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再次氣暈

正文卷

「火珠事件」後, 唐國公府的風波平息了下來。

李建成似乎真的得到了教訓,表現得沉穩了不少,對原本不愛搭理的李玄霸也親切多了。

李玄霸例行送禮的時候,他不會再挑三揀四, 還會專門派人來感謝幾句。出門的時候, 他也會偶爾給弟弟們帶禮物。

李淵和獨孤老夫人都十分開心李建成的成長,竇夫人對大兒子的擔憂也少了一些。

連李世民得了幾次禮物後, 都在李玄霸面前說:「兄長人還是不錯啊!知錯能改就是好兄長!」

李玄霸分外無語。

之前二哥對李建成的成見十分深, 被李建成和顏悅色對待了不到半個月, 收了幾次禮物,就變成「兄長人不錯」了?

雖然他們和李建成的關係還沒到劍拔弩張的地步,這次事件也確實是獨孤老夫人先挑起,李建成被動接受,但這「記吃不記打」也太傻白甜了吧?你是小孩嗎?被哄哄就不氣了?

哦, 未來的唐太宗現在還真是一個還差兩個月到八歲的小孩。

李玄霸默默把這件事記下。

以後《太宗實錄》他來執筆, 就從他哥爬樹滾地挨罵挨揍和「我兄長人還怪好的」寫起。

要不幹脆寫一本《我的兄長李世民》回憶錄?

不過李建成釋放好意, 李玄霸也樂得輕鬆。

他們如今本來就還不需要鬥爭, 和和睦睦不好嗎?等唐朝建立後, 才是各顯身手的時候。早這麼多年折騰,除了影響心情沒好處。

李玄霸也學著傻白甜孩子李世民,嘴裡說著「兄長人很好」, 禮物送得更勤了。

除了送些不值錢的小禮物,李玄霸不再去「打擾」李建成。他把想去找李建成玩的李世民也牢牢拽住,讓他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要去打擾兄長。

「兄長已經納妾, 正在努力生你的小侄子小侄女, 你撞見了多尷尬?」李玄霸板著臉道, 「你應該好好為兄長著想,做一個懂事的好弟弟。」

李世民撇嘴道:「我總覺得你心中不是這麼想的。唉,你肯定還是討厭兄長,不去就不去。」

李玄霸想揍二哥一頓。之前一直最討厭兄長的不是你嗎?自己還會敷衍地說幾句兄長的好話,免得憨直的二哥得罪兄長,被老夫人訓斥。

「哈哈哈,不氣不氣,笑一個。」李世民樂道,「不去就不去,你討厭他,那我也不喜歡他了。走,我們去找小五玩?」

李玄霸繼續拽住像沒拴繩雪橇三傻似的二哥:「你就非得拋下功課出去玩嗎?!寫完功課再去!!」

李世民反手將李玄霸拖著一起跑:「還有一日呢!功課就該最後一日做!提前一日就是對功課的不尊重!」

李玄霸:「……」這什麼歪理啊!

