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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番外篇 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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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的那一天晚上,他做了個夢。

在一個像是火災現場的廢墟,他瘋了似的找,黑塵飛揚,熱乎乎的燙人,猛然抓到什麼,扒開來一看,是具屍體,安詳的神情宛如睡著,連褚色的長衣也完好無缺,可是他一抱,透心的冷!

他大叫一聲,醒來,汗濕重衫。

粗重而凌亂的喘息響了很久,他在黑暗裡蜷成一團,告訴自己那只是個夢,那個人好端端地睡在隔壁,身體卻不受控制地下床,往玄關走去,這時,門開了,一個臉色蒼白不亞於他的人衝進來,劈頭喊道:

「帕爾,肖恩師父出事了!」

這句話過了約莫三十秒才被消化。

和夢裡一樣的廢墟,只是影像清晰得多,雕像似的士兵圍了幾圈,法師們交換著「確實沒有生命反應」的對話,他聽不懂,也不想聽,面無表情地質問身邊的師兄:「王宮的使者說肖恩師父在這裡面?」

「……是。」抖著聲回答的是一向高喊「男子漢流血不流淚」的華爾特,牙關緊咬,眼裡閃爍著淚花。一旁的瑪麗薇莎已經崩潰了,癱跪在地上捂著嘴,淚水泉涌而出。

「騙鬼啊!他有什麼理由跑來這兒?就算半夜酒癮發作也應該上館子而不是跑來王宮!」

「使者也很奇怪肖恩師父為什麼不告訴我們昨晚王宮有宴會,還推說我們臨時有事,沒讓我們跟去。」魯西克話裡有話,外表十分冷靜地扶起女朋友,但眼睛利一點的都看得出他的手在抖。安迪虛弱地補充:「火是4點左右燒起來的,因為當時在場的人都醉了,沒人逃出來,除了中途退場的……」他再也無心聽下去,拔腿就要衝進去,被一雙手從後面抱住。

「冷靜,帕西斯。」

那聲音是浸血的森然,沸騰到極點,反而有了金屬般冰冷的質感,「中途退場的是克威特陛下,這意義我們都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搜集證據復讎,而不是引起他的警惕,連我們一起做掉。」

復讎?復讎?復什麼仇?

人又沒死!

他掙開那雙手,衝進火場翻找,一如夢中的他。

打在臉上的灰燼,也讓他一瞬間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然而想起夢中的結局,他一個激靈回過神,停下動作,一時茫然四顧。

「肖恩師父!肖恩師父!」

撕心裂肺的大喊震斷了一根燒得焦爛的柱子,倒塌下來,正好壓在一堆疑似殘骸的黑灰上,發出砰一聲悶響。他驚呼,撲了過去。

觸碰到的剎那,一具本來還看得出形狀的屍體碎裂成塊,撲簌簌崩塌成粉末,他愣愣地瞧著手中的灰燼,空白的大腦跳出兩個問號。

是他?不是他?

曾經和那人開玩笑地說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可是人真的化成灰了,誰還認得呢?

沒有和夢裡一樣挖出屍體,他卻有了不祥的預感。

菲莉西亞說「中途退場的是克威特陛下」,他突然全身無力,跪了下來。

很冷……

像靈魂被抽空,灌進冰水。

甚至比母親慘死的那年冬天,更冷。

※※※

他想起了事發當晚的情景。

幾隻空酒瓶,一些裝點心的碟子,和一個自斟自飲的身影。雖然三十有三,看上去依然像個大男孩的棕發青年坐在涼亭里獨酌,臉上的神色卻不若平日明朗開懷,彷彿沉思什麼,眼神凝重,雙眉微蹙。

『帕爾!』但是發覺他時,熟悉的笑靨立刻蕩漾開來。

『你不該喝酒的。』他指責,語氣罕見的嚴厲,『還是這樣的下雨天!』

青年瑟縮了一下,隨即綻開討好的笑容,擺手道,『沒事的啦,我只喝一點點,而且我根本不覺得有哪裡不舒服。』他重重哼了聲,『等你今晚筋骨不痛再說這句話!』

半年前的降魔戰爭,給眼前的人留下一身的疤,險些病得回不來。好不容易好了,也落得雨天全身酸痛的後遺症,武藝沒廢已經是萬分幸運的事,讓他們這些做徒弟的怎麼能不擔心?

