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即使再不喜歡某個人,但在集體意識上,還是會「化干戈為玉帛」。
江瀚是B班晚會的核心人物,對他,九秋言聽計從,因為沒有他,B班的詩朗誦一定上不了檯面。
「真沒看出來,這傢伙還挺厲害的。」休息時間,九秋和唐澄坐在一起,不由得感慨。
「人不可貌相。」唐澄給九秋擰開一瓶水。
「謝謝。」九秋接過水,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問,「你對咱們班有信心嗎?」
唐澄回答:「有。」
「那你想我們贏呢,還是涼夏贏?」九秋故意拋出這個問題,饒有興味地看向唐澄。
唐澄直視九秋,九秋卻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唐澄嘴角有些笑意:「我們。」
九秋笑出了聲,捂著嘴,說道:「這要是被涼夏知道,那就慘了。」
唐澄臉上的笑意更深,他看著周圍休息的同學們,說:「那就不要讓她知道好了。」
他這句話像是守著小小的獨屬於兩人的東西。
九秋的心思都放在詩朗誦上,沒有聽出來他話中深意。
比賽的那天,表演廳里坐滿了同學和老師,還有部分家長。
高一年級的學生剛來到新的環境,總是最積極和期待的。因此,那次晚會中,臉上笑容最多的便是他們了。
根據晚會安排,A班的《傾城之戀》是第10個節目,B班的《滿江紅·寫懷》是第14個節目。
《傾城之戀》是所有表演中,唯一一個主題元素為愛情的節目。
涼夏與簡映飛帶領其他的演員在舞台上將「傾城」的戀愛演繹得淋漓盡致,燈光閃爍,音樂牽動著每個人的心,讓人身臨其境的演出感動了在場的所有人。
而《滿江紅·寫懷》一開始只是朗誦,雖然抑揚頓挫,但整體平淡。然而,詩朗誦結束後,江瀚從人群里走了出來,面向朗誦隊的同學,漸漸抬起手擺出了音樂指揮的動作。
在舞台一側觀看錶演的涼夏吃了一驚,心想,難道他們還有後續嗎?
果然,一段悲壯的前奏音樂忽然緩緩響起。
隨著江瀚的指揮,朗誦團合唱起了以《滿江紅·寫懷》為詞的歌曲,而這首歌的曲作者,正是江瀚!
如果說詩朗誦只能得到六十分,那麼這首聲色飽滿的合唱加上江瀚流暢瀟灑的指揮動作,這個表演就能得到九十九分!
涼夏有些慌張,因為現在的這場表演,足夠與她的《傾城之戀》抗衡了。果然,最後是《滿江紅·寫懷》贏得了所有評委老師的肯定,獲得了元旦晚會的第一名。
即使在學生裡面,喜歡《傾城之戀》的人要更多。然而,喜歡沒有什麼用,最後的結局才是決定誰勝誰負的關鍵。
作為第二名的A班代表涼夏站在第一名的B班代表江瀚的身邊,涼夏似乎能感受到他身體里蘊含的深不可測的能量,他似乎不是大家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樣。
在雷鳴般的掌聲中,涼夏微笑著,大度地說道:「恭喜你,江瀚。」江瀚的目光在人群里穿梭,嘴裡回應涼夏:「你的白流蘇,很傳神。」來自對手的誇讚,有時候比朋友的誇讚更重要。
走下頒獎台後,簡映飛跟在涼夏身後,自責地說:「對不起啊,涼夏,我沒有幫你拿到第一名。」
涼夏回身笑看著簡映飛:「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沒拿到第一名就說明我們做得不夠好嗎?」
「沒有。」簡映飛連忙擺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是我們做得很好。」涼夏把獎狀遞給簡映飛,說,「你等會兒讓我們班長把它貼在教室牆上,我要先去辦一件事。」
「要不我陪你去吧?」簡映飛說。
「不用了,我很快回來。」涼夏說著,就離開了表演廳。
剛走出表演廳,涼夏就看見B班的同學在門口為第一名的榮譽而歡呼雀躍。九秋和唐澄也在裡面。
