。

聖誕臨前一天,兩個人回去了一趟,孟嬰寧想把這事兒跟二老商量一下。

陳妄是不擅長說這些事兒的,孟嬰寧本來想著自己來說,結果進屋,吃飯的時候,陳妄開門見山直接說了。

男人神情坦蕩自然,原原本本地說完,孟靖松眼睛就有點兒紅。

倒是孟母始終沒說話,半晌才開口。

「我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冷血,但是有些話,還是得說清楚,你們知道自己現在是打算幹什麼,對吧?」

「你們現在還年輕,剛領了證,組成一個新的家庭,你們以後應該也會有自己的小孩兒,跟你們血脈相連的。」

孟母平靜地說,「你們能協調好兩個孩子之間的關係嗎?能保證自己的態度不會讓任何一個覺得不舒服嗎?一旦他們倆產生矛盾要怎麼妥善的解決?現在養孩子的成本比我們那時候高多了,你們的經濟能力能不能保證給孩子最好的成長和教育,還有——」

孟母看向孟嬰寧:「你這丫頭現在自己還跟長不大似的,你還能照顧小孩兒?」

「……」

孟嬰寧剛要反駁。

「而且,」孟母話鋒一轉,「你們倆新婚,不打算過兩年二人世界?」

陳妄:「……」

陳妄眼皮子一跳,忽然覺得岳母說得好有道理。

孟嬰寧猛地嗆了一下:「媽!」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孟母瞥她一眼,慢悠悠繼續說,「所以,我是想,這個小朋友我跟你爸來帶,至少上學以前的這段時間,或者你們倆上班沒時間的時候,可以讓他跟著我們,我這也提前退休了,每天在家裡獃著沒什麼事兒,經濟上呢,也富足。」

孟母側頭:「你覺得呢,老孟?」

「我覺得你說得挺好,老婆,就聽你的,」孟靖松笑呵呵地說,「不差那點錢!」

「可是我很喜歡他的……」孟嬰寧不是特別滿意地小聲抗議,「我想和他一起住,每天晚上和他一起睡覺,給他講故事。」

陳妄聽到那句「每天晚上和他一起睡覺」,眼皮子又是一跳。

孟母再次轉過頭來:「你覺得先這樣行嗎,小陳?」

「聽您的。」陳妄說。

孟嬰寧:「……」

領養的事兒就這麼定下了。

孟嬰寧最開始還不是很滿意,她是特別想每天晚上和小朋友一起睡的,但後來一想,至少幼兒園以前也確實是先讓孟母來照顧比較好。

她每天要上班,那白天陪小朋友的任務就要交給陳妄。

……實在是想像不到陳妄帶小孩兒是什麼樣的。

帶小朋友回來那天,孟家和陳家全家出動,剛跟陳德潤說的時候,老陳手一抖,棋子兒啪嗒一聲掉在棋盤上,向來嚴肅刻板的臉上難得空茫了兩秒:「我已經當爺爺了?這麼快?」

「聽說好像兩三歲了。」老孟笑眯眯地繼續道。

老陳霍然站了起來,失聲道:「都兩三歲了?!」

「哎,不是不是,領養的小孩兒,不過以後就是自己家小外孫啦,」孟靖松擺了擺手,笑呵呵說,「沒想到我這還年紀輕輕的,就能有外孫了。」

「……」

老陳一言難盡地看了他一眼。

聖誕連著元旦就這麼熱熱鬧鬧的過去,元旦過後是臘八,帝都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雪。

鵝毛大雪鋪天蓋下來,大朵大朵的雪花結成璀璨晶片,連成串兒飄落在北方這座古韻和現代化融合的城市。

樹上枝丫被白雪壓得低垂,掃雪車轟隆隆地碾過去清出馬路路面,旁邊沒清過堆積的雪高度看著能沒到小腿,一腳踩上去嘎吱嘎吱地深陷進去。

今年過年早,新年將近,街上感覺到處都已經提前帶上了濃濃的年味兒。

臨除夕前,陳妄的那個俱樂部組織了年前的最後一次活動,他們去了遠郊最大的一個滑雪場。

並且這活動還有名字——揮別過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讓我們一起吹響新年的上低音號。

二十六個字三個標點符號加起來一共二十九,孟嬰寧在看到這個橫幅的時候都沒反應過來,緊接著就在想起這名兒的人是不是剛失戀了。

領頭的那人穿了件花花綠綠的滑雪服配騷粉色滑雪板,站在獵獵作響的紅黃相間大橫幅下朝他們熱情地招手,高聲吼道:「弟妹!弟妹!!弟妹啊!!!」

孟嬰寧是第一次見到陳妄俱樂部里的這幫朋友,之前唯一一個認識的是蔣格,一時間覺得這個俱樂部的人好像畫風還都挺清奇的,低聲問道:「這人是你們這兒的成員嗎?他也跳樓嗎?他看著像個小蝴蝶。」

陳妄看了一眼確實跟個花蝴蝶似的在雪地里翩翩飛舞的杜奇文:「這人是老闆。」

「……」

那豈不是老公生意上的合作夥伴嗎!

那以後老公能賺多少錢不都得靠他了嗎!

