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正文卷

三國之中,當屬南靖對中元節最為重視。南靖的百姓堅信每年的七月半逝去的祖先會返回家中看望子孫,他們必須依照傳統秋嘗祭祖,一來寄託自己的哀思,二來告知祖先秋收大成,並祈求來年一帆風順。

魏枕風在北淵從不過中元節,但他很樂意體驗一下南靖的中元節。一年到頭,他能陪趙眠度過的節日十分有限,「鬼節」好歹也算一個。

入夜後,趙眠在皇宮內最高的摘星樓設台祭祖,魏枕風靠在門邊等他。趙眠祭完祖出來,不太高興地發現魏枕風沒有看自己,而是仰頭遠望著高懸的明月,明亮的眼眸中蒙上皎皎月華,嘴角帶著些許笑意。

趙眠問:「你心情似乎很好?」

魏枕風聳肩:「大概是雌雄雙蠱的後遺症?我現在一看到滿月心情就好。」

趙眠蹙起眉:「你能不能別當著朕的祖先說這些。」

列祖列宗肯定因為他懷了北淵人的孩子已經很不開心了。

「哦,抱歉。」魏枕風雙手合十,朝著趙眠祖先的牌位一頓深鞠躬,「諸位,抱歉抱歉。」

趙眠走至欄前遠眺,上京之景盡收眼底。

七月半的國都之夜燈火通明,遠遠望去卻宛若鋪著一層詭異的薄霧。家家戶戶為祖先奉上祭品,並升起一縷縷通天長煙,為亡魂指引歸家之路。

魏枕風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觀:「你說,逝去之人真的會在今夜回來看望他們的子孫么。」

趙眠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魏枕風笑道:「照你這麼說,我若是信,我母妃現在正看著我。而明年的這個時候,魏照修也會回來找我算賬?嘖,好瘮人。」

趙眠心中一動:「你預備何時起事?」

「初定臘月。」魏枕風漫不經心道,「還有小半年的時間,不出意外的話,足夠我完成剩下的計畫,只是我在事成之前可能無法再到南靖讓你陪著我了。」

趙眠默默計算著日子。白榆說,他的孩子大概會在明年正月前後出生,倘若魏枕風能在年底成就大業,或許還能趕上。

「今年我們是在盛京過的年。」趙眠道,「我希望明年過年你能在上京陪我。」

身為一國之君,他理應無所畏憚,獨立自主地應對未來。可當那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他還是希望魏枕風能在他身邊,和他一起見證他們共同血脈的誕生。

他……他還怕自己一個人會害怕。

魏枕風在月下攬住他的肩膀:「好,我盡量。」

趙眠輕聲一笑。

果然,魏枕風還是不肯給出百分之百的保證,哪怕只是為了哄他開心,魏枕風也不願意為自己無法確定能做到的事情給出承諾。

魏枕風抬頭看著滿城消散在天際的青煙,笑道:「說起來,我也希望弒父的那一日,你能陪在我身邊。可惜……」

原來在至親血脈的誕生和逝去之時,他們都希望彼此能在一起見證。

趙眠轉頭看向青年的側顏:「好,我一定。」

「你現在能離開南靖?」魏枕風驚訝於趙眠的爽快,「還是說,要我把人帶到南靖來殺?」

趙眠涼涼道:「蠢,你當我爹致仕了?有他在,朕離開上京兩月問題不大。」

魏枕風羨慕又嫉妒:「同人不同命啊,我怎麼就沒這麼好的爹呢。」

這時,沈不辭上前稟告:「陛下,左都尉杭興朝杭大人來了。」

趙眠無情地拿開魏枕風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讓魏枕風一邊呆著去:「傳。」

魏枕風被趕走時不忘揶揄一句:「沒正事的時候親親抱抱好喜歡,一有正事就一邊待著去別煩朕。真有你的啊,趙眠。」

趙眠:「……總結得不錯。」

相比上回面聖,杭興朝顯得踏實得多,想必是事情辦得還不錯。

「啟稟陛下,微臣按照您的吩咐對今夜家中無祭祖,無青煙的京中住戶進行了逐一的排查。」杭興朝道,「除去登記在冊的異邦人士,還剩百餘戶之多。目前這些人均處於千機院嚴密的監視下,想必不日便能有所收穫。」

上京人口百萬餘,想要從中揪出天闕教教徒,若無線索無異於大海撈針。等杭興朝一個個查完,他和魏枕風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中元節無疑是一個縮小盤查範圍的好時機。和北淵人一樣,東陵人也不過中元節,潛伏在上京的天闕教教徒無祖可祭,更不會花心思在祭祖這件事上。和正常的上京人一對比,他們自然而然就暴露出了馬腳。

誠然,不過中元節之人並不代表一定和天闕教有關,但將視線放在他們身上,能大大減少千機院排查的時間。

果不其然,千機院很快從這些人當中揪出了天闕教教徒若干,之後順藤摸瓜,牽出一張天闕教在上京秘密織造的大網。其中除了偽裝成普通百姓的教徒,還有不少被天闕教洗腦成功的本地教徒,名單中甚至有一些官宦子弟的大名。