涼夏笑了笑,由衷地為他們歡喜。
她沒有久留,而是去了一趟小賣部,買了許多小零食回教室,分給了全班同學。
「大家都十分努力,我本以為這次表演能拿第一名,然而……」涼夏知道大家有些失落,便把一大包零食搬上講台,說,「別苦著臉嘛,我給你們買了吃的,來個人幫我分一分。」
「涼夏,我並沒有覺得我們做得不好。」有同學不滿地說。
涼夏笑道:「誰說我們做得不好了?」
「但是為什麼我們沒有拿到第一啊?」
涼夏頓了頓,問:「你們喜歡吃蘋果的舉一下手。」
班上大部分的人舉了手。
涼夏又說:「喜歡吃香蕉的舉下手。」
又有一部分人舉了手。
涼夏掃視著全班同學萎靡不振的樣子,說:「你們當中,有的喜歡吃蘋果,有的喜歡吃香蕉,也有的香蕉、蘋果都喜歡吃。但是都喜歡吃的人,你們今天選擇了蘋果,就代表你們不喜歡香蕉嗎?喜歡蘋果的人,你們能說香蕉不好吃嗎?可是有的人就喜歡吃香蕉啊。我們和B班的兩場表演都很優秀,這種優秀是不同的,就像蘋果跟香蕉,有的人喜歡這種,有的人喜歡那種,但這並不代表不喜歡的就不是好的。我們很認真對不對?我們很努力對不對?我們贏得的那麼多掌聲都是真心的對不對?這樣就足夠了,何必非要得到一個最好的名次呢。」
班上鴉雀無聲,剛剛發出埋怨的同學紛紛低頭。
「怎麼死氣沉沉的?」班主任陳老師走進來,臉上帶著光,「愣著幹嗎?還不給我把獎狀貼到牆上,我帶了這麼多班級,就數你們最爭氣!哈哈哈!」
陳老師的話讓同學們詫異地對視一眼。
「喲,你還給大家買吃的了?這該我來買啊。」陳老師撓撓頭,看著講台上的零食,然後小聲地對涼夏說道,「一會兒你告訴我多少錢,我給你啊。」
涼夏捂嘴微微一笑:「沒事的,我請大家吃,陳老師你也吃。」
陳老師嘿嘿笑起來,說道:「好孩子,大家都是好孩子。簡映飛,幫班長把獎狀貼起來,這是我們班團結的象徵,何況同學們的表現,在我心裡,已經是第一了!」
「就是!他們只是碰到了符合校園的題材,得了名譽上的第一而已。」一學生說道。
「就是就是,沒什麼不服的,第一名又怎樣嘛。」另一學生接腔。
同學們開始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教室里的氣氛也活躍起來。
陳老師和涼夏對視一眼,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有些人,生來勝負欲就很強,非達頂峰不足以填其欲壑,而有些人心態平和,只注重過程,結果如何,無關緊要。涼夏原以為自己是第一種。
因為那個時候,她還沒有遇到能讓她本身渴望得到的人或事物。
如今,這是涼夏與九秋一起過的第十七個春節。
離開了學校,大部分活動空間就是家。南方的冬天有些濕冷,涼夏和九秋穿著厚厚的棉襖趴在天台上,看著乾枯的藤蔓延伸到了樓下窗戶邊。
「光冷不下雪。」九秋緊緊抱著自己,眺望著雲城的燈火。
「上一次下雪,都是九年前的事了吧。」涼夏回憶。
「果然還是北方更適合我們這種喜歡雪的人呀。」九秋說。
「九秋,你想去北方看雪嗎?」涼夏側頭問。
「不,我想去日本看雪!」九秋想起了《百變小櫻》里,小櫻在風雪裡大戰庫洛牌的身姿,滿眼羨慕。
「那咱們去看吧,一起。」涼夏眼裡閃著光。
九秋偏頭看著她:「什麼時候?」
「二十歲吧。」涼夏雙手撐著天台,仰頭看著星空,「二十歲,可是很重要的一個年紀呢。」
「好,那就二十歲。」九秋嘿嘿地笑起來,也抬起頭望向星空。
二十歲的時候,她們一定比現在更美好,兩人在心中同時想著。
「閨女們,快下來烤火,火生好了。」涼夏媽媽在樓梯口大聲地喊。
涼夏和九秋慢騰騰地挪著腳步,往樓下走去。客廳里,爸爸們在喝酒看春晚,媽媽們在做年夜飯。涼夏和九秋盤腿坐在蒲團上,烤著爐火,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涼夏低著頭,偶爾看看手機,打開的界面是QQ。