『痛歸痛,我底子可厚得很,起碼還有一百年好活。』肖恩輕鬆地甩甩手,撫摸他的劉海,清澈的棕眸里是滿溢的疼愛,『帕爾,還記不記得降魔戰爭前我對你說的話?』

『記得,你說如果活下來了,就退隱,找個沒人的地方過一輩子。』

『是啊,我想退隱。本來姐姐如果還活著,即使我不是那塊料,還是會努力幫她撐起珂曼世家,可是她已經不在了,我無牽無掛,當然就不留戀這個地方。』

『你要一個人走?』他有些驚惶。肖恩失笑,孩子氣地搖晃跨坐在石椅上的雙腿,『怎麼可能!我還要吃你們的,住你們的。你那時也說了,要和莉他們一起養我到一百歲,然後在【老不死】的咒罵聲中送我走。』

『沒錯。』他鬆了口氣,也笑起來,『那你說這些幹什麼呢,肖恩師父?以眼下的形勢,你是無論如何走不了了。陛下不會放手,民眾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這位趕走魔族的【戰神】遠走高飛。所以啊,你還是乖乖等著我們根基穩固,輪流讓我們養。』

肖恩的表情黯淡了一瞬,忽而換了種口吻,『帕爾,你老實回答我,你捨得下嗎?』

『捨得……下?』

『功名利祿,權柄風光。』

聽出言下的尖銳,他不覺正色,略帶局促地道,『我是無所謂,可是魯西克……恐怕放不下。你知道,他很想干一番大事業,而且剛起步;瑪麗似乎也厭倦流浪了;還有安迪,他好像想開個畫館。』

『……是啊,我傻了,你們和我不同,有美好的夢想,和廣闊的未來。』肖恩自嘲地笑了,在他感覺到異樣之前,再次揉捏他的發,語重心長地道,『好好保重哦,帕爾,像他們一樣,也找出自己的人生目標。』

那時,不安的他終於問了句,『你沒事吧,肖恩師父?今天怎麼盡說些喪氣話?』

肖恩笑著糊弄過去,淅淅瀝瀝的雨點,模糊了那燦爛中的陰霾,和最後的低語。

『……』

※※※

睜開眼,他清晰地記起,肖恩說的是:『一定是她多心了。』

他知道!他當時就知道!

他明知道,還是選擇去!

是因為相信,還是強迫自己相信?

傻瓜啊……人心是怎樣的東西,吃過無數苦頭的他為什麼還不懂?

「帕西斯,你做噩夢了?」

細白的手放在沁汗的前額,卻沒有傳來任何溫暖的慰籍,只有感同身受的哀慟和憤怒。他回以空虛的表情:「不是。不過……醒來的感覺,像噩夢。」

菲莉西亞理解地一笑,那笑容比哭還苦,他忍不住開口:「哭一哭吧,會好受點。」

「不。」回答乾脆利落,帶著鏗鏘之音。

「我知道,哭了,就好像輸了,而戰鬥還沒開始。不過肖恩師父不是說過嗎,眼淚不能治癒悲傷,但是能緩和,所以稍微哭一會兒沒關係,不會影響我們的感情。」他的語氣漠然,彷彿講著他人的事,然而室內的每個人,都能聽出薄冰下的洶湧激流。

她還是搖頭,露出不加掩飾的仇恨:「不要,我要記著,每一分每一毫都記得,今天的感受,將來的感受,全部累積下來,然後原封不動地還給他們!」

他們就像鏡子里的反面,連想法都相似。

今後,他們也只有彼此了。

※※※

恨是毒,埋在心底,侵蝕的速度更快。

他清晰地感到自己在一寸一寸腐爛。

心變得麻木無感,就連踐踏著他的前妻,那個白花般純潔嬌弱的女孩,他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唯一記得的,是她仇人之女這個身份,一切都是她該得的,沒有所謂的無辜。

以前連他和異性碰個手都要發半天火的菲莉西亞壓下獨佔欲,微笑著做了他婚禮的看客,拍手祝福。而他也旁觀她勾引他的岳父,那位罪魁禍首。

宛如精靈般不食人間煙火的長相,卻散發出煙視媚行的誘惑。

清純的人兒,一笑百魅生。

為了報仇,他們沒有什麼不能捨棄。

愛情、身體、尊嚴、良知……但是這樣還不夠,陽奉陰違下,反抗的力量悄悄凝聚。

只有做著這些事的時候,他才有活著的感覺,才有一絲快意。神經綳到極限,甚至連夢也不再做過。

四年,被仇恨的業火煎熬的四年。

終於迎來了終結的一天。

※※※

吞日刺入柔軟軀體的瞬間,神思有一剎那的恍惚,和眼前的人度過的日日夜夜浮上心頭:她嬌怯怯的模樣,噓寒問暖的關懷,強顏歡笑的表情,和說著「我懷孕了」時憧憬幸福,又帶著一點不安的笑靨。

