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天空的另一端

第三卷 時光禮讚

他在春天中, 找到了回家的路。

*

顧棲是一個愛回憶過去的人,從重回星際歷3084年, 他帶著愷因幾乎回顧了彼此之間的大半輩子, 原先那些兜兜轉轉的相遇與分別、錯過與重逢變成了點綴在過往經歷中的繁花,他覺得現在已經是了一種圓滿。

但愷因卻說,還不夠, 真正的圓滿還要再等一等。

於是顧棲依言, 又等了三天。

三天後——

有著許久歷史的赫倫托斯大教堂再一次在國王的命令下被打開了,這是一場觀眾們都身處在聯絡器投影中的特殊訂婚典禮。

而兩個訂婚的主角, 自然就是愷因和顧棲。

因塞特星域——

埃琳娜在三天前就接到了來自愷因的簡訊,對於這一場歡慶她自然不會錯過,秉持著他們作為顧棲「娘家人」的姿態, 一大早高階蟲族和長老們齊聚一堂,原本寬敞的會議室差點兒都要裝不下了。

安格斯一臉暴躁, 之前因為黑髮蟲母的不告而別, 他私心裡難過了很久, 所有想送出去的禮物再一次堆疊在了自家莊園的院子里,各種珍奇異物、珠寶黃金……作為這一代中最強的高階蟲族之一, 安格斯的私庫早就達到了一種富可敵國的狀態, 他甚至想,只要顧棲能多和自己說幾句話, 他能把自己所有的資產都送出去!

但可惜的是,在顧棲做客中央星的那些日子裡,那紅頭髮的alpha嚴防死守,硬是叫安格斯找不到任何機會和顧棲私下相處。

「該死的!人類alpha有什麼好的?他有漂亮的蟲翅蟲甲嗎?他會築巢嗎?他知道怎麼撫慰蟲母嗎?」狀態明顯不對的安格斯絮絮叨叨, 「我才是專業的, 上個月我重修了有關於蟲母的所有課程, 評分S,比那什麼人類alpha知道的多多了!」

艾薇盯著從另一個星域投影來的教堂畫面,她勾著嘴角補刀:「你知道的多又怎麼樣?這又不是比誰的知識面廣,是比殿下喜不喜歡。」

安格斯,「我當初還吃過殿下的蜜了!那個人類alpha吃過嗎?」

最初安格斯吸吮了指尖上沾染的蜜液,令他身後的蟲翅有了重見天日的可能;而後來在地巢內的種種,屬於王血蟲母的精神力再一次安撫了安格斯的身心,那對曾經受過傷害的猩紅蟲翅越發地強壯漂亮,每一次被放出來的時候,就如熊熊燃燒在後腰的火柱,有種明明烈烈的張揚。

抱著手臂、滿臉冷沉的陸斯恩道:「說不定已經吃過了……」畢竟他們人類的情趣,可比蟲族玩兒的花。

「那吃的能有我們早嗎?」

艾薇翻了個白眼,「可能確實沒有我們早,但人家以後管飽,懂嗎?我們是一次性的,人家直接包了後半生。」

這話一出,安格斯斂著眉失去了精神氣,那副懨懨的模樣就好像親眼看著自己的愛人轉頭上了別人的星艦——雖然對於他來說,親眼見證顧棲與人類alpha訂婚和自己愛人跑了沒兩樣——當然,這個「愛人」只是安格斯單方面的臆想。

銀白色直長發的高階蟲族輕輕摸了摸下巴,他忽然開口道:「我覺得這位人類alpha並不簡單。」

雖然陸斯恩內心深處格外抗拒黑髮蟲母在伴侶上的選擇,但他也知道自己沒有評價的資格,在拋開了各種眼紅、羨慕甚至是嫉妒後,陸斯恩也可以站在一個足夠公正的角度開口說出他對於那位人類國王的看法。

他道:「還記得之前在赫蒙特星域內感受到的精神力嗎?如果只是一個人類alpha——哪怕他是最頂級的alpha,也不應該是那種感覺。」

那時候的感覺令陸斯恩無法輕易忘懷,就好像自己引以為傲的一切瞬間消失,而他自己也變成了比指甲蓋還小的螞蟻,頭頂籠罩著龐然大物,來自靈魂的恐懼和顫慄令他險些以為自己要被吞吃入腹。無疑,對於高階蟲族來說,這是一種格外新奇且叫人在意的感覺。