半個小時前,涼夏給唐澄發了一條消息:在幹嗎呢?新年快樂啊。
到現在還沒收到回復。
九秋在一旁看著春晚,傻樂呵:「哈哈哈,馬大姐太搞笑了。」
涼夏沒心思看,一直盯著手機。忽然,QQ顯示有一條消息。涼夏趕緊查看,卻不是唐澄發過來的,而是「飛翔的天使」發來的新年問候。
與此同時,九秋放在兜里的手機振動了一下。她疑惑地拿出來一看,是唐澄發來的簡訊:新年快樂。
九秋以為只是普通的祝福簡訊,於是回了「同樂」兩個字。
涼夏打開與「飛翔的天使」的對話框,說:「新年同樂,我在幫媽媽做年夜飯,一會兒聊。」
然後,她就把手機放了下來。
九秋一臉八卦地問:「涼夏,是不是唐澄在給你發消息呀?」涼夏搖了搖頭:「不是,唐澄好像沒看到消息,一直沒回復我的QQ信息。」
聽到這句話,九秋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一時間慌了神。
「可能……沒有上QQ?要不,你發簡訊問吧。」九秋說得有些結巴。
涼夏沒有注意,只是重新拿出手機:「有道理,我簡訊發個『新年快樂』吧?」她問九秋。
九秋規矩地坐回自己的位子,兩隻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摸著膝蓋,說:「可以吧……」
涼夏低頭髮送信息,沒一會兒,簡訊的提示鈴聲就響了起來。
涼夏笑了,拿起手機在九秋面前揮了揮,說:「他說『同樂』。」
九秋扯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借故離開:「我去上廁所。」
她趕緊跑去洗手間,將門重重關上,倚著廁所門,看著自己手機里那條普普通通的簡訊,陷入了沉思。
唐澄他……他只是還沒來得及給涼夏發吧?畢竟從通訊錄名字上來講,自己的名字在涼夏前面,所以唐澄就先給自己發了。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他還沒來得及給涼夏發簡訊……
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心裡會隱隱不安,就好像自己背著涼夏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一樣?可是,她明明什麼都沒做……
九秋嘆了口氣,心裡有莫名的負罪感。
那晚的年夜飯九秋吃得沒有任何味道,回到卧房後,也是一夜未眠。
九秋不明白,為什麼一直以來無比豁達的自己,在面對唐澄突如其來的「優待」時,竟然緊張得無所適從。
她……不該是這樣的。
和唐澄在一個班上,這令九秋內心更加糾結了。
他若不找她倒還好,她就當個清閑的人,想睡覺就睡覺,想聽課就聽課,寧願被老師逮著教訓,也不想和唐澄搭一句話。
然而,唐澄未必這樣想。
「不是吧?還來……」九秋只是偷了一次懶,沒有做作業,唐澄就站在她座位面前,對她伸出手。
「我沒做,中午補上成嗎?」九秋撓了撓頭。
唐澄點點頭:「好,中午我守著你做。」
等等!他說什麼?中午……中午守著她做?
九秋猛然抬頭,瞪著唐澄,可是唐澄已經轉身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九秋暗地裡直跺腳,狠狠咬著牙,卻又拿唐澄沒辦法。
中午,下課鈴一響,唐澄就搬著凳子坐在了九秋的旁邊。九秋說:「我很餓的!」
「寫完了去吃。」唐澄體貼地將作業本鋪開,端端正正地放在九秋面前。九秋惡狠狠地說:「唐澄!沒看出來你這麼惡毒!」
唐澄笑了笑,說道:「沒辦法,涼夏交代給我辦的事情,我一定會辦好的。」
「叮——」九秋心裡莫名動了一下,涼夏?真的是因為涼夏嗎?那為什麼除夕夜他會忘記給涼夏發簡訊?眼前這個傢伙,到底什麼時候是真的,什麼時候是假的?