『打掉。』當時的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她的臉頓時白了,兩手緊緊摟著還沒有變化的小腹。

『這是你的孩子啊!』拔高的音調神經質的顫抖,是絕望的顫音。

『錯。』他轉過頭,笑了,笑得很和藹,『這是你的孽種。』

『……』

他抬起她沾濕的下顎,動作也十分溫柔,卻透出殘酷的意味,『傻女孩,想用愛情打動我嗎?標準的蠢人思路啊。肖恩師父也曾經想用信任挽回友情,結果他得到了什麼?你告訴我,尊貴的公主,羅莎米亞·蒂奧特·科爾修斯!』

第二天,她滿臉清淚,躺在床上對他說孩子打掉了,略微清減的容顏依舊美得驚人,笑容卻如枯萎的花朵,『我沒有告訴父王母后我懷孕的事,你放心。』

並沒有後悔,只是連動搖也談不上的一念之仁,讓他放過那個純白色的靈魂,給了她容身之所,免得被吞日吸干,成為連存在也沒有的虛無。

但是她後面那個人,就別指望他心軟了。

多久了……握著劍柄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吞吐著青芒的劍身呼應地發出渴血的波動,烙刻在心底的那張臉比記憶里老了許多,但確實是他!

「傻瓜……都是傻瓜……」也許明了大勢已去,英雄王朝第一代也是最後一代國王毫不驚慌,只是喃喃吐出失神的低語,「我本來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你比你師父還傻!」

「不許說他傻,你沒資格。」冰封的碧眸碎裂,迸射出強烈的怒火,隱忍了四年的滔天恨意整個爆發。過去沒辦法,但是現在,他不想聽到半個羞辱師父的字眼。

心知一旦落到對方手裡,絕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身為國王的尊嚴又不允許他自殺,眼見有個觸怒對方的機會,科爾修斯如何會放過?當下繼續嘲笑:「我沒資格?我沒資格誰有資格?當年是他主動要求做我的部下,為了那個小賤貨背信棄義也算了,後來又不識時務,拒絕朝我下跪,這不是反抗的表示是什麼?我殺他,是天經地義!」

「……」

※※※

倉促的復讎。

他只記得出劍,漫天漫地的血紅,之後就是一片空白。

本來想好了的,要慢慢地,慢慢地折磨他,決不能這麼痛快地了結。不止他,連最善良的安迪也宣布過留他一份。自從那個人死後,他們都變了,只為復讎而活著。

吞日貪婪地吸取強大的靈魂,纏在腰間的長鞭【噬月】垂涎滿地的鮮血,嗡嗡地精顫,喚回了他的神智。

沒有想像中的快意、解脫和歡喜,只有無盡的空虛……這就是復讎的滋味?

不!

從來不離身的佩劍噹啷一聲落地,他抗拒地搖首,難以承受突然冒出的認知。

那個總是精神地叫他「帕爾」,喜歡揉亂他的頭髮,比誰都單純,濫好心,貪吃好動,嗜酒愛鬧的人……這次是真的不在了。

沒有仇恨的支撐,對那個人的思念,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未來渺茫無依,他甚至覺得沒有站起來的力量。

聽到腳步聲,他反射性地轉過頭,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容,滿腔的悲痛和苦澀頓時有了個發泄口,話語不受控制地衝口而出,伴隨著止不住的淚水:

「菲莉西亞,肖恩師父……死了。」

紫眸里的怒氣和指責驟然消失,轉為理解和體諒,一身鮮紅戰袍的清秀女子沒有回答,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愛人跟前,伸手環抱住他。給予他安慰,同時也是讓自己釋然——

……結束了。

※※※

兩個月後,登基大典,廢英雄歷,改回大陸歷,是年為大陸歷4602年。

德修普王朝的統治正式開始,【光復王】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一統艾斯嘉大陸,不採納臣子的意見,以妻子拋棄的姓氏為國姓,顯然本著腳底抹油的打算,不想背負任何責任。