「嗯?功課就該最後一日做?」

李世民一個急剎車,撞在了正好來檢查他們是否有好好做功課的竇夫人身上。

李玄霸剎車不及時,一頭撞在了李世民後腦勺上。

兩個孩子「哎喲」一聲,同時抱頭蹲地。

板著臉的竇夫人差點破功笑出來,好不容易才忍住,拎著調皮的二兒子回去做功課。

李玄霸揉著額頭跟在後面,對不斷做怪表情的二哥用心聲罵罵咧咧。

李世民用食指把眼角拉下來,又用大拇指把嘴扯得特別大,吐出的舌頭和眼珠子一起亂晃,對弟弟「啊咧啊咧」。

竇夫人低頭。李世民立刻放下手,收回舌頭,作乖巧狀。

竇夫人繼續走路。李世民繼續做鬼臉「啊咧啊咧」。

李玄霸忍無可忍,小跑上前,握拳給了他哥腦殼一下。

李世民立刻告狀:「娘娘!弟弟打我!」

竇夫人深吸了一口氣,把李世民放在了地上,狠狠拍了李世民的屁股一巴掌:「不要欺負弟弟!」

李世民跳腳:「他打我,怎麼還是我欺負他?!」

李玄霸譏笑:「活該。」

李世民眼珠子一轉,伸手把李玄霸的頭髮薅了一把就跑。

李玄霸捂著自己的雞窩頭,仰頭對深呼吸的母親道:「母親,二哥往屋裡跑,不是自尋死路?」

本來被調皮的二兒子氣到了的竇夫人「撲哧」,氣消了不少,變得哭笑不得。

「走,我們去逮他,今日必須罰他多寫一張大字。」竇夫人牽起李玄霸的手,去屋裡逮「自尋死路」的調皮兒子了。

李玄霸難得露出了小孩脾氣,一副有母親撐腰,趾高氣揚的模樣。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二哥喜歡自討苦吃,但一個好弟弟就應該成全他!

李玄霸的日常恢複了過往,唯一不同的是香皂鋪和書鋪的生意正式開啟了。

李玄霸以二哥最近太頑皮為由,請老師們給二哥增加了武藝的功課,消磨二哥過剩的精力。不讓二哥參與。

武藝這門課,李玄霸自己是放棄了。他只學騎馬,能跑就行。

高熲和宇文弼理應不喜歡弟子做商賈之事。李玄霸已經想好了說服老師們的話,沒想到沒用到。兩個老師毫不猶豫地准許了。只要李玄霸能完成布置的功課,就讓李玄霸隨意支配他的時間。

李世民大喊不公平。

宇文弼冷笑:「不想增加騎馬射箭的時間?這次教你實戰打獵。若你能通過考核,我就請太子允許你去皇家獵場玩耍。」

李世民立刻站直身體,喊得比之前還大聲:「我去!我愛習武!」

高熲扶額:「你變得還真快。」

李世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呵呵」笑。

宇文弼和高熲本來不想笑,看著李世民故意裝出來的憨笑,都忍不住笑了。

李玄霸令他們放心又憂心,李世民真的令他們開心。

雖然虞世基這個教書法的老師沒什麼存在感,宇文弼和高熲甚至都忽視了弟子們還有一位老師。李玄霸也拉著二哥去找虞世南,讓虞世南也給性子越發靜不下來的二哥多布置功課,好讓二哥修身養性。

教書法算什麼老師?宇文弼和高熲傲視比他們小一輩的虞世南。

正在守孝的虞世南假裝自己不存在,只默默地教李玄霸和李世民寫字,不多費口舌。

他同在守孝的兄長虞世基之前警告過他,就算高熲和宇文弼乖乖從朝堂退出,跑去編書避難,但陛下仍舊厭惡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出手。為了虞家的安危,希望虞世南與高熲和宇文弼不要交往過深。

虞世南沉默地照做,但仍舊繼續教導李世民和李玄霸。

虞世基原本希望虞世南也借守孝斷掉和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師生關係,以徹底和高熲、宇文弼撇清關係,但虞世南這次沉默地拒絕。

