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南笙02

第五章 山有木兮卿有意

報社裡已經沒有人了,外面夜幕已經降臨,我裹緊了大衣,覺得特別冷。

沈鬱希似乎是發現了,剛進報社就開了空調,我小聲說:「不用開空調了,就咱們兩個人,浪費。」

「我冷。」他回答道。

他翻箱倒櫃地找出藥膏,回到辦公室在我身邊坐下,拉過我擦傷的手,開始往我的手腕上塗藥。藥膏清清涼涼的,塗上的確是舒服一些。我看著他專註的神情,再次走了神。

「出去採訪,你老師沒有教你們要注意人身安全嗎?」沈鬱希冷著臉問道。

我點點頭,想到剛才那一幕,感到後怕:「教了。」

「那剛剛你都快被人砍了,怎麼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剛剛我不是在保護相機嗎?機在人在啊,難道你們老師沒說過?」我理直氣壯地回道。

「我在S大可沒見過這樣的老師。」

雖然是一貫嫌棄的語氣,可我看到沈鬱希的嘴角忽然有了笑意,這是怎麼回事?

「當時不是還有警察嗎?他要是當著警察的面砍了我,那就是故意傷人了,是要坐牢的。」當時有警察在身邊,我還是比較放心的。

「精神病是不需要負法律責任的,你的老師沒有教你?」沈鬱希再次問道。

精神病?

「男主人只是過激了一些,應該是情緒問題,不會真的是精神病吧?」這個時候我才驚覺,開始害怕,盯著他看。

沈鬱希沒好氣地說:「多半是了。」

不會吧……

他嘆了口氣,上完葯,把藥膏放回盒子里,看了一眼我桌子上的相機,說:「你先回去休養幾天,這個報道我來寫。」

我立馬搖搖頭:「我不需要休息。」

他皺起眉頭:「我讓你休息就休息,你這樣的狀態怎麼上班?放心吧,林姐那邊我會去說的。」

他說放心,我卻更擔憂了。

先前選題競選輸了,我本來就害怕他會看扁我,所以想要自己獨立出新聞,結果沒想到又出了這樣的事情,不但需要他來救我,相機還弄壞了。沈鬱希會不會對我更失望了?

我坐直了身子,用沒有受傷的手敲了敲相機,說:「沒關係!我真的沒問題!這點兒小事打擊不到我,頂多就是晚上睡一覺就好了。師父,你不用擔心我。不過我手腕受傷了,今天晚上就不能加班了,那我先回家了。師父再見!」說完,我趕緊跑出了辦公室,害怕沈鬱希用嚴厲的語氣和我說話,若是那樣,我更覺得自己沒用。

回到家裡,爸爸媽媽都已經睡了,我輕手輕腳地準備回房間,走過客廳的時候,燈忽然亮了起來。

「閉眼。」爸爸的聲音響起。

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等再次睜開的時候,爸爸已經站在我面前,穿著睡衣,端著牛奶,似乎等了我好久。

「爸爸,你怎麼還沒睡?」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已經10點多了。

剛剛回來的時候還好搭上了末班車,馬路上行人和車輛都已經不多。

爸爸嘆了口氣:「你還沒回來,我怎麼睡得著啊?來,喝杯牛奶再上去睡覺。」

我伸手端牛奶的時候,爸爸眼尖地發現了我手腕的傷口,趕緊拉著我坐下:「這是怎麼弄的?怎麼紅了這麼大一片啊?」

「沒事,下午出去採訪的時候被人擠了一下,蹭到牆壁了。你看看,只是破了一點兒皮,我同事怕我會疼,給我上了葯。」我輕描淡寫地說道,不想讓爸爸知道我去採訪會遇到危險。

本來爸爸就不希望我學新聞,也不希望我去報社上班,他覺得一個女孩子不應該總是在外面跑,寧願我做一些簡單的工作,只要能在辦公室老老實實坐著就好。可成為一名新聞記者是我的夢想,他不忍心打擊我,我說要去實習的時候,他還是幫忙跟總編叔叔打了招呼。

