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源君,許久不見

正文卷

「原來是魔術師啊!櫻井明先生好厲害!」小圓鞠了個躬在櫻井明的對面坐下,拍手驚嘆。

「櫻井明先生也是一個人旅行嗎?」小圓問。

「嗯,這是一場漫長的旅行呢。」櫻井明笑著回應。

「一個人的旅行嗎?櫻井明先生好厲害!」

「小圓是高中生吧?那就叫我學長吧,聽著親切些。」

「好的!學長這趟是要去小樽嗎?」

「不,我的旅途已經到終點了。」

「誒,這裡嗎?」小圓茫然地眨著眼睛。

「因為小圓就是我的終點。」櫻井明面帶笑容,笑容純凈而無一絲雜質。

「學……學長在說什麼呀……」小圓結結巴巴,少女白皙的臉色染上了一層暈紅。

「小圓去小樽是要埋葬小黏嗎?」

小圓呆了呆,雙手抱緊了背包,面色緊張道:「學長是怎麼知道的?」

「我是魔術師啊!」他大笑著,爽朗的笑聲吸引來了周邊年輕人的目光,他們驚訝好奇地看著這個自稱魔術師的男人。

「小圓,再給我講一遍小黏的故事好嗎?」他目光期待道。

「……我和小黏的故事嗎?可以哦。」小圓抱緊了背包,小聲講述了一個漫長的故事。

在這個故事中,主人公是叫做緒方圓的女孩和一隻叫做小黏的貓,這是一個女孩和小貓從小一起長大,相互救贖的故事。

在女孩清甜柔和的嗓音中,清晨的陽光都被柔化了。

櫻井明安靜地坐在小圓對面,聆聽著女孩編造的故事。

他看著小圓乾淨的素顏,心中想著這個女孩究竟是怎麼編造出如此真實的故事的呢?

是因為感同身受嗎?

「貓只能活十五年,雖然貓精靈可以活很久很久,可是一旦離開山裡它們就只有普通貓的壽命了。小黏是為了救我才從山裡出來的,我是三歲遇到它的,我十八歲的時候它就走了。」

小圓滿臉都寫著難過,

「小圓走的那天也是冬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它把腦袋放在我的手心裡喵了一聲,我聽懂了它是在跟我說再見,那天下午它就走了,我把打開的貓罐頭放在它面前它都不抬頭聞一下,慢慢地慢慢地,它的身體就涼了下去。」

小圓雙手撐著膝蓋,低著頭,櫻井明看不見她的臉,卻能看見淚水一滴一滴落下來打在裙子上。

她的雙肩微微抽動,嬌弱的讓人憐惜。

「學長我說著說著又哭了,對不起!」小圓使勁的把眼淚擦掉,「明明小黏回歸山裡做貓精靈應該是喜事才對的!」

櫻井明看著女孩燦爛的笑容,明明知道這是假的,可他的心裡仍然有些難過。

他默默想著,這世上會不會真的有一個叫做緒方圓的自閉女孩,從小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在三歲那年遇到了來自山裡的貓精靈,貓精靈放棄了永恆的生命,只為拯救身為凡人的她……

就好像那個從小生活在大山裡,叫做櫻井明的男孩,他那麼渴望能去往大山外的世界,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可這是不被允許的,因為他背負著生來就註定的命運,直到有一天,那神聖的顯化降臨在他的世界,只為救贖這個本該滿手鮮血、卑微入塵的男孩……

櫻井明沒有再說話,他看向小圓的目光渙散而失神,似乎在思考什麼。

小圓歪著頭,目光萌萌地看著他,眼底極深處卻涌動著森然的冰寒。

「抱歉,小圓,我剛剛走神了。」

他終於回過了神,向女孩表達歉意。

「學長剛剛在想什麼?」小圓眨著大眼睛。

「我在感謝神明讓我再次遇到了小圓。」櫻井明笑容燦爛。

「誒?!」小圓的臉抹上了層紅暈,聲若蚊蠅道,「再次是什麼意思?我和學長以前見過面嗎?」

「小圓,謝謝你,能夠再次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櫻井明起身,向著小圓深深地鞠躬,表示感謝。

「其實我最近陷入了一個奇怪的夢,我曾經以為自己改變了,但那個夢把我重新逼入了死胡同,讓我不得不直面我最恐懼的未來,可是再次遇到小圓和大家,讓我終於與自己取得了釋懷。」