後來虞世基見皇帝確實很喜歡李世民和李玄霸這對錶侄,才沒有繼續阻止。

虞世南平日里一直面無表情,連眼神都如深潭一樣沉靜。見到弟子的時候,他才會露出很淺的笑容。

虞世南的妻子特別喜歡李世民和李玄霸來拜訪,這樣虞世南才會有一點活人的氣息。

聽了李玄霸的請求後,虞世南心裡明白了點什麼,讓妻子將李世民帶去廚房端糕點,對李玄霸道:「你不想讓你二兄插手商賈之事?」

李玄霸點頭:「是。」

虞世南嘆了口氣,道:「你也不該插手過多。」

李玄霸道:「我和二兄將來肯定是會很缺錢。我不在乎名聲。而且我這身體,將來肯定難以入仕。入仕耗費的精力,比在家裡躺著讓管事們幫忙賺錢大多了。」

虞世南輕輕揉了揉早熟的弟子的頭:「你在陛下面前周旋,花費的精力也不小。」

李玄霸道:「陛下明年開春就會離開京城,我不會再花費太多精力了。不過陛下離開京城前,會開科考試,令天下舉薦人才。我準備參加。老師能指導我的策論嗎?」

虞世南疑惑:「為何不問高公和宇文公?」

李玄霸無奈道:「高公和宇文公估計把握不住陛下的心理。」

虞世南黯然道:「我也不知道陛下的心理。」

李玄霸道:「總比高公和宇文公強吧。希望老師不要嫌棄我諂媚陛下。」

虞世南搖頭,道:「向君王展現才華,怎麼能叫諂媚?我雖不才,指點你一二也行。你的書法已經自有風骨,不需要再描紅。我給你布置的策論,就當是書法功課了。」

李玄霸立刻拱手:「謝老師。」

他知道虞先生是自謙。

虞世基和虞世南兩兄弟對揣測君王心思都很有天賦。兄弟二人不同的是,虞世基選擇迎合,而虞世南當發現君王與他的追求不一致時,就選擇沉默。

所以虞世南不是不知道楊廣的心理,也不是不知道如何討好楊廣,只是不願罷了。

但自己的堅持,虞世南不會轉嫁到弟子身上。何況虞世南認為自己看人很准,李玄霸應當不是一個諂媚的人。

李世民提著一籃子糕點回來時,虞世南已經摸底了李玄霸寫文章的基礎。

李玄霸胸有錦繡,只是文章略輸文采,不擅長駢儷。

合格的駢儷文可以靠死記硬背。又不是寫傳世之作,多背多寫就行。難的是言之有物。

虞世南對李玄霸很滿意。

雖然李玄霸八歲就參加科舉稍早了些,參加了也不可能被授官。但科舉是與天下寒門士子過招,弟子既然有這個志氣,他自然要支持。

本來虞世南以為李玄霸只是去見見世面,但李玄霸若能把心中所想描繪出來,也不一定只是一輪游。

李世民把糕點塞進弟弟嘴裡,差點把李玄霸噎住:「阿玄,這個好吃。師娘給我們裝了一籃子!」

李玄霸鼓著腮幫子艱難咀嚼:【老師本就生活清貧,你還連吃帶拿,你不羞嗎?】

李世民眨眼。

老師生活清貧?那等年節多給老師送些禮物。但好吃的還是要拿走。這是兩回事!