「記得,他……」艾薇頓了頓,漂亮的眉眼間閃過沉思,隨後又很快釋然,「無所謂了,總之如果他不好好對待殿下,我就算是傾盡一切都不會放過他的。」

陸斯恩頷首:「我亦然。」

「嘖,他最好不要對殿下有什麼不好的心思!」安格斯揉了揉腦袋,不大高興地開口,「雖然很不爽,但還是希望殿下一切快樂。」

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顧棲的快樂,就是他們想要守護的一切。

安格斯嘆了口氣,看向艾薇:「莫格那傢伙怎麼沒來?蘭斯殿下也不見影子,之前不是說要一起看嗎?」

艾薇搖頭,「大清早哥哥和我打了聲招呼就不見了,至於蘭斯殿下我也沒有見到。」

「他們大概是在一起吧。」陸斯恩眯眼,想到了前不久自己看到的兩個身影,「或許,他們在給其他觀眾們做轉播……」

與此同時,中央星的地巢內——

蘭斯和恢複不久的莫格站在不見陽光的安眠之地,前者把手裡的小花瓣灑了出去,後者小心地在平地上打開支架,將投影設備安裝好。

在「滴」的一聲啟動後,淡色的光屏出現在空地上,待片刻的信號連接、修復,那座被人類們譽為「聖浮里亞寶石」的赫倫托斯大教堂立馬出現在畫面里,瞬間引得一種掛在生命樹上的一眾圓卵驚呼:

【嘶嘶嘶!】

不成調的嘶鳴是卵內蟲族幼崽們僅能發出的聲音,但它們的愉悅卻顯而易見,連接著生命樹的絲縷一寸一寸閃爍著光芒,似乎也在期待著這一場典禮。

莫格站直,「蘭斯殿下不準備去會議室了嗎?大家應該都在那裡。」

蘭斯搖搖頭,他抬頭看了一眼光屏,此刻訂婚典禮的兩位主人公還不曾出場,「不了,在這裡看也可以,而且……我覺得顧棲會更喜歡這裡的觀眾。」

對於陸斯恩他們「送禮失敗」的事情幾乎整個中央星上都有耳聞,有時候蘭斯不得不無奈於他們的遲鈍——顧棲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那些常人一輩子都難以得到的財富,而是低階蟲族們的安好,蘭斯敢肯定,顧棲看到這些生命樹上的蟲卵時所露出來的笑容,都要比看到珠寶黃金時的更加燦爛。

莫格輕笑一聲,他的面色還有些蒼白,長久的蟲卵狀態令他在徹底孵化後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身體的機能,所以在現階段多少還有些單薄瘦削,「或許應該提醒一下他們……不過我覺得艾薇已經察覺到什麼了。」

作為哥哥的莫格很清楚,艾薇這些日子裡經常往地巢跑。

而莫格在清醒的這些時日里,自然也了解到自己休眠後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面對陸斯恩當初的做法他有埋怨也有理解,但更多的卻是對顧棲的心疼——莫格記得一千多年前從062號星球冰冷的山洞到像是小家一般的星艦,也記得那群笨拙卻明言著愛意的低階蟲族……比起顧棲所做的一切,他們才是更該付出補償的那一方……

