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八章 在那景色模糊的摩天輪上

第三卷

「唔~總算要結束了嗎~」

古橋文乃伸了個懶腰,意猶未盡似地笑著。

「時間過得好快呢。」緒方理珠輕輕點頭,看了下窗外的天色,又將視線轉了回來,眨眨眼問。

「真一同學也覺得開心嗎?」

「那當然。」淺田笑了笑,感慨似地道,「我玩得開心,也看你們玩得很開心,而這兩份開心相疊起來,又將為我帶來更多的開心……」

「喂,這麼好的氣氛就別玩梗了吧?」文乃一臉無語地看著他。

肩膀聳了聳,淺田轉開腦袋,手肘壓著窗框,撐起臉頰望向窗外。

「確實,氣氛很好啊。」他輕聲說。

窗外沒有夕陽,只有逐漸黯淡的天空。

就突然陷入一片沉默的摩天輪座艙來說,這樣的氣氛可算不上好。

有種暴風雨前的寧靜的感覺。

大概升到了四分之一的位置,古橋文乃才主動打破了這凝固般的空氣。

「淺田君,想好怎麼回答了嗎?」

緒方理珠同樣認真地投以目光,潔白的小臉微微繃緊,鏡片後的大眼眨也不眨。

「等了好幾天的答覆,希望你現在就告訴我們。」

嗓音輕輕落下,她平淡說著,卻下意識攥緊了衣領,語氣開始艱難起來。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等待竟然是這麼難受的事情。」

「其實,我不怪真一同學在那個時候親了二乃同學。體育祭的時候就知道了,她們對真一同學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既然重要,那麼想要親吻也無可厚非。

過去的我也是一樣,因為喜歡,所以無論如何都想和對方親吻……那個時候,真的做了很多讓真一同學困擾的事情。

明明是這麼想的,明明我能體會那種心情的——

看見那一幕的時候,心臟還是出現了無法理解的疼痛。」

胸口處的布料被攥得皺起,像在抑制著從那裡傳出的痛苦。

緒方理珠緊咬著粉唇,細眉苦惱似地皺起,帶著悲傷、又帶著想要理清事實般的執著,直直地望向前方,目光始終沒有從他身上移開。

淺田真一選擇正面對上她的視線,一絲一毫都不去逃避。

「真一同學。」

「我的學習還不夠,所以現在,只能請你直接告訴我答案了。」

她一字一句,話語彷彿灌注了決絕的意志,無比清晰地朝他傳達出去。

「到底該怎麼做,才可以不再體會到那樣的痛苦?」

緒方理珠說謊了。

她並非無法理解,而是在知道那份疼痛出自何處之後,試圖選擇逃避。

她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強。碰上無解的問題、看不懂滿篇繁複的文章,即使如此依舊筆直前進、絕不服輸的意志,沒辦法套用到如今的心情上。

所以害怕,所以迷惘,所以掩藏。

戀愛,終究和解題是兩回事。

擅長解題的人,不見得就能解開戀愛的難題;哪怕理解了許多感情,看清了自己的心,一碰上變化也只能不知所措,踟躕不前。

於是,緒方理珠將回答權交給了淺田真一。

就像當初在浴室前的那番對話一樣,讓這位『教育者同伴』給出一個能讓自己下定決心的答案。

不同的是,這次她會思考。即使痛苦,即使想要逃避,也要絞盡腦汁地去思考他的心情、他的想法、他的溫柔。

最後,再由自己做出最後的定論。

是啊,如果這是一場遊戲的話,或許會面臨完全失敗的結局,也或許會很不甘心地接受不完全的勝利吧?