他不僅不還回去,還塞了一塊糕點給虞世南的兒子虞昶。

虞昶比李世民小一歲,儼然已經成了李世民的小弟,拿著糕點十分恭敬地跟在李世民身後窸窸窣窣啃著,完全忘記了這糕點是自家的,還對老大十分感激。

虞世南見到這一幕,不由嘆氣。

其實他之前覺得自家兒子還成。但有了李世民和李玄霸這兩位弟子之後,真是人比人得丟。

李玄霸抹了抹嘴,終於把糕點吞了下去。

他抽出一卷書遞給虞昶:「這是我和二哥用過的啟蒙書,昶弟看得用不得用。」

虞昶的臉垮了下來。這個年紀的孩子沒有喜歡讀書的。對剛啟蒙的他而言,看書真是噩夢。

但打開書後,他看著書中精美的圖畫,立刻揚起了嘴角,脆生生道:「謝謝李三兄!」

虞世南再次嘆了一口氣。

自己兒子啟個蒙都如此艱難,居然不愛讀書,真是人比人得丟。

小小打擊了一下虞世南的養兒自信後,李玄霸和抱著糕點不放的李世民又去找了李昭和柴紹。

香皂鋪子的事李玄霸已經寫成了文字方案。之後他為了備考不會常常出面,就全權委託阿姊了。

李昭雖然已經嫁給柴紹,但她現在只是相當於柴府另一個女兒,正在學習如何當柴家主婦,還未和柴紹同房。所以李玄霸不用擔心會打擾李昭和柴紹。

勛貴世家聯姻,能否生出嫡長子是重中之重。生出嫡長子之前,娘家盯著自家女兒的安危盯得很緊,生怕女兒會出問題。

所以雖然勛貴世家的女兒在六七歲就會定親,十三四歲就會嫁人,但一般十六歲才會圓房,十八歲左右才會有第一胎。

竇夫人和未來的長孫皇后都是如此。

在這之前,出嫁的勛貴世家一般都會帶上專門代替自己圓房的丫鬟,兩家約定好,丫鬟若懷男胎就流掉或者生下溺死,生女兒就撫養。

也有少數人家,會如李建成這樣,親家先送同族側室,默認可以留下男胎,或和柴紹這種不睡陪房丫鬟,享受和妻子「先談一場純純的戀愛」。

李昭出嫁後,李世民不愛來柴府,因為柴紹的笑容實在是傷眼睛。

李玄霸和李昭商議香皂鋪子後續事情時,李世民就非要和柴紹去比誰射箭射得准,爭一時意氣。

柴紹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李玄霸都無奈了:「柴姊婿是不用當值嗎?」

李昭扶額苦笑:「他特意請了假。太子殿下寬厚,准了。」

李玄霸無語。柴紹和阿姊成婚都半年了,他究竟請了多久的假?還是說這假不是連續的,而是隔三岔五就請假回家陪新婚夫人?也虧得太子仁厚肯縱容。

李玄霸轉移話題,不想提戀愛腦到令人無語的姐夫。

姐夫的父母居然也縱容兒子「不上進」,真是神奇。

「香皂販賣的時候,得分等級,不是每個顧客都能買到香皂。貢品同款香皂,會比貢品低一個檔次,只供有勛貴官吏家庭購買。」

李玄霸把自己的分級貴賓制度拿出來。

分級、限量、預購、盲盒。網紅店規訓客戶四大法寶。

貴族家庭大多都有自己的工坊,家中所用物品都自給自足,本就很少在外購買。

李玄霸打出「貢品」同款的消息,雖然能吸引這些人嘗鮮。但這時貴族天生對外面的東西不信任,認為在店鋪買東西有違自家逼格,所以很少在外面大批量購物。

他們和「定製店」的客源雖然身份不同,但數量稀少不差錢還希望被特殊對待的心理是相同的。

這時候就需要店鋪給顧客「定規矩」。「規矩」越多,顧客就越覺得自己買得值——他們買的不是商品,而是一種「入圈」的資格。

李玄霸已經「金盆洗手」後,曾經認識的網店老闆還和他說沒趕上好時代。現在的「定製貨」搭上了同人的車,才更好賣。就算顧客被捲款逃跑無數次,也會乖乖提前幾個月付錢,半分保證都不需要地等著,不等就會被圈子罵。

李玄霸現在就把新學到的「知識」運用到大隋。

「西市的香皂不定數量,但也辦貴賓卡,貴賓卡除了准入費之外,還執行儲值等級制度。比如儲值一千錢為丙等,可以預定一些功能性的香皂。儲值用完之後,必須再儲值等級所需的金額,才能繼續享受相應貴賓待遇。」

「東市執行會員制度,只要是官員就可以免費進入,根據官階和爵位不同分貴賓等級。『貴賓款護膚套裝』限量上架,所有會員都能購買;不同等級的貴賓有預購限額,可以提前一個月給全款預定想要的護膚品。陛下已經准許,三品以上官員和郡公、國公可以用他所用的冷制皂貢品。」