天闕教對普通百姓尚且會論鬼神,談天道,對官宦子弟則簡單地以毒蠱控之。此蠱可讓人有飄飄欲仙,如同置身美夢之感,且極易成癮。這些受到蠱惑的高門子弟多為沒腦子的紈絝,竟比普通百姓更容易被天闕教控制,從而為其所用。

看似繁華昌盛的國都竟被小人侵蝕至此。結果令人觸目驚心,更令天子雷霆震怒。

千機院奉天子之名,在短短半月內對上京城涉事之人嚴加清算。

天闕教東陵教徒悉數格殺勿論。安遠侯帶著為首者的頭顱,特意跑了躺東陵,向東陵太后親口轉達南靖天子之意——若東陵管不好自己國土上的邪教,南靖願為東陵效勞。東陵什麼都不用做,只需敞開國門,任人踏之即可。

普通百姓關押收監。而被天闕教蠱惑的高門子弟非但自身難保,全家人也要因此受到株連。不知者,治家主治家不嚴之罪,貶黜罰俸;知情隱瞞者輕則革去官職,重則抄家流放,人頭落地。

昔日榮耀加身的權貴一朝傾頹,萬貫家財充入國庫,以囚犯之身戴著鐐銬遊街示眾。即便是對受人敬仰的一朝名臣,例如因為心疼孫子而一時糊塗晚節不保的文淵閣大學士,千機院亦不手軟。

或者說,天子絕不手軟。

龍顏一怒,滿城風聲鶴唳,人人兢兢自危。在一年之中最為炎熱的七月下旬,上京城卻冷似臘月寒冬。無論是天子腳下的百姓還是朝中百官,他們迅速意識到,南靖這位新帝的手段之於蕭相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直到月底,事態稍緩,趙棲才準備按照計畫帶著太皇太后和小公主去燕和園暫住。他們這一去,蕭相自然也要跟著。

蕭世卿在收拾東西時,找出了兩件特別之物。以他現在的身份,不適合繼續留著此二物,便命人將其送至永寧宮,交由聖上處置。

趙眠在寢宮中端詳著這兩件東西。過去二十年,它們一直在父親手中,如今是要易主了么。

他要不要把它們交給魏枕風。魏枕風配嗎?南靖立國數百年,還從未有將它們給北淵人的先例。

趙眠正權衡著,魏枕風適時找了過來,一進門就道:「眠眠,你知道外面跪了一地的大臣嗎。」

「知道。」趙眠心不在焉,「不過是為大學士求情之人,朕才不想理。」

「那就不理。」魏枕風腳下如生風,三兩步就來到了趙眠面前,雙手撐在龍案上,俯身笑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白榆說我體內餘毒已清,我痊癒了。」

趙眠一開心,久違地露出了笑容:「很好,朕要給白榆加俸祿,要讓她賺得比周懷讓多兩倍。」

魏枕風垂眸看著展顏歡笑,金昭玉粹的帝王,剛痊癒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熱了起來。養傷的大半月,他只睡了趙眠一次,剩下的時間看得見吃不著,要不是他以前被迫修鍊過一月一次的忍術,根本熬不過來。

魏枕風覺得憑藉他和趙眠的關係,在此事上不必拐彎抹角,便難掩心切道:「我恢複得很好,可以抱著你半個時辰都不嫌累——要做嗎要做嗎?」

趙眠淡道:「不做不做。」

魏枕風大為失望:「啊,為什麼。」

「因為你在床上口出狂言,說朕又濕又緊,犯了大不敬之罪。」

魏枕風沉默許久,緩聲道:「一時之間,竟不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氣,還是在引誘我。」

「上床一事先放一放。」趙眠朝龍案上的兩物抬起下頷,「你看這是什麼。」

魏枕風興緻缺缺道:「是你的下巴。」

趙眠微怒:「這是我南靖皇后的冊書和寶璽!」

魏枕風聞言瞬間來了興趣,拿起冊寶仔細端詳起來:「話說,我跟著陛下有一段時日了,陛下也該給我一個名分了吧。」

南靖皇后的寶璽乃開國皇后之璽,歷經百年流傳至今。冊寶則是封后時以金片所制的詔書,上面赫然印著「蕭世卿」三字。

此詔書並未像其他皇后的那般昭告天下,但對蕭相來說已然足夠。

「皇后母儀天下,必要賢良淑德,品行端正,上承宗嗣,內輔君王。」趙眠上下打量著魏枕風,「這幾樣,你哪樣符合?」

魏枕風挑眉:「你是對的。但你不給我,還能給別人么。」

「朕可以留著生灰,現在的你還不夠格。」趙眠遞給魏枕風另一個冊寶,「朕最多給你這個。」

魏枕風低頭看著屬於妃位的冊寶,難以置信道:「後位不給便罷了,我連個貴妃都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