但至少,緒方理珠想要擲出骰子,直到最後,也不能讓自己後悔曾經付出的種種。

她頓了頓,忽然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

「還有,真一同學,你的真心又是什麼呢?」

「在摩天輪落下之前,請把全部的一切,都告訴我吧。」

巨大的輪盤靜靜轉動,窗外的景色即將升至最高點。

古橋文乃凝視著淺田真一,沒有開口,彷彿將這片空間都交給了他們兩人,只是默默地旁觀著。

她不必做出什麼決心,也沒有需要克服的迷茫——淺田真一想做什麼,而自己又該怎麼回應,這些事情,她早就思考得一清二楚了。

今天的遊樂園約會,真的非常開心。

不論是咖啡杯上的魔鬼旋轉,還是高空彈跳中的牽手大叫,亦或是鬼屋裡的互相吐槽……每一分每一秒,都比想像中的雙人約會要開心多了。

開心到她想將此刻永遠的延續下去,哪怕要在這座摩天輪上一直輪轉下去,只要還是和他們一起,自己大概也不會有什麼怨言的程度。

只是,現實終究不讓她如此任性。

一想到等等還得面對五胞胎的『追責』,她就頓感心力交瘁、累覺不愛。

但沒辦法,誰讓她是古橋文乃呢?

古橋文乃,喜歡著自己的朋友們,喜歡著自己的教育者同伴,喜歡的不得了。最喜歡了!

她想好好珍惜這份羈絆,為此苦惱過、放棄過、傷心過,然後重振過、幸福過。

直到如今,直至未來,這份心情依舊不願改變。

所以,自己絕對不是什麼公主,應該說是惡龍才對——死守著僅有的珍寶,即使傷痕纍纍也絕不離開的惡龍。

不管『珍寶』的意願如何,古橋惡龍只是想獲得幸福而已。

她就是這麼沉重、固執,一點都不溫柔的愚蠢傢伙。

『如果是你的話,應該會明白的吧?』

心中這麼說著。

古橋文乃無奈地抿起唇角,似乎從淺田真一那片清明的雙眼中,看出了什麼。

「——我的真心,是個非常過分的傢伙。」

摩天輪只在最高點上停留一瞬,旋即緩緩落下,相似卻又不同的風景不斷變換著。

三人都沒有望向窗外,只是專註地盯著眼前的人,彷彿這小小的座艙就是全世界,瞳中容不下其他景物。

淺田真一表情平靜,緩慢而清晰地吐出話語。

「他曾想過,遲早會因為感情問題和你們分道揚鑣,所以特地讓你們互相教導,這樣自己離開了也不會影響到你們學習。」

兩人不由一愣,回想起他暑假那時突然出現變化的教學方式,小拳頭都暗自緊握了起來。

「他也曾想過,理珠只是妹妹,要怎麼樣才能跟文乃談戀愛的同時,不破壞三人的關係。」

理珠看了文乃一眼,文乃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只能尷尬地笑了一下,卻不免感到欣慰。

「他也曾想過,文乃的胸部那麼平,或許選擇長相可愛身材又好的理珠,對未來會比較好一點。」

這次換文乃看了過去,理珠耳根微紅,直視前方,強裝若無其事,卻不免有些高興。

「他還曾想過,如果中野家五胞胎都喜歡著自己,而文乃、理珠對此卻不能接受的話,那就乾脆地轉回朋友關係,專註和五胞胎交往會輕鬆許多。」

兩人都將視線轉回了淺田臉上,卻發現他自嘲似地笑了起來。

「他想過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比如要怎麼對待除了她們之外的曖昧對象、同時和多人交往該如何才能保全自己、順利地腳劈多船的方法是什麼,為此還特地去分析後宮故事中的男主角的行事準則,卻發現不管怎麼做,自己到頭來,根本沒有那個資格和能力去承擔所有人的感情。」

「所以他也想過,就這樣什麼都不管,和所有人保持距離,就像半年前的自己一樣,直到大學、直到出社會為止,不談戀愛、不搞曖昧、不親近人,在自己有足夠的肩膀之前都保持單身。」