「貴賓擁有專屬服務人員,每逢年節,都會有禮物贈送;每個月每個等級的貴賓都有專屬活動,如新品限量免費試用套裝,和各種應季盲盒……」

李昭看著李玄霸寫的計畫,聽著李玄霸的詳細解釋,眼睛轉起了圈圈:「慢點慢點,阿姊沒聽懂。」

李玄霸喝了一口溫水,詳細給阿姊舉例。

李玄霸說得口乾舌燥,喝了一壺水,跑了一趟茅房,李昭才終於勉強搞懂。

李昭揉搓著弟弟的小腦袋,道:「啊,大德啊,你為什麼能有這麼多奇怪的點子?」

李玄霸面無表情道:「書看得多。這些點子都是以前的豪商做過的,特別是魏晉多豪商,各種營銷手段層出不窮。」反正甩鍋古人就是了,他就不信會有人去查。

李昭沒有懷疑李玄霸。

晉朝是一個奇葩的時代,從上到下奢侈成分,豪商眾多。晉武帝時首富石崇的本金就來自當荊州刺史的時候搶劫過路富商。

李昭道:「你可不要為了錢財移了性情。」

李玄霸搖頭:「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認為賺豪富的錢,比收貧困人的租子更叫取之有道。取之有道的錢財不會移了性情。」

李昭總覺得不對。

按照世間常理,收租子才是正經的取材,商賈不是。但李玄霸這歪理,居然讓她難以反駁。

李昭只能哭笑不得道:「我們家大德果然有德,是個佛祖聖人心腸。」

李玄霸嘴角抽搐:「我怎麼感覺阿姊在罵我?」

李昭點了點李玄霸的額頭:「阿姊才沒有。我是真心誇你。」

李玄霸轉移話題道:「高夫人的鋪子都在西市,想做西市的生意。她還想分個鋪子賣更廉價的肥皂,薄利多銷。肥皂就是不加香料的香皂。這個鋪子可以現場製作肥皂,讓世人知道我們張貼的肥皂方子是真的。」

李昭好奇:「為何要把方子公開?」

李玄霸微笑道:「不把方子公開,怎麼讓其他人模仿?不讓其他人模仿,怎麼讓人免費幫我們推廣?只有用香皂的人多了,我們的香皂才會被瘋搶。」

李昭道:「他們如果賣得比我們便宜,我們不會被搶走客人嗎?」

李玄霸搖頭:「不會。物品的珍貴不僅在於材料,更在於名聲,就像是人的名聲一樣。我們的香皂是貢品。正因為公布了方子,他們才會認為我們有更大的秘密。如果他們降價,就更無法與我們競爭。」

李昭似懂非懂。

李玄霸道:「阿姊,如果你看中了一件特別珍貴和稀有的首飾,有兩家看上去差不多的商鋪,價格相差一百錢,你是買貴的那家還是買便宜的?」

李昭立刻道:「貪小便宜吃大虧,我不差那點錢……啊,我明白了。」

她掩嘴笑道:「希望他們狠狠降價。」

姐弟二人相視一眼,狡黠微笑。

等他們降價。我們不僅不降價,還要根據季節不同加價或者直接下架呢。

李玄霸和李昭達成了共識,李世民也垂頭喪氣地輸了回來。

李世民向李玄霸訴苦,李玄霸並不想安慰二哥。

你和柴紹年齡相差那麼大,你怎麼會有自信能贏過柴紹啊!

李玄霸有時候真的不知道二哥的自信心為何會如此膨脹,簡直好像整個人身上全是自信心。

「下次我一定能贏!」李世民攥緊拳頭,曲臂發誓。

李玄霸敷衍地「哦」了一聲,閉目養神。

李世民掩著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射箭可是體力活,他也累了。

「阿玄,過去點。」

「車這麼寬敞,別擠我。」

「靠著車門睡覺不舒服,給我當枕頭。」

「滾!」

「我也給你當枕頭,快過去點!」

李世民不由分說把李玄霸擠開。

李玄霸困得不想動。於是兩個孩子腦袋挨著腦袋,互相當靠枕就這麼睡著了。

乳母把他們抱下馬車的時候,他們都還沒醒。

李四娘和李五娘等候在馬車停靠處,讓乳母換條道回院子。

李四娘小聲道:「後院又鬧起來了,可別撞上。」

李五娘伸手,幫乳母把李玄霸抱著:「二郎三郎的院子離長兄的院子很近。先在我們院子躲一躲,待鬧完之後再回去。」

乳母疑惑:「這麼嚴重?那是不是該把二郎君三郎君叫醒?」

李四娘搖頭:「二郎三郎去了恐怕會被遷怒。先躲一躲。」

四娘和五娘也是心裡有成算的。再加上她們自從也拿出零花錢得了些香皂鋪子的分紅後,一直念著二郎三郎的好,所以乳母相信她們。

李世民趴在乳母懷裡,李五娘穩穩地抱著李玄霸,李四娘在前面領路,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才回到四娘和五娘居住的小院落。途中李四娘還和李五娘換著抱了李玄霸一程。