可打心眼裡他還是不喜歡這個職業。

爸爸心疼地幫我吹手腕,本來我不委屈,可是看到爸爸這樣,我一下子眼淚就要掉下來。幸好爸爸沒看到,我抬頭眨眨眼,把眼淚逼回去,伸手抱了爸爸一下。

「好了,爸爸,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這點兒小傷明天就好了。爸爸,你早點兒睡,明天我還得一大早去報社,晚安。」

說完我便端著牛奶回了房間。

這一夜果真如我所想的失眠了。

我頂著黑眼圈到報社的時候,經常這個點才進門的齊琪已經坐在位子上開始工作了,她看到我,有些驚訝。

「我來了沒看到你,還以為你今天休息呢!怎麼這個時候才來?」齊琪不知道我昨天的採訪出了問題,熱絡地問我。

我打了個哈欠。

「昨天採訪回來再回家已經很晚了,我醒來就已經8點多了,嚇死我了!」

幸好報社上班不用打卡,畢竟大家總是要出去跑,一天到頭可能都見不到人影。

我甩甩手,遞給她一杯星巴克的咖啡,順路買的。

「昨天我採訪的稿子出來了嗎?」我站在茶水間吃麵包,齊琪的位子就在不遠處,這個音量她正好可以聽到。

聞言,她有些詫異地扭頭看我:「稿子不是你交上去的嗎?」

我嘆了口氣,回答道:「不是我出的,是我師父寫的。」

為了堵住齊琪那張八卦的嘴,接下來我又跟她解釋了一下昨天的遭遇。

聽完我的遭遇,齊琪驚得張大嘴巴,半晌才找回聲音,對我說:「怪不得我一早就聽到技術部的人在那裡罵人,說是相機怎麼又壞了一部。這次聽說摔得還挺厲害的,你人沒事吧?舉著菜刀出來啊!好嚇人!」她拍拍胸脯,好像被人舉著菜刀威脅的是她一樣。

我自打昨天回來,反應就有些遲鈍,也不知是嚇到了還是怎麼的。

現在她查看我的手腕,其實已經沒什麼事了,昨天本來也是我不設防被推倒之後,磕到地上才紅了一大片,只是看著可怕點兒,紅腫都退得差不多了。

「你師父給你上的葯?」齊琪問。

我點頭。

齊琪嘆了口氣,說:「哎,你還真是命好啊!像我這樣的職位,就算是在外面真的讓人砍死了,估計也沒人來救我!英雄救美,好夢幻啊!話說,你當時就沒覺得心裡如小鹿亂撞嗎?」

我眨眨眼,想了一下,隨後說:「沒有吧,其實昨天情況沒那麼危險,就算我師父沒到,還有警察在。但是我師父和警察懷疑那個男主人是精神病人,我是回到報社才覺得害怕的。要是警察沒攔住,我就呆坐在那裡,估計你現在要上醫院看我了。」

她撇了撇嘴。

「真的不是我說你,你小時候反應就這樣遲鈍嗎?總是發獃走神可不好,真不敢相信你是S大的學生。」

我點頭說道:「是啊,我上課的時候就經常發獃,老師總是點名,但是考試的時候我就沒下過前三啊!」

她再次感慨道:「學霸就是不一樣啊!總是發獃還能考年級前三。我上了大學之後,別人休息我也休息,別人學習我還休息,只求不掛科就好!」

這次實習之後,齊琪能不能留在報社其實還要看學院的最終成績,她得知這一點之後,每天都在報社加班加點複習功課。

「我覺得,照我現在這個學習方式,我不猝死都對不起我這實習生的工資。」

我翻了個白眼,淡定地說:「你放心吧,你不猝死也要胖死了。」

說完,我往辦公室走去。

沈鬱希不在。

「南笙,你準備一下!主編分配給咱們的指標下來了!」

「好,等我換個衣服。」

主編分配的任務雖然大部分我都能一個人完成,可沈鬱希見我和齊琪熟絡,就把我和她分在一個組。偶爾沈鬱希帶著我們兩個人一起出去,齊琪總是說沾了我的光才能得到沈大記者如此寵愛,每天都忙得不行。