蘭斯搖搖頭,「還是要他們自己覺察的好,畢竟可不是我需要徵得顧棲的原諒。」

說著,這位新上任不久的蟲母露出一抹笑容,「莫格,你知道長老們的上一次會議後的最新討論結果嗎?」

「蘭斯殿下是指……人類與蟲族的關係?」

「是啊。」他點點頭,聲音中浮現出一絲嚮往,「這一次,或許會有一個新的開始?」

摩美得星域——

帶領著一眾自由之盾成員回快樂老家的銀河自然也得到了簡訊邀請,提前架好的投影設備選用了最精良的一批,所投出的畫面高清到足以數清楚人臉上的每一個毛孔。

此刻沒什麼形象蹲在光屏前的銀河長吁短嘆,很快就被不耐煩的鯊魚踹了一腳屁股。

銀河:「嗷!你幹嘛?」

鯊魚一把掀開銀河,不滿道:「人家訂婚的喜慶日子你滿口嘆氣做什麼?你一個人擋住了整片光屏,是要我們欣賞你的火雞屁股嗎?」

為了體現自己對於這一場訂婚的重視,銀河翻出了自己和顧棲第一次見面的白色羽毛服,那誇張的打扮立馬叫鯊魚想到了顧棲親自出口的評價——白化火雞。

倒在一側的銀河揉著屁股,「我的親親小鯊魚,你是不是嫉妒我對小珍珠的滿腔愛意啊?」

華麗的詠嘆調,以及自顧棲出現後就很少落在鯊魚頭上的稱呼,足以令兩米高的肌肉猛男打了一個寒戰,他忍不住道:「所以你是在嘆氣什麼?」

總是嬉皮笑臉的銀河坐起來,眼睛盯著光屏看了一會兒,語氣難得有了幾分正經,「為我還沒有開始就已經逝去的喜歡而哀悼。」

「你也喜歡顧棲?虎鯨那樣兒的喜歡?」

「也不全是吧。」銀河撓了撓臉皮,「就像是欣賞一件格外漂亮的收藏品,最開始只是因為被吸引了目光,畢竟你不能否認,他真的足夠漂亮——我是說男人的那種漂亮。然後是慢慢的相處,也就三個月的時間,不算長,但我總是喜歡逗著他玩兒……」

就像是一開始珍珠星上的禮服裙、聖浮里亞星上的女僕裝,還有落在顧棲身上格外百遍的各種稱呼,從「小珍珠」到「小薔薇」,這是其他自由之盾成員從未有過的待遇——當然,鯊魚、虎鯨他們一點兒也不想要這福氣。

其實如果非要說的話,銀河對於顧棲的定位是一見如故的友人,但在朋友相處之後,銀河又不可避免地被被顧棲的外貌、性格、處事方式而吸引。短短三個月里自由之盾因為任務緣故跑過不少地方,在各種事項里,也足以銀河見到顧棲藏在心底的柔軟一面。

或許沒有愷因的出現,銀河不會覺得有什麼,可當他親眼見到過顧棲面對那位人類alpha時自然而然的親昵時,一向大大咧咧的銀河也很難不在意。

「好吧。」銀河揉了一把臉,他看向與自己算是一起長大的同伴,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我得承認,我的喜歡可沒有虎鯨那麼單純,如果硬要說的話……」

鯊魚補充道:「其實就像是小孩兒被搶走了心愛的玩具。」

「大概是這樣的?」友情里夾雜著些異樣的情愫,只是還不等銀河自己鬧明白,出現了的愷因就終結了一切。

鯊魚翻了個白眼,他隨手把坐在地上的銀河提溜起來,「有時間想那些,你還是安生著閉嘴看視頻吧。」

「那你也太殘忍了!讓一個才知道自己可能失戀的人看小珍珠的訂婚典禮?」

「你信嗎?這話說出去,顧棲絕對不信。」

「嗚嗚我太難過了,不僅失戀了還要被你這樣對待……」

當聖浮里亞星上的赫倫托斯大教堂上放飛白鴿後,提前被準備好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這是一場幾乎沒有在場觀眾的訂婚宴,怪異而獨特,現場除了愷因和顧棲兩個主人公,就是主持一切的卡維,至於其他的觀眾,則都分散於其他星域,不過也有特例。

前排的觀禮座位上立著一張小小的照片,兩束修剪整齊的花放在座椅上,就像是在等候兩位遲一會兒才會來的賓客。

所有的一切都很簡單,深紅的毯子兩側是純白的薔薇,站在中央的卡維主持著一切,宣讀誓言、交換禮物、相互親吻……

在紅髮alpha直接把顧棲抱起來親吻的時候,光屏後的高階蟲族們幾乎咬碎了一口牙——

「該死的!我為什麼要看!」話雖然是這樣說的,但安格斯的眼睛卻是睜得最大的一個。

陸斯恩深深呼出一口氣,黑髮蟲母對於他們來說的意義絕對非凡,是曾經依賴的母親,也是渴望得到力量後擁有的伴侶,但顯然現在他們得不到任何一個,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顧棲和人類alpha的親昵,就好像被迫圍觀母親改嫁的孩子。

艾薇笑眯眯道:「我覺得殿下會很幸福的。」

「我也覺得。」

比起高階蟲族們的心緒複雜,埃琳娜則靠在守護者西格瑪的懷裡,語氣感慨:「這就是愛情啊……」

顧棲離開的那些時光里,對於埃琳娜而言這是朋友久別,她不會覺得悲傷,只是偶爾會可惜,畢竟在自己的身側還有愛人作陪,但於當時的愷因來說卻如晴天霹靂。

當很多年後,源於精神力上的指引,埃琳娜遇見了曾經和顧棲有過精神力交融的愷因,她才知道這位年輕的alpha已經在茫茫星域中尋找了多年,只是為了再一次遇見自己的愛人。