而他也確實溜了,婚禮結束的第三天,新王就攜妻而去,說要環遊大陸度蜜月,幸好還有王的四位師兄姐挑大樑,才沒出亂子。

※※※

「那個臭小子!」

趁著好不容易擠出的空擋,華爾特在會客室咆哮,新仇加舊恨,吼得那個響亮,連屋頂都差點震塌了。安迪米拉爾在旁邊做無奈狀:「好了,華爾特,你又不是不知道帕爾對王位壓根沒興趣。」

「可是他也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啊!有老婆的又不是只有他一個!」

「你和艾莉還沒結婚。」

「那是因為他搶先!不然我們連小孩都生了幾個了!」說著說著,華爾特更上火,「最氣人的,是這小子居然還沒登基就把莉搞大肚子——這叫我們的面子往哪裡擱去?」

「咳咳。」聽到最後,安迪因為尷尬而情緒略微激動,逸出幾聲咳嗽,臉色迅速變差。他竭力不露出虛弱之色,裝作若無其事地調侃了幾句。在降魔戰爭弄得一身病骨嶙峋的,並非僅僅肖恩。

但是在場哪有看不出來的人,本來笑著聆聽的瑪麗薇莎立刻站起來,要扶他回房休息。

咔!門開了,魯西克走進來,身為首席執政官兼監察總長,他一襲黑色法衣,襯得高挑的身材更為挺拔,一向冷然的俊容此刻卻流露出奇異的波動,像是壓抑的狂喜。

「露西!」瑪麗薇莎高興地迎上前,給忙碌的未婚夫一個熱情的擁抱。

冰冷的面具破裂,只是這回露出的是無奈:「瑪麗,我說了無數次別叫我小名。」說歸說,他還是不太自然地回抱對方,印下一個柔情的吻。華爾特換上痞痞的笑容,揶揄道:「喲~~好親熱~~」未免一場舌戰爆發,安迪不著痕迹地帶開話題:「發生什麼事了嗎,你剛剛的表情很奇怪。」

「我審問了一箇舊王室的餘黨。」輕輕放開未婚妻,魯西克的神色又變得怪異,聲音也有點不穩,「他透露了一個不得了的消息。」餘人對他的「不得了」毫不起勁,華爾特一臉無趣地道:「又是哪些不開眼的傢伙搗亂?你一個人處理就好了嘛,保證不敢再有人造反。」不是瞎吹,整個王國,人人畏懼這位「鐵血首相」的手段,經他整治的犯人,沒有不句句吐實,乖順一如綿羊的。

魯西克冷冰冰地負手而立:「已經一個月了,再出現反賊豈不是有辱我完美的政績?」華爾特喃喃念叨:「這傢伙又在擺酷臭美了。」安迪乾咳一聲,和顏悅色地道:「那是什麼不得了的消息讓我們英明偉大的執政官變了臉色?」

「肖恩師父可能還活著。」

※※※

他又做了那個夢。

還是被火焰肆虐過的廢墟,遍地焦屍,他瘋狂地翻找,挖出一具衣著完好的屍體,眉目安詳恬靜,一雙眼卻是睜開的,琥珀色的宛如玻璃珠,透出一種複雜的哀傷。他痛徹心扉地伸手去合,合不上,只能不忍卒睹地抱緊,依舊是浸透骨髓的冰涼。

夢醒,淚濕。

「……西斯、帕西斯、帕爾!」

耳邊縈繞的呼喚讓他神遊的思緒剎時回籠,視野中映出一個叉腰的纖影,帕西斯受驚地後仰:「啊……菲莉西亞?」

「你在想什麼啊,突然站著發獃?」黑髮少女不滿地數落。

「沒什麼——話說回來,你剛剛叫我帕爾?果然還是這樣叫順口吧,為什麼改成那種生分的叫法?」不想讓妻子嘗到和自己一樣的苦澀,帕西斯技巧地轉移焦點,不料對方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險惡:「你說呢?」

這種反應,肯定和他所謂的風流帳有關,帕西斯登時無比頭痛,可是又不能不問,菲莉西亞會連著幾天不理睬他,當下硬著頭皮問道:「為什麼?」

「因為那個女人叫你帕爾,我當然要用另外的叫法!」

……我就知道。微服出巡的光復王陛下又是拍頭又是嘆氣,隨即好言好語地道:「親愛的,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們不談好不好?」同樣平民打扮的王妃紅著臉撇過頭,兇巴巴地嘴硬:「哼!除非我死!」

