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7章 歲月
其實抱琴所知的東西和萬東流這邊還是不太重疊的，畢竟四象教並沒有成天和唐晚妝開會，大家各自在做自己的事兒，很多事只靠默契。
就像四象教拿唐不器壽宴做局，唐不器自己都懵然不知，皇甫情和三娘都覺得要是早告訴了他說不定會露餡。
即使吳侯耕耘三十載發展得江南一片繁華，大家依然不是很信任唐不器的智商……這三十載繁華主要也是靠海運的昌盛，風口上豬都能飛起來。再說還有唐晚妝時不時的親自干涉指導呢，抱琴這次面上可不就是來督查的么。
萬東流沒和梳著婦人髻的抱琴多扯，只是道：「既然你來了，那這次姑蘇我就不去了。」
趙長河道：「不器生日，不一起去好好慶祝一下？」
萬東流啞然失笑：「我們離得近，時常相聚，就前兩個月他還在我們瀟湘館和我共醉一夜呢。」
趙長河：「……」
萬東流沒好氣道：「你瞪個什麼？你我老友，就算我正式替兒子向你提親，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兒？雖然看著伱現在的外貌，有點怪怪的……」
趙長河悠然下船登岸：「小丫頭片子，出門在外凡事悠著點。你師父當年可是真正的老江湖，就你現在這麼呆，啥時候能青出於藍？」
她也是第一次到姑蘇，抵達吳侯府的時候心中十分敬佩。
「我享受的是你問龍雀怎麼狂霸酷炫殺敵萬千的故事，不是什麼岳紅翎。她們的秘事我可不敢隨便亂說，以後讓她們知道了我還要不要命了，那可是我姨娘。」
凌若羽可不知道，瞬間變得賠笑巴結，伸手捏著刀柄做按摩狀：「好雀雀，我要去……」
「問故事的時候就好雀雀，轉頭就累贅，你師父就這樣教你做劍客的？」
趙長河總感覺這像是四象教和教外派系在競爭，分別做自己的，看誰能先立功似的……其中嶽紅翎好像「叛教」了，身為代白虎之位的尊者，卻在幫思思和唐晚妝。
萬東流怔了怔：「怎麼說？」
「然後什麼然後，吵死了。」龍雀不耐煩。
「這是誰家子侄？」有賓客不悅道：「既見吳侯拜壽，怎麼直挺挺地站著如此無禮，就是這樣見長輩的？」
抱琴笑眯眯地揮手：「大家好啊。」
凌若羽這才想起，自己前來的理由是要把龍雀交付吳侯而不是拜壽，這要是交上去了怎麼忽然覺得有些捨不得……而且龍雀還說要帶自己去找星河玩的，交上去了怎麼辦？
要是用鎮魔司玉牌倒是可以進，可進去了難道不交刀？
「是是是，琴姑娘快進來，吳侯見到姑娘一定很高興。」
凌若羽心中大動：「真噠？」
「天道在界外，這可不是普通的位界相隔，確定能找到？」
雙馬尾蘿莉在刀中抱頭蹲防。
凌若羽大驚：「你偷聽我們說話？」
依然青絲明眸，寧靜溫婉，如同江南煙雨的畫卷之中走向人間。
「其實還有更大的……」
抱琴笑道：「沒有的，特來為侯爺祝壽。」
正糾結間，就見到侯府門外盤查的衛隊隊長極為興奮地喊：「琴姑娘回府啦？」
這件事看著像封建家主，實際上這該算是一位極為開明的老太爺，當年放十四歲的女兒遊歷江湖，就不是一般家主敢做的決定，那個決定成就了唐家此後數十年的輝煌。
門口守衛森嚴，紀律極為嚴明。吳侯大壽，前來祝壽的各方人士絡繹不絕，門口盤查十分嚴格。
趙長河心情很好……剛才的場面，像極了兩個女兒在玩鬧，提醒著自己兒孫滿堂的也不止是他們。
趙長河揉揉腦袋，甩開心中怪異的情緒，問抱琴道：「你御靈袋收那些魔魂，是什麼用意？」
眼中秋水，一如當年。
趙長河張大了嘴：「正直肅斂，你說的誰？」
抬眼看去，趙長河神色依然怔忡，似是這老年唐不器兒孫繞膝滿堂賀壽的場面給他的觸動很大很大，大到快要失去思維。
劍客寧折不彎是這樣的。
趙長河警惕地看著他。
「那是當然起碼我水平不會低於普通御境對吧。御境以上的又能有幾個？」龍雀說著有些心虛，單靠它自己帶個屁，還不是因為知道主人就坐在身邊。
「星河如果現世，你這點修行是不是不可能湊近爭奪核心？但有我在，可以帶你呀。」
剛剛盤查得極為嚴格的衛隊見到抱琴就像見到家人，極為親熱地簇擁著進去了，凌若羽懵懵地抱著刀跟在後面直接跟著入內，連個問她來幹嘛的人都沒有，甚至還有人問：「姑娘抱著這麼大的東西重嗎？小的幫您拿？」