他們之間的相遇只能說是充滿了誤會,埃琳娜以為是朋友來訪,卻不想是朋友的愛人在一步步走過曾經的痕迹。於是在轉變為蟲族後對於人類再沒多接觸過的埃琳娜難得耐心,告訴了愷因一些有關於王血蟲母的事情——當然僅限於某些不痛不癢不涉及隱秘的特性。

其實埃琳娜當時並不覺得這位alpha會堅持多久,畢竟對於人類而言,愛意多變且不可捉摸,可能上一秒求著相守一生、下一秒就拍拍屁股說結束;尤其人類和蟲母的差異巨大,再加上那漫無目的的尋找,至少當時的埃琳娜一點兒都不看好。

只是她沒想到在一千多年後的重逢中,竟然能夠再一次看到站在顧棲身側的alpha。無疑,這足以說明alpha絕非普通人類,但更重要的是,這一場曾經不被埃琳娜看好的愛意終於盛開出了繁花。

埃琳娜喃喃道:「我當時真的沒有想到他能堅持這麼久……」一千多年,從來都不是個小數目。

西德瑪拍了拍埃琳娜的肩頭,低聲道:「其實我當初總覺得他會成功。」

「為什麼?而且你從來都沒有和我說過。」

「因為我當時也很好奇結局。」西格瑪笑的時候眼角勾勒出了細細的紋路,他早已經不再年輕,即使身為高階蟲族、身為蟲母的守護者,他擁有長久的壽命,但也終會有走到盡頭的一天。

他握住了埃琳娜的手,回答道:「當時你每說一條有關於王血蟲母的訊息,那個alpha就往本子上記一條,那副認真的模樣,忽然讓那個時候的我覺得他或許能夠等來希望。」

西格瑪頓了頓,「所以我覺得,他們會很幸福的。」

赫倫托斯大教堂內,從頂子上落下的光灑在了顧棲的發頂,他感覺自己要被親暈了。

似乎從在一起到現在,不論是親吻還是運動時的體力,顧棲和愷因之間的距離就像是索亞星海那麼深、那麼寬,叫人無法跨越,所有來自王血蟲母的優勢在體力的對比下分毫不剩,以至於當顧棲耐不住、咬著愷因的唇感受到口腔里細微的鐵鏽感時,才終於從那幾近窒息的境地里拯救了自己。

「親太久,我也會受不了的。」被愷因抱著,雙腿盤在alpha腰腹之間的青年有些不滿地抿了抿唇,只是他卻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樣子有多麼地吸引人。

蒼白的皮膚,潮濕的眼睛,發紅的唇瓣,一切都是某人獸性之下導致的結果。

「嗯,」忍著心裡亂七八糟的想法,愷因點點頭,格外乖巧地應聲,「下次會輕點的。」

「你最好記住了!」捏了捏愷因耳朵的顧棲從對方的懷裡跳下來,他走到幾個光屏前打招呼,最後停留在了地巢的那道光屏之上。

「殿下,好久不見。」第一個開口的是莫格·金翼,他的臉上一派溫和,望著顧棲的眼底如暖融融的流水,眷戀、親昵、剋制和尊敬,各種紛雜的情緒在很短的一瞬間里就被莫格壓了下去,以至於當顧棲和之對視時,只看到了溫潤的清明。

「好久不見……我聽說你現在是叫莫格?」之前在中央星上匆匆離開,顧棲還不曾見過蘇醒過來的大金。

「是的。」莫格頷首,「見到您好,我就放心了,希望您能一切幸福。」

「我會的,謝謝。」

莫格的視線落在了安靜等待在顧棲身側的alpha身上,他開口道:「感謝您對殿下的照顧和愛護……雖然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說這些話,但還是希望您能夠答應我——永遠不會讓殿下傷心。」