想到這裡,九秋小聲地說:「涼夏要你去死,你也去嗎?」
「說不定呢。」唐澄撇撇嘴。
「我要告訴涼夏!」九秋雙手疊在課桌上,身子往前一傾,狡黠地盯著唐澄。
唐澄對上她的目光,卻沒有接話。
「喀喀。」不遠處,江瀚咳了咳,將書本收拾好,起身出去吃飯。
看著江瀚走遠,九秋跟唐澄說:「放我走,現在教室里只剩我們兩個了,別人會誤會的。」
「只剩我們兩個了,誰誤會?」唐澄問,隨後又說,「再說了,有什麼好誤會的,我在監督你寫作業而已。」
「真是煩死了。」九秋惱怒地抓起筆,在桌子上使勁杵了兩下,算是發泄了內心的躁動。
可是,數學本上那些數學符號像蜘蛛一樣,在她腦海里織了一張一張的巨網,將她的思緒全部吞噬。
她根本……就靜不下心啊!
「你們在幹什麼?」涼夏的聲音從窗邊飄出。
九秋像慌了一般,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倒是唐澄,好似尋常寒暄一樣,扭頭說:「涼夏,你過來。」
涼夏繞到教室前門,走了過來。
「你來得正好,跟我一起監督九秋吧。」唐澄搬了一張凳子放在自己身側,讓涼夏坐下。
涼夏進來的第一句話便問:「九秋,你又沒有做作業啊?」
「在你們眼裡我那麼不堪嗎?」九秋痛苦地抱著頭,話音剛落,肚子便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像是抓住了救命繩,九秋連忙期待地看著唐澄和涼夏,說:「可以先去吃飯嗎?你們聽,我肚子都在叫了!」
唐澄與涼夏對視一眼,像是讀懂了彼此的內心。涼夏起身說:「我去把吃的帶上來。」說完,就離開了教室。
唐澄看向九秋:「你繼續。」
可九秋不想繼續。
九秋現在心裡很矛盾,她想把矛盾弄清楚。
於是,九秋將作業本合上,對唐澄說:「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做作業。」
「你說。」
九秋逼近唐澄,問:「除夕夜那晚,為什麼你給我發了簡訊,卻沒有給涼夏發?」
她死死地盯著唐澄的眼睛,不允許他有任何思考和說謊的機會。
唐澄的眼神沒有躲閃,只是反問道:「只是一條簡訊而已,需要什麼理由嗎?」
「當然!雖然你和涼夏沒有正式表態,但是你們的關係,我們這些朋友都已經默認了。除夕夜你不給她發簡訊,而給我發,你就不怕我誤會什麼嗎?」
九秋一口氣將自己的疑慮全部說了出來。
唐澄看了她許久,緩緩地移開目光,視線落在斜下方。半晌,他喃喃道:「如果……不是誤會呢?」
如果,一切都和九秋想的一樣呢?
九秋整個人受了刺|激一般「騰」地站起來,說:「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去上廁所了!」
說完,她快步跑了出去。
風在她耳邊呼呼地刮著,九秋卻覺得自己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她只感覺自己面頰發燙,燙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跑進廁所,九秋將自己關在隔間里,大氣都不敢出。現在是午餐時間,大家都去食堂了,廁所里一個人也沒有,安靜得宛如偌大的世界裡只剩她一個。
心跳得太厲害了,像是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鹿九秋,你到底在幹什麼?
為什麼要躲呢?
稍稍冷靜下來的九秋蹲在廁所的隔間里,愁眉苦臉地敲著額頭。
躲了,不正說明了自己心虛嗎?當時自己就該一巴掌甩給唐澄,讓他別胡說八道!
可是現在,她像個逃兵一樣躲在這兒,又怎麼去面對涼夏和唐澄?
還有,唐澄對涼夏到底抱著怎樣的感情?