「為什麼我看你長得總有那麼點地方像我師父。」凌若羽很是困惑：「而且還能從你臉上找到唐丞相崔首座她們的蛛絲馬跡。」
如果和晚妝生個娃，唐不器如今都已經滿地爬的孫子將來要叫這個襁褓中的小娃娃什麼？
不是，你子孫滿堂的人還去瀟湘館嫖娼。從這方面看，是不是歲月凝固，從無變化。
「若非看你是趙王聖刀，我現在就把你丟江水去。」
「是是是，我奇怪。」
凌若羽納悶地跟著抱琴進了大廳，透過滿廳熙熙攘攘的賓客看去，一名錦袍中年高坐主位，一頭半黑不白的頭髮整整齊齊地梳著，幾縷長須飄在前胸。雖然臉上已經有些皺紋風霜，依然能看出年輕時的丰神俊朗，氣度不凡。顯然這就是朝野舉足輕重的吳侯。
「不、不用了……」凌若羽如墜夢裡，瞧這模樣哪裡是丞相長史來訪，明明就是家人回家好吧……
「琴姑娘你這頭髮……」
廳內廳外，便彷彿隔了歲月。
「抱琴回來了？」大廳內傳來清亮的聲音：「是姑姑有什麼話帶到么？」
船身微晃，已經靠岸。趙長河站起身來走出艙去，路過凌若羽身邊時忽地伸指彈了龍雀一下。
見趙長河一路都有些沉默的樣子，抱琴低聲問：「怎麼了感覺你今天有些悶悶不樂。」
抱琴回答：「這是思思那邊要的，說是可以用一種巫法，以這些魔魂異獸為引，找出天道所在的線索。收集的魔魂越多，到時候定位就越準確。」
「反正思思那邊說可以。」抱琴偷看了坐在艙尾另一邊的凌若羽一眼，壓低聲音：「其實她師父也在配合這件事。」
趙長河目光落在凌若羽身上。凌若羽自從認知到了這對狗男女之後就始終坐得遠遠的，不和他們說話，卻好像和龍雀的關係更好了。
「什麼？」
最終趙長河沒和漕幫的人一起渡江，還是自己帶著抱琴和小徒弟自己坐原先鎮魔司的船。
抱琴肚子都快笑痛了：「你說得很對。」
卻見抱琴盈盈行了個禮，卻不是人們心目中的官面禮節，而是家禮：「抱琴見過少爺。」
「還不是因為你不告訴我故事，我還有什麼必要巴結你？劍客寧折不彎就是這樣的。」
「你這劍客的標準有點靈活哈。」龍雀笑嘻嘻：「你還會有求我的地方的。」
凌若羽護住龍雀往身側一帶，瞪視趙長河：「不可對聖刀不敬。」
趙長河驚為天人，龍雀也有嫌人吵的一天？這世界怎麼了？
凌若羽正在吐槽：「你明明自己也很享受我巴結你的樣子。」
明明按摩沒有意義，龍雀還是很享受：「只要你說龍雀是趙長河唯一的臂膀，我就帶你去。」
抱琴老老實實坐在旁邊聽兄弟閑聊，此時才忍不住插了一嘴：「庸脂俗粉，也就你們那點品位，我們爺用得著么。」
趙長河豁然回首，唐晚妝身披大氅，水袖長裙，緩步而來。
唐不器當年可是年紀到了被踢出潛龍榜的，武道天資遠不如萬東流，不知道如今樣貌如何，說不定鬚髮更白。還有很多老友比唐不器更不如，再過些年怕是得看他們的墓碑了……
其實相見以來，一直心裡都是怪怪的，這種感覺真的很難言喻。要是親見他們的兒孫，那種滋味就更怪了。
就像當年玩仙劍四，看見結局白髮蒼蒼的慕容紫英。那一番滋味湧上心頭，無法表述。
他不像老崔那樣高地位高武力，唐晚妝崛起之後整個唐家事宜都是晚妝說了算，沒法像老崔那樣和女兒搶戲，因此在趙長河這裡並無存在感。最有存在感的一件事就是給唐晚妝議皇室之親，開啟了他們的因果。
「沒……」趙長河嘆了口氣：「就是看著歲月如是，有些觸動。與你相處，彷彿時光凝固在當時，感覺不明顯。可見到老萬他們，那感覺實在是……我甚至不敢問萬伯父如今怎樣了，當年我吊住他的命，後續也沒負起繼續治療的責任。」
趙長河看著老友五十來歲的樣貌，沉默。
「說到這個，我有個問題早就想問你了。」
趙長河沉吟道：「不過若羽可能有點問題，建議都別打主意……一般人受不起，會遭災的。」
眾人魚貫入了城，凌若羽發現前輩入城居然有正規路引，有些鄙視地瞥了長史大人一眼，這就走上後門了……
也許這三十年沉眠，真正的意義是這些？
按理歲月本是天道一環，是否天道恆在？
「能一樣嗎，趙王是我們的英雄，師父喜歡他也自然是因為英雄相惜。」凌若羽看著前方城門，壓低聲音道：「到姑蘇了，在吳侯面前可不要隨隨便便說趙王什麼的，吳侯為人正直肅斂，聽人妄議國士，必將雷霆震怒。」
唐老太爺，唐不器的爺爺，中年得女生了唐晚妝，至今六十載，走時已百餘歲高壽。
「好好好，你來了便是今日最大的驚喜。」
趙長河：「……」