「別這樣,我怎麼捨得你死呢?哪一回吵架我不由你罵到舒心?不管我抱了她多少次,我的心還是在你身上啊……」

哄著哄著,夫妻倆就旁若無人地在大街中央親熱起來,讓路過的行人看傻了眼。

「帕西斯,帕西斯,前面有個小村莊耶!」恢復元氣的菲莉西亞習慣性地沖在前面,走五步跳三跳,看得跟在後面的丈夫暗捏一把冷汗:「小心啊,菲莉西亞,你有孕在身,這裡路又不平。」

「對了,差不多是取名字的時候了。」菲莉西亞拍拍已有隆起的腹部,手勁大得令帕西斯側目:「輕點,別打笨了我未來的小寶貝,害她嫁不出去。」

「為什麼要生女兒?我偏要生男的!」

「呵,雙胞胎最好了,一個像你的女兒,一個像我的兒子。」

「嗯!」

越聊越投機,兩人又圍著還沒影子的「兒女」幻想起來,臉上的笑容幸福到有點傻氣。

雖然心裡的疤仍在淌血,甚至有可能永遠無法癒合,但這樣互相扶持,一日日過去,終有一天,他們會毫無陰影地笑看雲天吧。然而世間事,就是不如人願。

菲莉西亞靈機一動:「召喚肖恩師父的靈魂取名字吧,以前你無論如何不肯,這回總沒話說咯?」

「為這種小事打擾死者,虧你想得出。」

「什麼小事!這可是我們的孩子,肖恩師父會不想看到嗎?」

「不行就是不行。」帕西斯擺出難得強硬的態度,「如果可以我早試了,降靈術是非常危險的儀式,弄得不好被召喚的靈魂就會魂飛魄散——我能冒這種險嗎?何況肖恩師父恐怕還是神子,在眾神的保護之下,會不會來也是未知數。」菲莉西亞眼裡淚光閃爍,突然狠狠推了他一把,往村子的方向跑去。

「菲莉西亞!唉,真是的。」留在原地的帕西斯長嘆一聲,緩緩跟上。

忽聞一陣拍翼的聲響,他抬起頭,果然看到一隻灰撲撲的大鳥在頭頂盤旋,花了三秒鐘考慮是視若無睹地繼續走;還是偶爾盡一下國王的義務,瞧瞧首都寄來的重要信件,終於還是妥協地伸出左臂,讓灰鳥停靠,取下它腿上的羊皮紙卷。

展開後,他的神情從開始的震驚,到驚喜,再到最後的惶惑。拿著紙卷的手直抖,整個人僵在當地。

「帕西斯——」

不知過了多久,菲莉西亞提著裙擺跑近,滿頭大汗,呼吸急促,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不等歇口氣,她就抓著丈夫胸前的衣裳,急切地道:「我剛剛在前頭和一個老農婦說話,你猜我聽見什麼?她提到一個和肖恩師父很像的人!棕色的長發,琥珀色眼睛,身板硬朗有點瘦,二十齣頭年紀,說話經常笑眯眯,原來是很厲害的戰士。」

先是遠方的消息,然後是現實的線索,帕西斯不得不深吸幾口氣壓抑內心的激蕩,把捏得皺巴巴的信遞給妻子,簡述道:「上面說,魯西克逮到一個當年放火燒宮殿的兇手,他吐露貝爾妲小姐並不是受邀的客人,而是中途衝進去,將身處險境的肖恩師父救走,所以他們倆說不定都活著。」

剛才的表情變化一樣出現在菲莉西亞清秀的臉蛋上,只是切換快速得多,不等看完,她一把執起丈夫的手,趕往農婦先前指的地點。

遠遠的,那個熟悉到刺目的身影躍入眼帘,露出詫異之情,慢慢的,被笑意取代。

「帕爾,莉。」

菲莉西亞痛哭一聲撲過去,帕西斯緊跟其後。此刻的他還不知道,這是真正的噩夢的開始。

※※※

【後記】

本來沒有寫這樣一篇番外的打算,考慮到一些讀者始終搞不清楚降魔戰爭前後的時間順序,才動筆寫下,結果還是變成隨性的抒懷文,大家將就著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