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所謂狗仗人勢，應該就是現在這種場景。
大黃狗脖子上的繩扣剛被解開，就震聲朝牆上的兩貓嗷嗷幾嗓子，它那條細尾巴甩在屁股後面「啪啪」作響，前爪扒著牆想跳起來咬。
恰好走到這裡，牆頭比起之前的矮了一截，大黃狗站起來竟然比旁邊那個熊孩子都高，差那麼一點距離跳起來就能咬到他們。
洛枝能清晰地看見它那兩排歪七豎八的尖利牙齒，還有拔絲口水，看起來著實噁心。
她還是人類的時候就很不招狗待見，路上只要有不牽繩的狗就會盯准她一個人狂叫，身邊有其他人狗也只吼她自己，小時候沒少被狗追著咬。
雖然沒被扎紮實實咬過，洛枝還是有好幾次都被突然躥出的狗嚇出心理陰影。
導致現在一看到不栓繩的狗離自己十米之內，腦袋就開始自動冒冷汗。
她對這種惡犬有心理陰影，導致看到其他狗也下意識開始慫，狗狗就算再可愛也只能遠觀，更何況底下這隻大黃狗既不可愛也不友善。
貓狗天生就是死對頭，農村這種性格比較野的狗更是把流浪貓們當成眼中釘。
緬因嘴裡叼著小貓，只能往後躲了躲，從喉嚨深處發出低低的警告聲，沒把底下那隻大黃狗嚇退，他嘴裡的小貓倒是害怕地縮了縮腦袋。
對方瞳孔放大，金色眼眸的大部分被深黑替代，森然地緊盯著下面那條比自己身型還要大兩倍的黃狗，小貓被他略微側身擋在安全的一邊。
不想被大佬認為自己被區區一條蠢狗和幾個熊孩子嚇到，洛枝抖了抖毛毛，忙不迭從地上站起來。
洛枝感覺自己好像知道對方要做什麼。
眼看這片牆已經跑到了盡頭，想要去水溝那邊撈魚就不得不從牆頭跳到地上，前面的路被大黃狗牢牢堵死，後面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熊孩子。
洛枝感覺自己脖子都被叼得僵硬了，被對方放下後頸皮也沒鬆弛下來，連帶著頭皮都有點發緊。
等跑到相對安全的某個屋頂，緬因這才把小貓放了下來。
天上橙黃的波濤翻滾，落日火紅滾圓，鑲著一圈金邊，緬因在這片夕陽的背景牆中飛躍橫亘的道路，正正好好跳到房頂的邊緣。
察覺到小貓開始掙扎，有掙脫自己掉下牆頭的風險，緬因皺了皺眉，看了一眼前後兩條死路，把嘴裡的小貓叼得更緊了些。
她狠了狠心，想說大佬直接把她放在這裡自己先跑吧，她來轉移這些小孩和大黃狗的視線，不然他倆今天都得交代在這。
他突然把尾巴高高豎起，轉身面朝人和狗。
像電影里那種高幀率慢鏡頭，所有動作都被拉長。
沒想到對方端坐在原地沒動，洛枝有心在前面帶路也不認識路，裝模作樣地走了兩步，見大佬還是不動，又灰溜溜掉頭回去。
在身後的熊孩子大軍趕到，牆下的大黃狗踩著一堆磚塊即將咬上緬因的尾巴。
：走吧，去魚塘乾飯。
流浪貓受到或大或小的傷之後要是得不到及時治療，隨時都有可能喪命，沒有自己當拖油瓶，大佬肯定能全身而退。
她努力把頭朝後扭，想讓緬因原路返回。
洛枝心中焦急，恨不得立刻原地變大，最好變成巨人把這群小孩嚇得屁滾尿流。
她心跳如鼓，從這邊的牆頭跳到路對面的房頂，中間隔著一條三四米寬的土路，萬一跳不過去就是兩屍兩命
來不及估算距離，緬因直接朝對面縱身一躍。
一路被對方追著在牆頭跑，洛枝聽到耳邊風聲划過的動靜，大佬速度很快，修長的腿邁到最大程度，熊孩子已經被遠遠甩在身後，而那條狗還是窮追不捨。
平時隱藏在長毛下的每一塊肌肉在此時充分調動起來，迸出極致的爆發力。
耳朵被風吹得抖動起來，緬因胸`前的長毛飄逸，鋪灑在她的臉上。
結果後面的熊孩子聚集了幾個同樣剛吃完飯無所事事的熊孩子同盟，不知道從哪撿了根長長的樹枝舉著朝他們跑過來，嘴裡還嚷嚷著「衝鋒陷陣」的口號。
洛枝還是第一次聽到大佬發出這種聲音。
大黃狗惡向膽邊生，繼續伸長脖子張嘴亂吠，看起來不咬上他們誓不罷休。
腳下的幼崽仰著頭小小聲叫他，看起來驚魂未定。
洛枝在預感到對方動作的前一秒緊緊閉上雙眼，不知道為什麼，又在對方真正跳起來那一刻把眼睛睜開朝下看去。