愷因面對莫格時的態度要好於面對陸斯恩、安格斯,因此他也點頭,目光認真,「絕對不會。」

「那就好……」

在愷因和莫格進行嚴肅對話的時候,顧棲早就隔著光屏和蘭斯湊在一起,滿眼興奮地觀察著綴在生命樹上的蟲卵們。

蘭斯:「我前一天告訴它們你要訂婚了,它們幾乎吵了一晚上都沒睡覺,就像是個小孩似的。」

顧棲:「它們還有多久會孵化啊?」

「我也不確定,生命樹孵化蟲卵的時間其實不具有確定性,但通常會在某一個時間段里誕生一批。它們都是同時結出來的,所以我覺得應該也會是同一批孵化。」

「真好啊……」顧棲歪了歪頭,忽然想起來一個問題,「生命樹上孵化的蟲族一般都是普通蟲族和高階蟲族吧?」

蘭斯點頭。

「那它們……」顧棲有些遲疑,當初在地巢的時候,生命樹格外慷慨地接納了低階蟲族們的靈魂碎片,可地巢內卻從無孵化低階蟲族的先例,「會以什麼形態孵化啊?」

這個問題也問住了新上任不久的蟲母蘭斯,他撓了撓頭,不確定道:「不然等我去蟲族藏書室里再翻翻,看有沒有相關的記錄,等有新發現了隨時通知你。」

「好,不過——」顧棲拍了一下腦袋,「最近一段時間,我可能沒有辦法及時回覆。」

蘭斯:「怎麼了嗎?」

黑色長髮攏在身後的青年小聲道:「我會和愷因離開一段時間。」

「那還會回來嗎?」

「當然,畢竟我還等著看它們孵化呢!」

蘭斯露出了笑臉,他輕輕轉動畫面捕捉器,對準了另一側的生命樹,「顧棲,和它們打個招呼吧?」

生命樹對於蟲母是偏愛的,而對於王血蟲母則是史詩級的偏愛。

之前在地巢中時,顧棲還不曾注意到,但當蘭斯調整著鏡頭把整棵生命樹收入畫面中時,顧棲才發現那些彎曲的藤蔓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相互勾纏著,形成了數個形狀略微扭曲的桃心。

顧棲:「它……」

「它和它們都很喜歡你。」蘭斯輕笑。

那棵矗立在地巢中巨大的生命樹就好像知道鏡頭在對著自己,它晃動著沒有葉片的枝椏,綴著的蟲卵們也顫顫巍巍,讓顧棲有種下一秒它們就會落地的錯覺。

黑髮青年目光悠遠充滿了懷念,不論多少次回憶,最初誕生於062號星球上時和低階蟲族們相處的日子,都是黑暗中的光,所有的細節成了點綴在過往中的閃光點,令顧棲每一次拿出來懷念,都格外地喜歡。

光屏內側的生命樹知道對方渴望什麼,那些曾安靜僵立在遠處、基本不會動彈的巨大樹枝緩緩晃動,將綴著沉甸甸蟲卵的枝椏遞在了鏡頭之前。這樣近的距離,足夠顧棲隔著光屏看到處於發育中的蟲卵——

卵膜略微厚,包裹著粘稠的卵液,內部是暖融融的米白色,偶爾會因為生命樹上傳遞而來的能量微微發光,每當蟲卵發光時,顧棲就能夠在半透的卵膜內側看到蜷縮著的蟲族幼崽。

顧棲伸手,指尖輕輕觸摸在了光屏之上,而這一時刻,原本還說話著的其他人都逐漸安靜下來,他們都緊緊盯著黑髮蟲母,似乎是在好奇對方的下一步動作。

——錚。

像是撥動豎琴的聲音,瞬間存在於蟲族精神力內部的鏈接迎來了一位久違的客人——王血蟲母的精神力如寬廣的海洋,注入到了千絲萬縷的鏈接中,生長於數萬光年之外的生命樹猛然一顫,綴於枝椏上的蟲卵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好久不見。】

【石榴、海藍、螢石……】

顧棲記得每一隻低階蟲族的名字,當他在精神力鏈接中呼喚時,被叫到了名字的蟲卵就會亮一亮、抖一抖,像是在回應黑髮蟲母的點名。

所有的低階蟲族……不,除了黃金,一個不差。

這一刻的顧棲周身浮現出一種母性的光輝,或許這樣的辭彙本不該用於他的身上,但這種慈愛卻無法被遮擋,正緩慢流淌著,如青年眼底的暖意一般,透過了遙遠的精神力鏈接與低階蟲族們相聯繫。

在062號星球上的火海中,每一隻低階蟲族都心甘情願為了蟲母而付出,這是它們的使命、是刻在靈魂內部的堅持,當它們在火焰灼燒中被強大的精神力凝聚為靈魂碎片、蜷縮在透明的小玻璃瓶內時,也一如過去陪伴著顧棲,從自由之盾到褐野之星,從星際歷3084年到一千多年前……