萬東流正在笑：「那是自然。我們豈是迂腐之輩？」
趙長河伸指輕彈，柔風拂過，唐不器這禮終究沒行下去，腦海中突兀泛起傳念：「先別露餡。」
真是人生一場春秋大夢，從沒有如現在這樣直觀。
凌若羽抱著龍雀憤憤然跟在後面：「我師父怎樣和你沒關係，別一口一個的念叨，她可是趙王的。」
若說御境三重的神魔修行，這是否也是未曾走過的必經之路？
「那什麼表情？不過是消遣玩玩，和家裡的不一樣。也就你奇奇怪怪的，說是好色卻從來不玩這些。」
「目前我不確定，需要再觀察觀察。」趙長河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了，先去姑蘇，回頭再說吧。」
「行，船我已經安排好了，隨時去。」
唐不器也怔怔地回望青春鼎盛的趙長河，良久才憋出幾個字：「真不公平啊……」
雖說相府長史是唐丞相貼身部下吧，可與遠在姑蘇老宅的衛隊都這麼親是什麼情況，何況理論上唐丞相和吳侯應該算已經分家了……
「哪有？」
誰特么多嘴提的醒。
什麼共醉一夜，把一起嫖娼說得這麼清新脫俗。兩個都是一方霸主了，哪能缺女人，至於這麼餓嘛……
凌若羽張了張嘴還是不想說。
你知道他前兩個月還在嫖娼嗎？
「吳侯啊，江南誰人不敬。」凌若羽看看抱琴：「據說長史大人出自相府，前輩問她便知。」
「……」萬東流慘遭暴擊，喝酒不答。有什麼辦法世界上最出類拔萃的美人都被你的爺收了，就連通房丫鬟都比別人嬌俏可喜，人類被收了還不夠，神魔都不放過，湯都不給別人留一口。和你們比起來誰不是庸脂俗粉，還分誰更庸脂誰更俗粉一點有意義嗎？
萬東流才不會去哭訴這個，轉而道：「反正這也不是什麼大壽，常理也就是派個晚輩過去祝賀一下送個禮也就行了，這次我打算讓小兒子出去見見世面。」
「你跟我客氣什……」吳侯笑呵呵地抬手示意免禮，笑容卻忽然僵在臉上。
下一代崛起，名動江湖。上一輩已逝，徒留紀念。同輩白髮，議兒女之親。
挽著趙長河路過的抱琴差點沒笑出聲來，趙長河也在笑：「對它不敬最多的難道不是你自己？」
抱琴身後，趙長河安靜地站在那裡，目光定定地看著唐不器的白髮長須，和他身邊的青年們，久久不言。
「萬老幫主已經逝世七八年了，睡夢之中安樂而去的，並無痛苦。其實……前年我們老太爺也走了。」
「喲，出息了，之前要不是姑奶奶幫你殺人，你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身邊有幾名青年侍立在側，大氣都不敢喘，凸顯了吳侯平日家教的威嚴。
趙長河偷偷聽了一下，那邊正在說：「好雀雀，你就說說我師父的事嘛，她當年也來過揚州，然後呢？」
唐不器神色抽搐了兩下，站起身來，一肚子草泥馬地行了一個晚輩禮。
「要不是因為你個累贅，我也不會被人追殺啊！」
「這都被你知……誰說我享受這個了？」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然不在了……趙長河默然看著艙外江水，再度強烈感覺到了物是人非，換了人間。
「難道你敢說你不是？」
之前都是背著的，現在總是抱著，少女抱著碩大龍雀說悄悄話的樣子別提多萌了。
「美麗的面孔千篇一律，都是有些共性的，只有醜人才會丑得花樣百出，像你一樣。」
「提親就算了。」趙長河抿了口酒，喟然道：「我們還講那套父母之命？看自由戀愛好吧。」
吳侯雄鎮江南三十載，又是如此繁華之地，原本怎麼想都會是金碧輝煌的連綿府邸，甚至僭越都不是不可能的。結果此番親見，侯府佔地遠比想像中的小多了，也沒什麼金碧輝煌，相對甚至能稱一句樸素。
「唐丞相到~」後方忽地傳來唱喏聲。
「不該問的別問哈。」
鬚髮皆白的唐不器半止的晚輩禮終於光明正大地對著廳外佳人行了下去：「姑姑。」
又或者她才是居中搭橋的，很可能她還和九幽有密謀，其核心線索好像是小徒弟。
趙長河眨巴眨巴眼睛：「怎麼，趙王女人不夠多嗎？你就沒意見？」
抱琴道：「終究吳侯子孫滿堂，老太爺走時含笑，並無牽掛。要說微有遺憾，也就是沒見到小姐的兒孫。」
一邊是流淌的江水，一邊是靜止的幽潭。
中間是趙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