大黃狗聽到緬因的震懾聲有一瞬間猶豫，接著又被身後的小主人百般慫恿。
她揉了揉脖子，還能聽到「咚咚咚」響個不停的心跳聲。
「上啊，你這慫狗，怎麼連只貓都害怕！」
洛枝覺得她應該算膽子比較大的小貓了，只不過剛剛逃命成功，還有點心有餘悸，在大佬身邊稍微緩一緩就好了。
伴隨著對方穩穩落地的那一剎那，洛枝高高提起的心臟也終於妥善地回到了原位。
已經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洛小貓抬頭擔心地朝緬因叫了一聲。
跳到中間直接一腳蹬在狗頭上，把下面那條大黃狗當做半空中多出來的助力跳板。
緬因收回警惕的視線，全身的肌肉終於放鬆下來，低下頭用腦袋輕輕蹭了一下害怕的小笨蛋。
但即便如此也絲毫不妨礙大佬覺得她弱小可憐又無助，洛枝看著那雙金色的眸子，感覺好像看到對方頭頂那節名為「憐愛」的長條數字一直往上漲。
她還沉浸在剛才震撼的一幕中無法自拔，大佬就已經三下兩下消失在熊孩子和大黃狗的視線之中。
她定了定神，朝對方又喵了一聲，這次聲音明顯中氣十足。
他們在飛！
剛才騰空而起的感覺還沒完全消散，現下挨在緬因身邊，聞到對方身上柔軟又安心的味道，洛枝悄悄挪得離對方近一點，又近一點.
緬因還在巡視周圍，思考從這裡去魚塘的路線。
她看到下方熊孩子們緩緩張大的嘴，還有大黃狗被後腿踹偏過去的蠢臉，下午的夕陽準時登場，映紅了澄澈的天邊。
如果沒有自己，大佬就算直接從牆上跳到地上也能保證瞬間拉開距離不被狗追上，加一個自己，移動速度大大下降，這麼貿然下去很有可能躲不開對方。
她用爪子扒拉對方胸`前的毛毛。
：走呀，怎麼不走了？你不餓嗎？
小貓歪著頭看向緬因，有點害怕大佬在剛才的跳躍中扭到了腿或者受了內傷，她皺著一張小貓臉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大佬的前爪。
又走到後面趴下觀察對方的後腿，連尾巴尖都仔細打量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等她圍著對方轉了一圈回來，緬因還是坐在原地盯著她看，洛枝急了，咬住對方的毛毛想讓對方走兩步給自己看看。
結果被大佬抬爪一揮按在地上。
還沒等洛枝爬起來，緬因就開始舔她側身露出來的小白肚皮。
肚子是貓科動物最柔軟最脆弱的部位，一般情況下不會輕易坦露給別人看，小貓還沒有那麼多防備之心，被舔了舔就渾身痒痒，在地上打了個滾兒。
洛枝還沒被大佬舔過肚子，這感覺還有點陌生。
癢得她想笑，卻又躲不開對方，這種癢跟貓蘚的瘙癢截然不同，舔肚子的癢是酥酥的，麻麻的，有種觸電的感覺，比渾身癢舒服不知道多少倍。
大佬索性按住她的一隻前爪，扎紮實實地給小貓舔毛。
洛枝癢得喵喵叫，張嘴去咬對方挨在她嘴邊的耳朵，別舔了別舔了，還干不幹飯了！
對方甩甩耳朵躲開，像是跟她鬧著玩，過一會兒又動了動耳朵，重新吸引小貓的視線。
洛枝已經完全沉浸在貓貓之間的肢體遊戲中，用爪子去撈下來用大佬耳朵磨牙，兩條腿還膽大包天地蹬在對方的下巴上。
緬因看起來好脾氣到了極點，躲開她的後腿，繼續低頭舔毛。
洛枝跟對方玩了一會兒幼稚的「你舔我咬」，已經把剛才驚險刺激的追逐戰拋在腦後。
等她被大佬叼起來繼續朝魚塘前進時，這才後知後覺，跑了那麼久，大佬應該有點累，不立刻朝魚塘出發是要休息一下。
對方怕給小貓留下心理陰影，怕她擔心，想方設法故意轉移她的注意力，即使休息過程中也體貼地陪玩，讓小貓自己從剛才的余驚中走出來。
想到這裡，洛枝眨了眨眼，感覺心裡某塊地方軟了軟。
感動之餘她還感嘆，自己能理解緬因的用心良苦，說明人類的那部分思想也在慢慢融入貓的世界，已經可以用貓貓視角換位思考了。
自己的適應能力還算不錯，估計就算變成其他動物也照樣能活。
脖子被叼得有點不舒服，今天被叼的時間太久走的路太長，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大佬嘴還沒酸，她脖子就酸了。