「櫻井明先生做了噩夢嗎?」

「嗯,一個很可怕的噩夢,在噩夢裡我因為恐懼而墮入了地獄,為了一己私慾殘忍殺害了很多無辜的人,是個不容寬恕的壞人,而小圓是這世上最後一個可憐我的人。」

雖然即使是這份憐憫也是假的……

櫻井明笑容柔和,他看著眼前的女孩,心中有種炙熱的情感涌盪著。

「誒,果然是個噩夢呢!」小圓抱著背包,滿臉擔心。

「是啊……但幸好遇到了小圓和大家,讓我明白了,我啊,果然和以前不一樣了,一切都還來得及,我們仍有無限美好的未來。」

那個年輕人重新落座,閉眼笑著說道。

陽光打在他的半邊臉上,他的臉龐白凈甚至透明,嘴角的由衷而滿足的笑容噙著無限希望,窗外群山彷彿黛洗。

浩蕩的風從北海道的群山之間吹過,駛向那遙遠而未知的前路。

原來一切都不是夢!

只是一切都被改變了!

他真的勝了命運半子,只因為有人選擇站在了他的身後!

「……學長,你的旅行袋裡裝的是什麼?」小圓也失神了一瞬間,歪頭盯著他手中的旅行袋。

「這個嗎?」櫻井明將旅行袋放在了桌上,從中取出來一疊厚厚的稿子,略帶不好意思道,「這是我寫的小說,我這次準備帶著它去拜訪我的編輯老師。」

「學長還會小說嗎?好厲害!」小圓睜大了眼睛,聲音中滿是驚訝與佩服。

恰在這時。

「各位乘客請注意,各位乘客請注意,現在播報緊急通知。因為控制系統短路,8號車廂的空調系統失控,車廂溫度顯著升高,列車員需要進行修理。8號車廂的乘客請帶上各自的行李轉到貴賓車廂休息,為了表示歉意,我們在貴賓車廂為大家準備了免費的下午茶。」列車員在廣播中說。

櫻井明一怔,他轉頭望向窗外,才發現列車即將抵達峽江大橋。

真遺憾啊……就只能到此為止了嗎?

「學長,我們一起去貴賓車廂嗎?」小圓聲音軟糯可愛。

「小圓你自己去吧,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櫻井明定定看著小圓漂亮的眼睛,好像要把那雙眼睛永遠記在心裡,他輕聲道,「小圓真的很可愛,我會永遠記住今天的小圓的,如果可以真想和小圓一起去小樽旅行。」

小圓的臉熱得像是喝醉了酒,她受寵若驚地起身深鞠躬:「謝謝櫻井明學長!」

「對了。」

櫻井明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小心翼翼地將稿件放入旅行袋裡,沖小圓晃了晃手中的旅行袋,咧嘴笑道,

「這次我就不把它交給小圓代為保管了。」

他坐在座位上,目送可愛的女孩穿過一道又一道陽光的光柱。

陽光中輕塵飛舞,女孩在車廂盡頭處轉頭望來,他抬起手,笑著和這個短暫地以「緒方圓」的身份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女孩告別。

車門關上了,隔絕了櫻井明看向女孩背影的視線。

他側過頭,直視著車窗倒影中自己的眼睛。

曾經有個櫻井明的男孩,在這輛火車上,在這個座位上,遇到了一個叫做緒方圓的可愛女孩。

那是個背負罪孽,滿手鮮血的男孩。

他的罪孽深重到了即使是全日本寺廟內的佛鍾轟鳴,也無法換回他一絲人性的地步。

那是個愚蠢可愛,笑容甜美的女孩。

即使是罪孽深重的男孩,也無法對他伸出沾滿血腥的利爪。

在他們分別的最後一刻,男孩甚至不敢舉起手和她揮手告別,因為龍化後利刃般醜陋的手會暴露他的身份,破壞「櫻井明學長」在緒方圓心中的印象……

但是。

已經不一樣了。

即使男孩發現了女孩真正的身份。

可那又如何呢?

他仍然很感激這個願意給予他一絲溫暖的女孩,哪怕那份溫暖的背後是謊言。

陽光從每一扇空窗里照進來,光柱中細小的灰塵翻滾,櫻井明在這樣的晨光中攥緊了手中的旅行袋。

……

小圓。

這次就不麻煩你幫我保管它了。

因為我已經有足夠的力量,保護我所愛的一切了。

……

櫻井明輕聲道:「又見面了,天照先生。」

穿著黑色長風衣的男人走入了車廂,坐到前排的某個位置,將一把紅鞘古刀橫置在桌面上。

刀被緩緩抽出有合攏,刀銘「蛛蛛山中凶祓夜伏」。

這把刀遍嘗過人類和異類的鮮血,可刀鋒的弧線卻那麼優雅漂亮。

「為什麼說『又』?」男人凝視著他,「你的表現很異常,你似乎在今天之前就見過我們了?」

「我是誰很重要嗎?」

「本來不重要,但現在變得重要了。」源稚生凝望著這個無論是舉止還是言行,都顯得十分怪異的男人,「一個人旅行到了這麼遠的地方,遇到了那麼多的女人,卻只是陪著她們傾訴、發泄積攢的壓力,你到底在做什麼?」