唐澄為什麼要說那句話,他到底是什麼用意?
這邊,九秋躲在廁所不敢出去,那邊,涼夏已經買好了午餐上來。
見九秋不在,她便問:「九秋呢?」
「去廁所了。」唐澄緩緩抬頭,說,「把她的那份放在這裡,我們出去吃吧,別打擾她。」
「好。」涼夏點點頭,把給九秋準備的盒飯分了出來。
唐澄要和涼夏出去的原因很簡單——他怕九秋尷尬。
無論多大的年齡,都瞞不住喜歡一個人的心情。
唐澄喜歡的是九秋,不是涼夏,從一開始就是。
但是唐澄知道,一旦他說出這件事情,九秋就會躲他躲得遠遠的,因為九秋不想讓涼夏難過。
他想的沒錯,事實也證實了他的顧慮。
而當他們三個人再一次在一起時,面對九秋的故意裝傻,唐澄也只是默不作聲,假裝自己什麼話都沒有說過。
唐澄並非不敢去要一個答案,只是他覺得,向來我行我素的九秋這樣膽小地逃避這件事,讓他心裡有些不安。
歲月流逝,他們三人看似平和的關係下,早已暗濤洶湧。
他們剛升高三的時候,九月的南方小城酷熱難耐。
涼夏坐在九秋的家裡,搖著蒲扇看書——停電兩個小時了,九秋家的客廳比自己家的要涼快,所以她過來待著。
九秋在廚房切西瓜,手機放在客廳,突然振動了兩下。
涼夏拿起手機一看,是一條無關緊要的廣告簡訊,她習慣性地想幫九秋刪了廣告簡訊。然而,簡訊剛刪除,涼夏就看到屏幕下方邊緣隱約有唐澄的名字。
由於兩個人之間一向沒有什麼秘密可言,涼夏也就好奇地點進去,第一條簡訊內容是:你新買的鞋子忘在教室里了,我幫你帶回來了,趕緊下樓來拿。
第二條內容是: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那條消息是一年多前的。
涼夏記得很清楚,那時,她在QQ上給唐澄發了好多條消息,唐澄都沒有回。
就算唐澄沒有看到QQ信息,為什麼那一年他給九秋髮了簡訊,卻沒有給她發?
涼夏是個敏感細膩的人,看到這條簡訊的時候,她腦海里冒出了一種唐澄和九秋關係的潛在可能,但是這種可能絕非對自己有利。
涼夏獃獃地發愣,雙眼無神地注視著某個地方。
從廚房裡端著切好的西瓜出來的九秋看到這一幕,當即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又退回到廚房,特意先吆喝了一聲:「西瓜來咯,小寶貝!」
聽到聲音,涼夏將手機放回原處,恢復成看書時的狀態。
九秋將西瓜放在客廳的茶几上,給涼夏遞了一塊過去:「給。」
涼夏接過來,淡淡地說了聲:「謝謝。」
九秋有些心虛地啃著西瓜,好一會兒才試探性地問涼夏:「涼夏,你……準備考哪所大學啊?」
念哪個初中,去哪個高中,考哪個大學,是所有學生在畢業季必被問到的問題。
涼夏合上書,微微仰頭想了想,說:「想去大城市。」
「對,對,我也想,我覺得去大城市能見世面。」九秋附和著,哪怕自己都覺得話里透著絲絲尷尬。
涼夏笑起來,起身坐到九秋身邊,神秘地問:「九秋,今年一過,我們就是大人了,在十八歲來臨之際,你有什麼想去做的事情嗎?」
九秋做思考狀,說:「給咱倆辦一個成人禮?」
「好哇,好哇!」涼夏來了興緻,興奮地說,「我想在成人禮上跟唐澄表白。」
九秋的笑有那麼一瞬僵在了臉上,但她很快又恢復了正常,說道:「很好啊……」
「我想我們倆可以同時戀愛,到時候要是能一起結婚就最好了!」涼夏看著九秋的眼睛,眼神無比純真,彷彿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真誠得不沾染任何雜質。
九秋摸了摸腦袋,又無措地搓搓手:「可我又沒有要表白的人……」
「九秋還沒有喜歡的人嗎?」涼夏好奇地問。