而那些曾經在星艦爆炸之時被顧棲無意拯救下來的人類靈魂,也在生命樹的接納中得到了新生,或許在數百年、數千年後,他們將以蟲族的身份重新誕生於世,至此一切重新開始。

一直沉默盯著顧棲的陸斯恩忽然開口:「我好像知道了……」

「知道什麼?」安格斯問道。

「知道該怎麼彌補自己曾經犯過的錯誤了。」

比起艾薇和安格斯,陸斯恩在黑髮蟲母面前的印象可謂差到了一種境地,畢竟前兩個人都偷偷送過物資,尤其艾薇還提供了控制盤,而陸斯恩非但沒有投送過物資,還把人家辛辛苦苦修出來的中央控制盤給弄壞了……如果沒有陸斯恩中間插手,這群低階蟲族們也不該經歷火海的洗禮。

銀髮高階蟲族輕嘆一聲,「我先走一步。」

艾薇有些放心地舒了口氣,「知道就好,那你就去吧。」

「等等?你知道什麼了?所以到底該怎麼做?」還在狀況之外的安格斯發出了疑惑的吶喊。

以前也沒覺得這傢伙如此愚笨的艾薇恨鐵不成鋼地哼了一聲,染紅的指甲戳了戳紅髮蟲族的手臂,小聲道:「你的補償,應該落在低階蟲族們的身上……殿下在乎他們。」

安格斯一愣,他沉默片刻,忽然道:「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重新得到殿下的在乎。」

「會的,」艾薇再一次看向光屏之外的黑髮青年,「畢竟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去彌補……」

當赫倫托斯大教堂的鐘聲再一次響起後,天邊的日光微微沉落,散在玻璃上的七彩光暈也逐漸偏移了位置,正巧落在了第一排的觀禮座位上。

躺在座椅上的花被撩動花瓣,顧棲和愷因在深紅的地毯上又一次交換了親吻,在眾人措不及防的瞬間,深紅色長捲髮的alpha忽然抱起了自己的愛人,強有力的手臂環住顧棲的腰,便抬腳往教堂的大門口走。

一直立在主持位的卡維揚聲道:「陛下,這一次我們有王后了,對嗎?」

被抱著的顧棲還處於一臉懵逼的狀態,而愷因則微微偏頭,「顯而易見。」

卡維笑了笑,「那麼今天也是我最後一次叫您陛下了。」

這位一向嚴謹認真、表情極少的國王秘書深深鞠躬,作為能夠行走於王宮、貴族之前的人物,卡維的行為姿態格外禮數周全,他的目光里是一種深刻的感念與謝意,「再見。」

「嗯,再見。」

光屏另一側——

「他們什麼意思?這是要去哪兒?」銀河伸著腦袋,恨不得把自己擠到聯絡器中好追著在顧棲屁股後面問一聲到底怎麼回事。

鯊魚對銀河的困惑破有些沒見識地嗤笑一聲,「知道什麼叫度蜜月嗎?」

「這不是還沒結婚嗎?」

「也沒規定訂婚不能蜜月吧?」鯊魚摸了摸下巴,「不過這個場面確實簡單,那alpha不是蒙瑪帝國的國王嗎?應該不差錢吧?」

愷·不差錢的前任國王陛下·因可不在乎其他人怎麼想,三天時間裡,這一場訂婚只是終結一位國王渴望王后的遺憾,至於真正的婚禮……不急於一時,有些事情要等他帶著顧棲回到龍鯨之鄉才更有意義。

更何況,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的愛人分享到所有臣民視線中的愛好……

一向行事穩妥的愷因因為心底的急切,像個急急躁躁的大男孩抱著自己的愛人就往外走,而留在原地的卡維則因為前任國王陛下的叮囑,對著兩側的光屏開口道:「既然典禮告一段落,那麼我們來商議最後一件事情吧。」

卡維從身後掏出兩份捲軸,硬質的牛皮紙格外有質地,黑色的字跡莊重肅穆,在落款的位置正是「愷因」二字。

他說:「出於前些日子摩美得星域、因塞特星域和赫蒙特星域的三方會談,這是最終訂立的聯合條約,上面已經有了蒙瑪帝國上任掌權者愷因·柯爾刻的姓名簽署,同時也得到了下一任國王的支持和同意,如果各位沒有其他異議,那麼就請簽字吧。」

說著,卡維體貼地在光屏上調出了條約的電子版。

在數百年前,因為索蘭的緣故,蟲族和人類的關係是一種冰冷冷、互不相犯的事態,但到了現在,一切都發生了變化,曾經關閉於蟲族和人類之間的商道徹底被開通,這份長達三百年的條約也讓他們變成了盟友。