李世民和李玄霸帶著的僕從想抱李玄霸,兩位娘子都搖頭。

乳娘無奈。看得出來,兩位小娘子都過於喜愛自家三郎君了。

到了李四娘和李五娘的院子。李世民和李玄霸睡在同一張榻上,但李四娘和李五娘都只對著李玄霸指指點點,輕笑三郎的睡相很可愛。

李四娘道:「風風火火的二郎只有三姊能製得住,還是三郎討人喜歡。」

李五娘點頭。

李玄霸睡眠淺,其實在下馬車的時候就已經醒過來,只是懶得睜開眼睛。

聽到姐姐們讓他繞路時,他就更不好醒來,只能繼續裝睡。

現在聽到姐姐們的竊竊私語,李玄霸尷尬得差點裝不下去。

他和四姐、五姐其實並不親近。大隋的後院雖然沒有後世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矩,但李四娘和李五娘和李世民、李玄霸非同母,能見面的時間很少,感情無從談起。

李玄霸只是禮節性地送禮時不忘捎帶四姐五姐一份而已。落到兩個姐姐嘴裡,就誇張成了李玄霸對她們極好極親近。

這次老夫人那裡又鬧起來,還鬧得很厲害。兩位姐姐居然「冒險」來門口等李世民和李玄霸,把兩個弟弟藏在自己院子里。

李玄霸覺得這決定有些……咳,天真。但自己都睡著了,是吧?再者,母親肯定知道姐姐們這裡發生的事。母親沒派人來叫他們,應該是默許姐姐們的行為。

還好李四娘和李五娘誇了一陣李玄霸之後,就向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乳母提起了今日後院的事,沒讓李玄霸繼續尷尬下去。

李玄霸閉目聽著,心中不由嘆氣。

他猜測老夫人會熬不到今年春季,主要是通過史書上蛛絲馬跡的推斷。

史書中沒有記載獨孤老夫人的生卒年。

但考古挖掘出李淵在大業元年滎陽大海寺,和大業二年在京城附近的草堂寺為李世民立的碑。再加上李世民曾經回憶,年幼時被母親帶著去探望父親,曾去過剛建好的洛陽,應該就是指這個時候。