九秋陷入沉思,腦海中浮現的畫面是她們年紀甚小,第一次遇見唐澄的時候。
那年秋天的清晨,有厚重寒冷的白霜。馬路兩旁的枯草上白茫茫一片,遠遠看去像是下雪了一樣,路上也很滑,九秋牽著涼夏慢騰騰地往學校走去。
就是那個時候,唐澄穿著乾淨的校服,脖子上圍了條細線織成的紅色圍巾,頭上戴著同樣顏色的耳罩,出現在她們眼前。
那時,唐澄是路過的男生中最清秀的一個,皮膚比女孩子的還要白,圓而亮的眼睛就像飽滿晶瑩的黑葡萄,叫人看一眼就被深深吸引。
涼夏看到唐澄一下子就挪不開步子。
九秋見拉她不動,便也好奇地看了過去,當即就明白了涼夏心裡在想什麼。
但她還沒來得及打趣涼夏,唐澄忽然就踩到白霜,腳底一滑,摔了個四腳朝天,那樣子狼狽極了。
九秋看見後,毫不留情地大笑起來。
聽到笑聲,唐澄的臉憋得通紅,慌慌張張地想要爬起來,結果因為路太滑,又摔了一跤。
九秋笑得更歡了,涼夏一直示意九秋不要笑,但九秋就是控制不住。
那件事情對唐澄來說,是永遠忘不掉的「恥辱」,而他也就是那個時候,記住了嘲笑他的九秋。
只是,九秋一直都不知道。
身邊的女孩也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因為不同的原因對同一個少年產生了少女懷羞的喜歡。
九秋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喃喃地說:「有倒是有……但是……」
「咯噔——」
涼夏的心裡像有個閥門被突然拉開,不安的心緒噴涌而出。
「可是,我配不上人家。」九秋低落地說。
涼夏心裡想要一個答案,於是繼續問:「什麼人啊,我們家九秋都配不上人家?」
九秋嘆了一口氣,轉身看著涼夏,聲情並茂地說:「人家是富二代、大少爺,你看我,看看我們家這棟房子,再看看我的長相、我的學識,你覺得我配得上人家嗎?」
涼夏這下納悶了,她說的那個人,看起來不像唐澄啊……
難道,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什麼人那麼厲害?」涼夏這次是真的好奇。
九秋咬著下唇,拉過涼夏的胳膊,伏在她身上,在她耳邊說話:「就是你們班的那個簡映飛,其實……其實元旦晚會那次,我就……」
「啊……」涼夏信以為真,不可思議地問,「你……你喜歡的真的是簡映飛?」
涼夏也許把全校男生都猜個遍都不會猜到簡映飛,因為簡映飛的桃花運太好了,九秋最不喜歡的就是這類男生,可是九秋居然告訴她,自己喜歡簡映飛!
「我知道你肯定不信,但是涼夏你捫心自問,簡映飛真的如我們所看的那樣嗎?」九秋問。
涼夏細細思忖,未必。
簡映飛的桃花運是很好,他也對每個女生都好。但是,涼夏和簡映飛一起合作過《傾城之戀》,看得出簡映飛是一個可靠、努力,願意因為不懂而去學習的人。
這麼看起來,九秋喜歡簡映飛,也是能夠理解的。
只是,九秋怎麼這麼了解簡映飛?
其實,九秋並不了解簡映飛,她只是知道簡映飛的秘密而已。
那個秘密是她半年前聽來的,在一家光碟店,僅僅隔著一個木架子偷聽來的。
簡映飛就是暗戀涼夏的「飛翔的天使」,因為種種顧慮,簡映飛一直不敢對涼夏說這件事。
如此看來,簡映飛喜歡涼夏,九秋正好可以放心用他作託詞,在涼夏面前洗清自己的「嫌疑」。
對於九秋說的「喜歡簡映飛」,涼夏信了,深信不疑。
所以,面對簡映飛時,涼夏更為主動和熱情,因為,簡映飛是她最好的朋友喜歡的人,以後說不定會是一家人。
可是,面對涼夏的主動和熱情,簡映飛誤會了。
簡映飛時常想,難道涼夏對我也有意思?可是涼夏不是和那個叫唐澄的走得很近嗎?