洛枝四條腿抱上緬因的脖子，像個樹袋熊一樣把自己纏在對方身上。
這個角度就有點叼不住了。
緬因迫不得已松嘴，小貓得寸進尺，直接爬到大佬背上，讓對方背著自己繼續前進。
再這麼叼下去，她脖子都要被叼出富貴包來了，到時候要是凸出來一塊，那可就太難看了。
沒追上他們那群孩子和狗應該已經打道回府，或者去找別的樂子，一路上洛枝都沒看到小孩的身影，都是一些從魚塘晚歸的大人。
人類跟他們的行進方向相反，他們背對著落日回家，她和大佬迎著夕陽去乾飯。
在不知道誰家的屋頂耽擱了一會兒，此時的夕陽已經遠遠不如剛剛那麼紅得耀眼，傍晚快要來了，他們終於沒什麼阻礙地到了小水溝旁。
底下那塊石頭是無論如何都容納不下兩隻貓的，洛枝在對方背上晃悠地再舒服也得從大佬身上下來。
她乖乖趴在離對方最近的岸邊，等待大佬捕魚歸來。
不知道對方只是不想從毛茸茸的背上轉移到硬邦邦髒兮兮的地面，緬因瞥了一眼看起來很不願意跟自己分開的黏人小貓，決定速戰速決。
專門挑又大又肥的魚撈，一條頂三條的那種。
貓和魚一起上岸，天色也沉了下去，洛枝看著對方把跟自己身體差不多長的魚拍在地上，銀白色的魚鱗在月光照耀下閃閃發光，還不死心地在地上彈跳起來。
洛小貓被這魚身上嘣起來的水珠嚇得往後跳了跳。
大佬威武，就是這麼大的魚她實在不知道從哪下口。
緬因咬下來一塊柔嫩的魚腹，把中間沒什麼亂刺的部分叼給小貓，等對方吃得差不多了，自己解決掉剩下的魚肉和魚內臟。
他的牙齒鋒利整齊，比起小貓還沒換的乳牙不知道好用多少，堅硬的魚骨也嚼得面不改色。
兩條魚洛枝都只吃了精華部位，吃得她肚皮圓滾滾，舔了舔沾滿魚腥味的嘴巴。
大佬吃完兩條魚，還把魚頭咬得咔哧咔哧作響，大魚的頭不如小魚的好咽，洛枝以為對方還沒吃飽，沒想到大佬叼出腦殼中間的魚眼睛，喂到她嘴邊。
金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好像在說，好東西，快吃掉。
洛枝想了想魚眼睛滑溜溜的奇怪口感，搖了搖頭敬謝不敏。
所幸大佬並不像那種強迫孩子硬吃下去的固執家長，見小貓堅定拒絕，自己張口吞了下去。
吃飽之後心情也愉快起來。
洛枝看了看自己鼓得快要貼近地面的小肚子，決定回去的路就不麻煩大佬代步了，她要跟對方一起散散步消消食。
秋天不比夏天，村裡大多數人都選擇在天黑之後就關上大門，晚上雖然黑，但是比起白天清凈不少。
起碼那些熊孩子和狗都被關在了家裡。
走到一半小貓就走不動了，沉甸甸的胃更加重了走路的負擔，其實也不算太累，就是懶得走。
走出魚塘就到了高高低低的房屋底下，大佬一躍從旁邊的木頭堆跳上牆頭，還往下看了看她，眼神帶著鼓勵。
洛枝明白這是想讓自己趁機學習一下爬牆技能。
她看了一眼比自己高好幾倍的木頭堆，試著跳了跳，最多也只能跳到二分之一的高度，努力了幾次之後她就不想努力了。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
小短腿到大長腿非一日之功，今天吃得太撐，說不定下次能多跳幾厘米。
小貓知難而退，往地上一坐，不動了，明晃晃地耍賴，讓大佬趕緊回來接孩子。
緬因只得跳下來接上小貓一起，叼著對方沒放下來，回到家也直接將吃飽以後昏昏欲睡的小貓叼進窩裡。
朦朦朧朧之間聽到遠處傳來一聲狗叫，洛枝貓軀一震，從睡轉醒，白天被狗追著狂咬的不好回憶瞬間湧上心頭。
察覺到身旁的小貓驚醒，正在淺眠的緬因舔了舔對方的耳朵，抬爪捂得嚴嚴實實。
洛枝翻了個身，鑽進大佬厚實溫暖的毛毛里，房頂很大，窩很小，他們挨在一起，體溫互相沾染不分彼此。
她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貓喜歡擁擠狹小的空間了。
天大地大，不是一隻小貓能掌控，外面喧囂，他們在一隅之地相依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