至於一向和赫蒙特星域有交集、準備延續上一份條約的人魚族則是今日的順帶成員。

無疑,這一份條約的內容足夠令三方勢力心甘情願的接受,這不僅僅是友好的象徵,更是未來族群在外界協助下發展的一種良好趨勢。

卡維滿意地整理了剩下的一切,在即將辭職之前,他還有些內容需要交代給下一任國王——那是一位從十多年前就開始被秘密培養的王室血脈,愷因相信,對方足以接替蒙瑪帝國的一切。

教堂之外,愷因抱著顧棲飛速坐上停在門口的懸浮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發生在瞬息之間,屁股挨在座椅上的黑髮青年還滿眼茫茫然,他揪住了愷因的袖子,忍不住問道:「等等,那是怎麼回事?什麼叫『最後一次叫您陛下』了?你、你不做國王了?」

「不做了,最後一點遺憾已經補全了。」愷因眼底是深深的溫柔,那是只有面對顧棲時才有的情緒。

「那、那他們……」顧棲嘴巴張了半天,卻不知道自己該問些什麼,倒是愷因吻住了青年的唇瓣,在含糊的語調中解釋著——

「放心,我雖然急於卸任,但也做好了一切準備。」從愷因倒數著日子等待與顧棲的重逢時,他便早就生出了卸任的想法,畢竟統治一個國家從來都不是他的第一選擇,因此十年前在卡維的輔助之下,所有安排都在暗中進行著,直到可以徹底被擺上明面的今天。

愷因說:「接下來的日子裡,只有我們了。」

「所以現在是要帶我回家嗎?」顧棲笑意盈盈,他看向愷因,黑曜石般的眼瞳里滿是期待。

「是的,帶你回家。」

當龍鯨從愛人的身上得到足夠多的愛後,那道通向另一個世界的路途將展現在他的面前。

被設定了自動駕駛的懸浮車穿梭在車道之內,飛躍繁華的維丹王宮、路過矗立了多年的女神雕像,走過滿是綠林的郊區,一路往近乎於天地相接壤的地方走。

小半天的路程後,懸浮車在港口停下。

顧棲幾乎沒怎麼來過這裡,曾經還是軍校生的時候沒時間、後來穿越到黃金暴君的時代沒想法,此刻從懸浮車上下來,才第一次見識到了聖浮里亞星上的海域。

蔚藍,遼闊,整齊有序的港口前靠著很多船隻。

「出海?」顧棲問道。

愷因頷首,他格外習慣地拉著青年的手,走向了早就聯繫好的船隻前。

他道:「為了不引人注目,我們需要藉助一點兒交通工具。」

這艘船並不算大,直接被愷因買了下來,作為曾經獨自生活多很多年的旅行者,愷因早就被點亮了各種技能,開船也不在話下。

於是剛剛卸了任的前任國王陛下任勞任怨,戴著墨鏡、頂著太陽在露頂的駕駛室里掌舵,而顧棲則悠哉地躺在躺椅上,頭頂有遮陽傘、身側有切好的果盤和冰鎮飲料。兩相對比之下,就像是清瘦漂亮的小地主和他家又高又壯的紅髮長工。

愷因開著船一路往大海的中央前進,最初還能看到遠處的港口和來往的船隻,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天邊的太陽徹底沉沒于海平面之下、萬千繁星閃爍於天空時,整片海域除了潮水的起伏,幾乎再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小睡了一覺的顧棲裹著愷因的外套被alpha溫柔地吻醒,微微升騰的窒息感令人有些微妙的興奮,他仰著脖子試圖得到更多,卻被alpha用指腹蹭了蹭唇瓣。愷因道:「我們到了。」

「唔……已經到了?」顧棲抬頭,周圍除了海看不到別的。

「還需要一點兒小技巧。」

說著,愷因站起來,他緩慢地退去衣物,蜜色的皮膚被月光籠罩著,那雙異色的眼瞳幾乎要被愛意充滿。他看向顧棲,唇角微揚,「這一次,該哥哥看一看我的原形了……」

話落,身姿挺拔、肌肉勻稱的alpha從船頭一躍而下,噗通的水花之後顧棲急急忙忙趴在欄杆上,幾乎就是一個呼吸的時間,深色的海水下溢出了淺淺的金色光暈,一道一道的碎金自水下的人影周身散開,還不等變化發生,顧棲也乾脆扶著欄杆跳了下去。

——噗通!