孟嬰寧瞬間來了精神,也原地蹦了起來,遠遠地熱情地朝他揮手:「你好!你好!」

陳妄:「……」

陳妄嗤笑一聲,摁著她腦袋把人重新懟回去了:「蹦躂什麼你。」

孟嬰寧笑眯眯地轉過頭來:「你人緣這麼差,人又獨,我得幫你社交一下啊,不然以後人家都特別煩你,不跟你一起賺錢了怎麼辦。」

人緣差。

人又獨。

陳妄差點沒氣笑了。

滑雪是個挺有意思的運動,滿眼白茫茫的純凈世界裡從最高處滑翔而下,高速的刺|激,很容易就會讓人沉浸其中。

小蝴蝶他們玩的是高山速降和越野,這種類極限運動孟嬰寧當然不敢玩,於是陳妄帶著她到另一邊空曠的場地玩。

孟嬰寧全副武裝,所有的裝備都是頂配,然後牽著陳妄的手,小心翼翼地,蝸牛一樣往前蹭。

陳妄難得耐心一回,一點一點兒耐著性子教她。

「先走,慢慢來,腳分開點兒。」

「肩放平,你縮什麼?」

「別怕,沒事兒,我在呢,放輕,膝蓋稍微往裡點兒。」

孟嬰寧學得很快,小半天的時間,就能自己嗖嗖滿場跑了。

小目標完成,她開始展望大的。

她指著不遠處的那個小矮坡,朝陳妄招了招手。

陳妄慢悠悠地滑了過去。

「我要玩那個!」小姑娘興奮地要求。

陳妄縱著她:「成,走。」

他帶著她慢吞吞地攀上小矮坡坡頂,對陳妄來說這種高度不算什麼,但孟嬰寧已經開始捂眼睛了。

雪道在他們腳下蜿蜒到遠方,陳妄站在她身後,聲音沉冷,吐息間氣息卻溫熱:「別怕,有我在。」

他領著她在最高處直滑而下。

腳下能感覺到雪被壓上去咯吱咯吱的觸感,耳邊能聽見凜冽的風包裹著雪粒呼嘯著刮過來,冷冰冰的痛感襲上神經,失重的快|感很強烈,孟嬰寧想閉上眼睛,卻又不敢,瞪大了眼直直地看著前面,然後嗷嗷地尖叫出聲。

刺|激又害怕。

酣暢淋漓。

身邊傳來男人低沉的笑。

孟嬰寧渾身有些僵硬,就這麼保持著一個姿勢一路滑到坡低,滑到平坦雪面上,速度降下來,身子側著往斜後方一歪,眼看著就要摔。

下一秒,她被人拉著手往前一墊,陳妄墊在她身後,從後面抱著她倒在厚實的雪地上。

雪沫飛濺著鑽進衣服里,貼上脖頸,然後被體溫融化,孟嬰寧冷得縮了縮脖子。

緩了幾秒以後緩過神來,她躺在陳妄的身上,莫名其妙就開始笑。

小姑娘一邊喘著氣一邊咯咯地笑,小身子一顫一顫的,好聽的聲音在空蕩蕩的雪場響起,笑得停不下來。

陳妄被她壓著,抬手拍了拍她的屁股:「別笑了。」

孟嬰寧止住笑,翻了個身從他身上下來,然後仰面躺在他身邊。

兩個人並排躺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看著眼前蒼茫的天空,日光冰冷又溫暖地灑下來,一時間悄然寂靜。

天地高遠,白雪遼闊,時光漫長穿透十幾年歲月長河。

周身全部的事物與經年彷彿都在剛剛跟著冷風急速略到身後,恍惚間孟嬰寧彷彿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傍晚。

蟬鳴聲聲清寂,她從睡夢中被人揪著頭髮吵醒過來,一睜眼就看見眼前站著個修羅一般的陌生少年。

她嚇得直哭,那少年面無表情看她哭了好半天,最後皺了皺眉,很兇地伸出手來蹭了一把她眼角的淚珠,聲音低沉又稚嫩:「別哭了。」

孟嬰寧躺在雪地里伸了伸腿,抬手把滑雪鏡拽上去,然後轉過頭來,陳妄也正側頭看著她,他沒帶護目鏡,黑眼清亮深邃,平靜地看著她。

然後忽然翻身,掌心支著地面覆上來,撐在她身上,居高臨下。

孟嬰寧平躺著,又開始咯咯笑。

陳妄看著她笑得傻乎乎的樣子,被傳染了似的也跟著笑了笑:「笑什麼,跟個傻子似的。」

孟嬰寧抬手勾住他的脖子:「陳妄。」

「嗯?」

她腦袋往上湊了湊,親了親他的嘴唇:「歡迎來到你的世界。」

陳妄看著她,眼神很靜。

她挺喜歡看他有時靜下來的樣子,從小就喜歡,那種驕而不浮,彷彿所有事情都全然掌握於心中的模樣。

淡而平和的,遊刃有餘。

孟嬰寧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過這個樣子的他。

就好像那些記憶中的,曾經遊盪在漫長時光里的他。

終於。

得以重見天日。

靜默半晌,陳妄手臂一彎,脖頸低下來,吻她的唇。

空氣冰涼,在震顫,唇齒間的氣息滾燙灼熱,他們在雪地相擁親吻。

連著心跳。

連著聲音。

澄澈日光下,孟嬰寧恍惚聽到男人低沉的聲音含糊地喂進她唇齒間,呢喃似的一句:

「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