也就是說李淵在大業元年到大業二年正月期間,還在當鄭州刺史並滎陽太守。竇夫人留守京城,大業元年帶李世民去探親,然後與請了探親假的李淵一同回京城,途中去了一趟洛陽。

李玄霸這一世也發生過差不多的事。很巧的是,二哥也病了,李淵也為二哥在滎陽立了碑,不過回京後事情太多,他忘記在京城找個寺廟還願了。

他不知道歷史中母親帶著二哥去探親是不是單純探親。

或許上一世母親路途遙遙趕到滎陽,也是為了定下李建成這門婚事。只是因為二哥病了,鄭家如果不想結仇,應該會放棄原本的「考核」計畫,只匆匆見一面就罷了。

這一世他和二哥剛到滎陽的時候都精神著,才節外生枝。

大隋官員外放時,家眷是需要隨行的。母親沒有隨行,很可能需要留在家中照顧婆婆。

之後李淵又當了樓煩太守,那時母親就已經與李淵住在一起,才能勸李淵獻馬。

大隋雖然官員守孝需要辭官,但隋文帝和隋煬帝還有個不成文的潛規則,就是親戚和心腹大臣頭七剛過就會被奪情復用,頂多給放一兩個月的假,如楊素便是如此。

虞世基和虞世南兩兄弟要老老實實守孝三年,是因為現在虞世基還沒有成為隋煬帝的心腹寵臣。

李淵是楊廣表兄,自然也屬於會被立刻起複的行列,不需要辭官三年。所以老夫人可能在李淵就任滎陽太守和樓煩太守之間去世。

當然,李玄霸的推斷可能是錯誤的,母親也可能是因為其他原因留在京城,獨孤老夫人在隋文帝時期就去世了。

但這一世獨孤老夫人直到現在都活著,她的身體又衰弱得十分厲害,李玄霸才確定自己的推斷。如果獨孤老夫人在這個時間點被李建成氣病,大概率是熬不過這個冬季的。

因為李淵被徵辟入朝而歡喜起來,身體好轉,能起床走路的獨孤老夫人,在李建成推卸責任時,肉眼可見的精氣神頹了不少。

不過當李淵官復原職,李建成只是降級一品,李世民和李玄霸又得到了皇帝的賞賜時,獨孤老夫人的身體又好了一些。

當李建成最近變得成熟懂事起來,獨孤老夫人更是身體立刻好轉,又能拄著拐杖站起來,還請來相熟的女眷來院子里賞還未開敗的晚秋菊花,對她們誇讚李建成。

李玄霸以為自己判斷失誤了,獨孤老夫人或許能逃過此劫。

沒想到,命運這東西,或許真的存在。

李建成第二次頂撞獨孤老夫人是因為鄭氏。獨孤老夫人最初沒回過味,後來越琢磨越覺得自家孫兒這麼好,當初怎麼會氣自己,是不是有小人作祟,就招來賜給李建成的女婢詢問。

那女婢不知道說了什麼,讓獨孤老夫人認定這一切都是鄭氏的錯。

李四娘嘆氣:「祖母說,長兄之前那麼孝順友悌,就是在納了鄭氏後才行事偏頗。她如此說,父親和母親也不好阻止。於是祖母就讓鄭氏跪祠堂反省。」

李五娘接嘴道:「誰知道,鄭氏跪了一會兒暈倒了。醫師一查,居然是動了胎氣。這下子可把長兄氣到了。他堅持說鄭氏從未挑撥離間,反倒是勸說他孝順祖母,友愛弟弟。甚至他送給二郎三郎的禮物其實都是鄭氏選的。」

李四娘道:「長兄看上去生氣極了,還說當初的事自己除了醉酒把家裡的事說了出去,本來也無錯,只是沒有違背祖母的意願。那女婢所複述的所謂挑撥離間,不過是鄭氏安慰自己只是因為孝順祖母所以沒有堅持拒絕,不必太愧疚。」

李五娘用手指絞了絞落下的髮絲:「其實我也覺得鄭娘子是遭了無妄之災。」

李四娘在嘴唇前豎起食指:「妹妹慎言。」

李五娘道:「怕什麼?二郎三郎身邊的奴僕才不會嘴碎。」

李四娘嘆氣:「你還是慎言吧。還嫌鬧得不夠大?唉。」

兩位乳母聽完後都不住嘆氣,不敢評價什麼。

李玄霸不由悄悄嘆氣,呼吸聲重了一些。

然後,他感到似乎睡得十分沉的二哥抓了一下他的手。

李玄霸:【哥,你也在裝睡?】

李世民:【啊!!!!】

李玄霸黑線。你啊屁啊,你這個啊是鬱悶還是悲憤還是無語,我怎麼知道?

李世民可不管弟弟煩,隔一會兒在心裡「啊」一聲,直到累得沒了聲音。

李玄霸默默忍受二哥的「啊」,居然被二哥「啊」困了。

入睡前,李玄霸突然想到女同事的吐槽,「動了胎氣會肚子疼反胃噁心流血,才不會暈倒,暈倒那是低血糖,宮斗宅斗暈倒後查出是懷孕都是裝的」。

呃,鄭娘子是不是裝的?