身體落入水中的黑髮青年依舊被水體眷顧著,他毫無不適地睜開雙眼,見證到了一場堪稱奇幻的蛻變——

身高腿長的紅髮alpha如海中的王者,深藍色的水環繞在他的周身,一圈一圈蕩漾著,那些金光籠罩於愷因的身側,原先修長的四肢緩慢地抽條、延展,碎金聚攏至其全身,短短几秒的時間後,一道朦朧、巨大的虛影出現在蔚藍的海下。

——哞!

空靈的鳴叫聲響起,那是一種很難被語言定義的音調,像是無辭彙的吟唱,神秘悠遠,那是龍鯨這一種族交流時特有的吟唱法。

被水流托著、等待所有光影散去的顧棲想怪不得愷因要選擇在夜裡的海洋之上進行,這一的變化要是放在聖浮里亞星上,必然會引起注意。

又是一聲鳴叫,所有如霧的遮擋物盡數在海洋中散去,顧棲無暇理會為何這這一片海域乾淨到沒有一隻魚,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的龐然大物所吸引——

那像是一頭鯨魚,但又更加兇悍,和遠古時代的蒼龍有七分相似,身體超過二十米,通體是一種冷質感的銀灰,光魚鰭就足以掀起驚濤駭浪,是足以吞沒一個小型城鎮的水量。

這絕對是震撼人心的一幕,顧棲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他被水流托著坐在了巨獸的腦袋上。原以為獅鷲騎士是這個世界上最風光的職業,但此刻顧棲才知道,或許龍鯨騎士才是。

巨大的神性幻想物種浮出水面,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顧棲被屁股下的龍鯨頂著重回船隻,在來自精神力的聯繫和催促下,顧棲反應遲鈍地脫下潮濕的衣服,直接裹上了船上的絨毯。他看向水面上顯得格外大的腦袋,輕聲道:「這樣是無法說話的,對吧。」

龍鯨點點頭,空靈的鳴叫從他的嘴裡溢出,這片海域安靜的厲害,於是來自幻想生物的吟唱便格外明顯。

「所以,現在要怎麼帶我回家呢?」顧棲彎著眼睛,他攏了攏肩頭的絨毯,打趣道:「騎著龍鯨回家嗎?」

變成原形的愷因用魚鰭捧出一抔水,力道精確,只在顧棲的足尖上落下些許,精神力內部親昵的催促再一次響起,顧棲重新翻坐在了龍鯨的身上——足夠寬闊的背部像是一張大床,只是質感稍微硬了一些。

幾乎是在顧棲剛剛坐好之後,原本沉在海水中的龐然大物忽然騰空而起,無需魚鰭的拍打和尾鰭的搖擺,海面上的風似乎會自動迎合著龍鯨的動作,浮風而上。當水珠從愷因銀灰色的尾部低落時,顧棲垂眉,他們距離海面上的那艘小船已經足足有數十米高了。

這就像是一場只存在於童話故事中的奇遇,貌美的青年騎在海中巨獸的脊背上,還不等高空中的冷意侵襲,溫暖的精神力就像是另一道屏障覆蓋在顧棲的身上。

他從絨毯下裸露出來的兩條腿因為月色的籠罩而更加蒼白,與龍鯨微涼的皮膚相貼,隨著高度的上升,潮濕的海水被蒸干,腳下的塵世也早已經遠離。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如果按照正常星艦升空的趨勢,很快將離開大氣層然後進入星際空間,但顯然這樣的常規落在龍鯨的身上並不適用。當高度越來越高、到顧棲可以碰觸雲層的地步時,天邊逐漸乍亮,一道影影綽綽的湖藍出現在他的頭頂,像是清澈平靜的淺海。

在聖浮里亞星上是海天相接,而到了這裡則是天海相承。

龍鯨輕輕一甩尾巴,便徹底進入了那道界限,幾乎是在他們的身影被吞沒的同時,天際的光源消失,聖浮里亞星海面上的高空又恢複了原來的模樣,暗沉的黑藍色夜空、閃爍著的星辰,以及清冷的月光。

在另一個無法被人類探索的秘密花園內,如鏡面一般的海水起伏,在周圍的歡呼聲中,一頭年輕的龍鯨帶回了他的伴侶。

一道人影如履平地地自海面穿過,立於新來者的面前,笑意融融,溫潤如玉,他說:「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