這讓簡映飛又喜又憂,捉摸不透涼夏的心思。
這件事,唐澄也知道了。
在老師的辦公室里,九秋因為作業錯得太多被老師教訓,唐澄正好來辦公室拿批閱好的試卷。
看到九秋低著頭接受老師的教育,唐澄緩慢地拿好試卷,離開辦公室後一直站在過道里等九秋。
大約十分鐘後,九秋出來了。看見唐澄時,臉上還帶著剛才被教訓時的不爽。
「你是不是上課又走神了?」唐澄逮著她問。
九秋垂著頭,不回應。
「九秋,這一年對我們來說很重要的。」唐澄提醒九秋。
九秋擺擺手,微微有些不耐煩:「行了,你怎麼跟裡面那老頭一樣?啰唆。」
唐澄忽然從試卷底下伸出手,將九秋拽住,問道:「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我心裡在想什麼,需要跟你彙報嗎?」本來挨了訓,九秋心裡就很不舒服,面對唐澄的逼問,她更是心煩。
唐澄皺緊眉頭:「你在想簡映飛嗎?」
「唐澄!」九秋想要掙開唐澄的手,但力氣沒有他大。九秋動怒了:「在你眼裡,我的生活只有情情愛愛嗎?我成績不好,關你什麼事?」
她刻意壓低了聲音,但被拽著的手卻緊緊握成了拳。
「九秋……我是……」
「你是為我好,你憑什麼為我好?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九秋湊近唐澄,一字一句道,「還有,我告訴你,我就是在想簡映飛,所以才沒有聽課,作業才會錯那麼多,我這個人就這樣了,考不上大學的,你不要操心我了!」說完,九秋一揮手,無意間打落了唐澄手裡的試卷。
一瞬間,數十張試卷紛紛散落在地,九秋踩著滿地的試卷,憤憤地回了教室。
唐澄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蹲下身去,一張一張撿起滑落的試卷。
那一刻,唐澄心裡只覺得一陣絞痛,長這麼大以來,他第一次感受到異於皮肉被割傷的痛。那個時候唐澄才知道,皮肉割傷和心被割傷的痛,差別如此大……
唐澄和九秋冷戰了,騙過所有人的冷戰。
每次,涼夏約唐澄和九秋的時候,九秋總說:「不要了,我才不當電燈泡,我要去追尋自己的幸福!」
唐澄又說:「沒關係,涼夏,我們去吧。」
涼夏信以為真,並沒有對他們產生什麼懷疑。她只是覺得,自己一直和唐澄在一起,老讓九秋夾在中間也不好,況且能和唐澄單獨相處,她求之不得。
假戲需要真做,九秋一個人委實太無聊了,乾脆真的去找簡映飛。
久而久之,簡映飛開始對她充滿戒備:「你怎麼老是來找我?鹿九秋,你不會是喜歡我吧?我告訴你,我有喜歡的人了。」
九秋給了他一個白眼,說:「我知道你喜歡的是林涼夏。」
被戳中心事,簡映飛倒沒有迴避和狡辯,反而直白地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半年前在一家光碟店裡,你那個時候在選孫燕姿的唱片,我聽見的。」九秋毫不避諱地說。
「你不要告訴林涼夏。」這是簡映飛唯一的要求。
九秋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說:「瞧你那熊樣!我為什麼要告訴涼夏?她喜歡的又不是你!」
簡映飛解釋:「我知道涼夏的心意,為了能一直和她做好朋友,才沒有說這件事的。」
九秋聽著,沉默著沒有答話。
日子過得有些波瀾不驚,大抵是大家都沉浸在「高考備戰」中,沒精力折騰其他事。
九秋如常學習,至於最後能考到哪兒,只能聽天由命。
倒是唐澄和涼夏,像是衝鋒陷陣一樣,做足了前期準備。他們倆可真像,可是為什麼那麼像的兩個人,卻沒有兩情相悅?