「我師父呢?」計程車上,我問齊琪。

她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反問我:「我拜託你啊,那是你師父,不是我師父,你都不知道他去哪裡了,我怎麼會知道啊?」

我默默地點頭。

等到了目的地時,沈鬱希已經在了。

「來了?」他淡淡地說,也不知道是和我打招呼還是和齊琪打招呼。

看到齊琪驚訝的目光,我後知後覺地點頭應道:「嗯。」

沈鬱希在採訪的時候很少和人交流,齊琪的驚訝我可以理解,剛開始只有我和他跑新聞的時候,一整天都不能跟他說上三句話,若是說上了,那一定都是關於工作的。

我和齊琪在做準備,我眼角的餘光看到沈鬱希在打量我,儘管上次的事讓我仍心有餘悸,但我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很自在。

可是……

「南笙,南笙!你在發什麼呆啊?照相了!」齊琪狠狠地拍了我一下,我回過神來,呆愣地看了她一眼。

齊琪恨鐵不成鋼地表示讓我趕緊拍照。

「抱歉。」

我說了聲抱歉,趕緊找角度開始拍照。

「你這樣的狀態還不如不來。」沈鬱希淡淡地說。

我看著他的側影,終於不發獃了,我也發現自己的問題了,今天我看著受訪者,哪怕只是孩子,也遲遲無法開口,本來齊琪負責拍照,我負責採訪,現在變成了她來採訪,我拍照。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齊琪做採訪的工作,我們倆雖然都是實習生,但實習工作的重點不同,她主要是負責文書方面的工作。

「我可能是因為沒睡醒,待會兒就好了。師父,你搞定了可以先回去。」

我實在不希望沈鬱希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我,這會讓我有一種挫敗感。我覺得自己被沈鬱希輕視了,本來我百般努力就是為了不讓沈鬱希覺得我沒用,現在倒好,我連嘴都張不開,這可怎麼辦?

「你現在不適合做採訪。」

沈鬱希想要拿走我手裡的相機,我後退一步躲開,說道:「師父,你可以先回報社,這裡有我和齊琪就好了。」

我低著頭,不讓沈鬱希看到我的表情。

他站在原地許久,最終還是邁開了腳步。

我轉過身,知道他還是站在馬路的另一邊觀察我們兩個人,於是我開始找各種角度拍照。

齊琪一臉疑惑地看著我,明明剛剛照片已經拍完了,現在這是在幹什麼?

「多照幾張,多個選擇。」我解釋道。

她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中午,我們倆找了一家咖啡廳,簡單地解決了午飯,並不準備回去。

沈鬱希有別的新聞要跑,匆忙地走了,走之前還支開了我單獨和齊琪說了幾句話。

「下午這附近還有一個要採訪的,我腦子有毛病才回報社,一來一回要一個多小時啊!早點兒結束採訪回去寫稿子,今天能早點兒下班!」齊琪喝了口咖啡,說道。

我低頭翻看照片,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齊琪放下杯子問:「怎麼了?」

我嘆了口氣,把相機遞給她:「五十多張照片能用的也就十多張,光沒調好。」

齊琪拿過去看了一眼,也皺起了眉頭,她放下相機,沉默許久,表情略顯嚴肅地對我說:「南笙,你師父走的時候跟我說,若是你狀態不好,就讓你回家,讓別的記者過來頂替。」

看來她也發現我的不對勁了。

我低下頭想了想,還是說:「沒關係,我現在感覺好多了,下午應該就沒事了,還是你來訪問,我來拍照。」

她咬著華夫餅,想了想,說:「也行,不過你要是真的撐不下去了,你就和我說,還是趕緊回家好。」

「好,知道了。」吃完午飯,我們直奔下一個採訪點。

可事實上,我高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