算了,和自己無關。

至少這次真的和自己無關。

李玄霸一覺睡到了第二天,醒來時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還換了身衣服。

看來他是真的累了,這次睡得挺沉,中途都沒醒。

李玄霸的身旁,李世民還在呼呼大睡。

他蹬開哥哥,爬起來穿衣服的時候,發現母親正披著衣服趴在他的榻邊。

李玄霸一動,竇夫人立刻驚醒,嘴裡喊道:「和二郎三郎無關!」

李玄霸心一沉。

竇夫人驚慌地看著李玄霸。

李世民被這一聲吵醒,揉著眼睛嘟囔:「咦?我在四姊五姊院子里睡著了嗎?唔,這裡是我的床啊。我回來後才睡著?」

竇夫人驚恐地站起來,外套落地。待她看到床上的兩個孩子時,彎下腰將李玄霸和李世民攬進懷裡,不知道是安慰李玄霸和李世民,還是自我安慰:「沒事,沒事,娘護著你們,不會有事。」

李世民迷迷糊糊道:「娘親,怎麼了?」

竇夫人鬆開懷抱,撫摸著兩個孩子的腦袋:「沒事,什麼事都不會有。」

李世民使勁揉了揉眼睛,讓自己清醒過來:「肯定有事!」

李世民話音剛落,李淵推門進來。

竇夫人一驚,立刻轉身將李世民和李玄霸護在身後,聲音尖銳道:「我說過了,二郎和三郎一點錯都沒有!如果大家非要遷怒二郎和三郎,將二郎三郎過繼,那不如你休了我,我帶二郎三郎離開!」

李世民尖叫:「過繼?!」

李玄霸雙拳握緊。

李淵停下了腳步,沉默了一會兒,道:「夫人,我知道二郎三郎無錯,我不會將二郎三郎過繼。孫醫師說,母親快不行了。母親想見二郎三郎最後一面。」

竇夫人哭道:「見最後一面?最後一面要和二郎三郎說什麼?責怪二郎和三郎?二郎三郎做錯了什麼?他們只是得到了陛下的喜愛而已。二郎三郎所得到的賞賜都分給家人,大郎因二郎和三郎被陛下誇獎,太子還因大郎友悌給大郎陞官。兩個孩子一切都向著家裡,向著兄長,他們究竟有什麼錯?!鋪子是我給的,若說一切的根源,那是我,全是我的錯……」

竇夫人本來就沒有休息好,激動之下身體一晃就往地上栽倒。

李玄霸和李世民顧不上寒冷,從床上跳下來想護住母親、兩個幼童哪撐得住母親,他們二人立刻與母親一同跌倒在地上。

竇夫人想墊在下面,李世民和李玄霸敏捷地躲過竇夫人想攬住他們的手,鑽到了母親身體下方,給母親當墊子。

李玄霸倒在地上的時候腳一疼,好像扭著了;手掌手臂也火辣辣的,好像擦破了皮。

李淵趕緊衝過去,把竇夫人和兩個孩子扶起來。

李世民嘴一張,「嗚哇」號啕大哭。

李玄霸垂下頭,心中怒火升騰,眼角也默默溢出淚來。

李玄霸深呼吸,儘可能讓自己語氣平靜:「我隨父親去見祖母。香皂方子是我想出來的,和二哥無關,要過繼就把我過繼了。」

他抬起頭,流著淚譏笑道:「反正我很可能活不到弱冠,換得祖母安心和兄長開心很划算。」

李世民撲到弟弟身上,緊緊把弟弟抱住,哭得喘不過氣,張嘴想說話,什麼都說不出來。

李淵一屁股坐在地上,竟也抹起眼淚來。

「這他娘的究竟是什麼破事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合一,補昨天的更新,欠賬-2。但昨天請假,今天又沒來得及下午更新,所以自罰兩章欠更,欠賬+2。目前欠賬11章。

今天的更新還是在凌晨,大家不要等,先睡吧。

碎碎念:

《全唐文》收錄有李淵寫於陝西戶縣(隸屬西安)的《草堂寺為子祈疾疏》,記錄是大業三年所做。

後來考古發現了石碑原物,我仔細看了一眼拓片,《河南滎陽大海寺還願碑》落款是「大業元年」,月份磨損了;《陝西戶縣草堂寺還願碑》落款是「大業二年正月八日」。所以應該是《全唐文》記載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