短短的青春歲月,卻像一場漫長的鬥爭。
高考到來的那天,每個人都是擦槍拭炮的戰士。
在考場里,九秋遇到了自己的老同桌江瀚。
她已經很久沒有和江瀚說過話了。剛進考場的時候,江瀚卻開口問九秋:「鹿九秋,你有信心嗎?」
九秋無所謂地笑笑:「順其自然,聽天由命,會做的題就做,不會的就思考,要是思考了也不會,那就碰運氣吧。」
九秋就是這樣的性格,江瀚知道,因此,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道了一句:「加油。」
唐澄和涼夏分在了同一個考場,碰面時只一個眼神,就讀懂了對方眼中的鼓勵與自信。
高考進行了兩天,兩天後,一部分人為得到自由而歡呼雀躍起來,一部分人為未卜的人生而默默流了淚。
他們那時會因為離別落淚,但是多年後內心湧出來的回憶,才讓他們體驗真正的感傷。
那是對逝去的美好的祭奠,是此生再也回不去的快樂。
高中畢業了,九秋履行自己的諾言,在外面租了房子,想給自己和涼夏辦十八歲成人禮。
她和涼夏同心協力地忙碌了三天,終於將成人禮的每個細節都規劃好了,然後便開始邀請朋友,唐澄、關林修、簡映飛、江瀚,還有其他一些玩得比較好的同學。
那間小小的日租房布置得像迪廳,小小的空間里,吃的喝的玩的應有盡有。一大群朋友聚在這裡,大家都玩得很開心。
按理來說,九秋也應當於其中縱樂,但是……涼夏曾跟九秋說,她要在成人禮這天向唐澄表白。
九秋以為涼夏只是說說而已,但是誰也沒想到,涼夏是認真的。
那天的天氣很好,陽光並不毒辣,只是透過雲縫灑落了一點燦爛。
房間外有一個陽台,陽台上是綠葉籠罩的葡萄架,唐澄坐在葡萄架下,看遠處被風吹動的樹梢。
涼夏喝了半杯紅酒,抹了抹嘴,走出去在唐澄旁邊坐下。
兩個人肩並著肩,享受著陽台上輕柔的風。
「你不在裡面待著嗎?」唐澄問。
「太吵了。」涼夏微微笑著,臉上浮動著桃紅。
唐澄笑起來:「也是,你向來不喜歡熱鬧。」
只是短短一句話,卻透露出唐澄對涼夏的了解。
涼夏動容,勇氣如雲海一樣劇烈翻湧。她偏過頭,看著唐澄,問:「唐澄,你了解我嗎?」
「不敢說了解,但是咱們相處這麼多年,我至少是懂你的吧。」唐澄笑笑,自己也有些弄不清楚。
「你如果懂我,應該知道我的心意吧?」
涼夏笑著。
她說出這句話時,唐澄的笑就消失了……
正是因為懂,所以笑容才消失的。
涼夏兩隻手握在一起,望著因雲層太厚而顯得有些低矮的天空,說:「唐澄,我好喜歡你呀……從我不太懂事到懂事,一直都好喜歡你……」
唐澄的耳邊似乎有很嘈雜的聲音,涼夏深情的告白在他耳邊不斷地徘徊,但他聽不進去一個字……
終於到了這一天,要向涼夏坦白的這一天。
「先不管你的回答是什麼,我今天一定要把自己的心事說出來,唐澄,我……」
「抱歉。」唐澄忽然打斷涼夏的話,聲音很輕,但對涼夏而言猶如晴天霹靂。
唐澄沒有給涼夏任何反應的時間,說:「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是很抱歉,我一直拿你當朋友。」
他不敢看涼夏的眼睛,怕看到她哭。
然而,涼夏忽然笑起來,說:「這有什麼關係,我喜歡你,又沒非要你喜歡我。」
唐澄愣了片刻,轉頭看著涼夏,卻發現涼夏露出了燦爛明媚的笑,而深深的笑意下,是一雙含著淚的眼睛。
唐澄想,他大概這一輩子都忘不了涼夏那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