源稚生緩緩地抓緊了刀柄,等待著櫻井明的答案。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13分鐘後下一班火車就會經過峽山大橋。

峽山火橋是一道跨度一千二百米的鐵路橋,橋下是一道大裂谷,裂谷中有瀑布流過,裂谷上方是漫山的櫻花,是這趟旅途中著名的景點。

也是完美的處刑地。

烏鴉和夜叉守住鐵路橋兩側,下方是超過百米深的裂谷,即使是A級混血種跳下去也必死無疑。

即使櫻井明跳崖,還有烏鴉。

在崇尚刀戰的本家中,烏鴉是例外的神槍手,櫻井明在下墜過程中就會被烏鴉轟碎腦顱。

沒有任何逃生通道,是真正的無天無地之所。

可在動手前,源稚生更希望能直接從櫻井明口中得到答案。

但櫻井明卻沒有給他想要的答案。

他定睛凝視了源稚生許久,最終失望地搖頭,那種溢於言表的失望之情讓源稚生皺緊了眉頭。

「天照先生,再次看到你,我就明白了世代的鬼為什麼永遠沒有一處棲息之地。」

他以一種極度冷靜平和的聲音說著。

「什麼意思?」源稚生平靜道。

「如果心中的太陽連自己都無法溫暖,那怎麼去溫暖別人呢?」櫻井明輕聲道。

「我從來沒想過去溫暖別人。」源稚生冷冷道。

櫻井明慢慢閉上眼睛,苦笑著喃喃道:「是啊,曾將希望完全寄托在別人的我,好像也沒什麼資格說出這種話。」

「為什麼要加入猛鬼眾?」

「猛鬼眾?」櫻井明搖頭道,「我們並沒有加入猛鬼眾。」

源稚生眉頭皺起,這話超出了他的預料,關鍵是他能看出這傢伙沒撒謊。

「……和我一起回家族,家族需要你的力量。」源稚生沉默片刻,說道。

他能看出來櫻井明的狀態沒有半點失控的傾向,這很不可思議,除非他根本沒有服用強化血統的基因葯。

櫻井明歉意:「很抱歉,我還有自己的事要做。」

「什麼事?家族可以幫你。」

「唯獨這件事上家族幫不了我,因為我要去拯救一些人。」

「拯救誰?」

「自然是和曾經的我們一樣的人。本來這些事應該是由家族做的,但你們放棄了。你們放棄了我們,可我們卻不能放棄自己。如果連我們都放棄了,那這世上就真的再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了。」

「你……究竟要做什麼?」

「不是我,而是我們,我們只是想獲得常人觸手可及的那份平淡,為此,我們要扭轉這份生而註定的糟糕命運。」

櫻井明笑容淺淺地說道。

他的話語是那麼輕,可其中流淌的炙熱野望卻灼痛了源稚生的眼睛。

「您也是個可憐人,徒具天照之命,卻不敢背負天照之實的可憐人。天照先生,有位大人讓我帶一句話給您。」

「什麼話?」源稚生凝眉,他終於從櫻井明的口中得到了重要的信息!

有位大人?

櫻井明果然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背後存在著某股勢力,這股勢力似乎不是猛鬼眾?

那是誰?東京又有第三方混血種勢力入場了?!

突如其來的驚悸蔓延全身!

源稚生不假思索地在瞬間進入龍骨狀態,瞳孔浮現濃烈金色,他猛地拔刀起身,黑色的長風衣敞開,襯裡上是一幅盛大至極的浮世繪。

在這一瞬間他感受到了陌生而無可忽視的氣息!

僅僅是一出現,就好似立身世界的中央,彰顯其降臨,彰顯其存在,彰顯其不可磨滅的痕迹!

在源稚生的對面。

櫻井明緩緩起身,嗓音輕柔,窗外有落櫻如雪飄落,陽光中花瓣的顏色薄如褪色的最純。

「源君,究竟什麼才是正義?一個人又到底能為守護重要之人付出多少代價?」

這一刻。

一道若有若無的身影浮現在櫻井明的身後。

那身影面容模糊,背對著他們,他似拄劍而立,立於山巔之上俯瞰群山、遠眺碧海。

此刻間他似有所感,於遠方回首望來,滿目含笑。

「源君,撒西不理噠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