「這是最好的方法了,不再去正視針對自己的好感,不再去優柔寡斷地施捨憐惜,封鎖一切亂七八糟的情感,專心在學習之上——他早該這麼做的。」

淺田真一嘆出一口氣,看著面前表情發愣、小嘴微張的少女們,唇角微彎,笑容略帶苦澀。

「是啊,明明這麼簡單就能脫離人渣的稱號,這位年級第二位的高材生,怎麼還像個年級倒數的笨蛋一樣,老是不知悔改呢?」

「蠢透了,壞透了,噁心透了——他不斷苛責著自己,但某個想法卻越來越堅定。」

「畢竟,他還是喜歡著她們。沒有誰多誰少,只是都喜歡著、都想和她們在一起,都想從她們身上得到幸福。」

「所以,哪怕是錯誤的選擇,他也要一錯再錯。」

淺田搖了搖頭,輕聲地改了口。

「我要一錯再錯,錯到最後,錯到哪怕所有人都離開我,也要任性又固執地一直錯下去。」

他半點自豪也沒有,只是平淡而堅定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喜歡你們兩個,我也喜歡著一花、二乃、三玖、四葉、五……五月。我有時候會對桐須老師感到心動,私底下還會用『小真冬老師』這樣的稱呼調戲她。

我也喜歡三年級的早坂愛、藤原千花。橘瑠衣雖然是表妹、但她的感情讓人難以拒絕。還有白銀圭學妹,我能感覺到她似乎對我有點好感,人長得可愛性格又好,作為男人不心動是不可能的……」

淺田真一垂著視線,如數家珍一般地說。

說完停頓了下,他緩緩抬起雙眸,凝視著文理二人,鄭重地開口。

「我查過了可以重婚的國家,在日本如果是大財閥的話、似乎也能用點手段避免重婚罪……所以我目前正在朝這方面努力積累著資本,先從最基本的金錢開始,最後的目標是超過四宮家、成為日本第一的大財閥,確保大家都能衣食無憂。

再來是感情方面,我可以保證,我會用生命守護生命中的每個重要存在,付出同等的關心與愛——」

「夠了,停下吧。」

古橋文乃忽然打斷了他,語氣和神情都平靜到令人悚然。

「小理珠,一人一邊。」

「嗯。」

額前的瀏海遮出一片陰影,緒方理珠輕點了下頭,安靜站起身。

文乃也跟著理珠一同站到了淺田面前,兩人離他不到十五公分的距離,讓座艙內的空間變得莫名狹小、多出了恍如大軍壓進一般的壓迫感。

淺田嘴巴微張,看著她們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古橋文乃抬起了白皙的手掌,狠狠朝自己的右臉揮了下去。

啪!

毫無留手,淺田的腦袋被甩得向左一側,先是麻、暈,隨後才是熱辣發腫的感覺,漸漸從右頰上傳來。

他愣在原位,雕像一般動也不動。

接著,又見緒方理珠抬起了小手,嬌小的身軀微微顫抖,卻像不想再為此猶豫了一樣,果決地揮了下去。

啪!

左頰受到揮擊,意識不由暈眩了一瞬,淺田的腦袋向右側了回來,正好回到正中間。

他下意識咬緊了牙關,表情隱隱抽搐,看上去有些滑稽。

兩邊臉頰都在發燙,又麻又痛的感覺讓顏面神經不由失控——他還是第一次不做任何反抗,被這麼認真、大力地甩了巴掌。

而且是連續兩次,一邊一個巴掌印。

……自己的真心話,果然會讓她們氣到忍不住動手啊。

反應過來的淺田真一,早有預料似地摸了摸臉頰,沒有露出任何意外之色。

疼痛感逐減退去,他沒有釋懷的笑,也不打算生氣,只是維持著【要將自己的話說完】的平靜認真,抬頭望向了兩人。

「我……」

淚水忽然滴在了自己的褲管上。

淺田真一不由瞪大了眼,看著她們,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古橋文乃咬著下唇,眼眶發紅,不斷落著淚水。

緒方理珠摘下眼鏡,鼻間抽噎,不斷抹著淚珠。

少女們安靜地哭泣著,指尖顫抖著,站在他面前,好似要將心中的悲傷完全發泄出來一樣,只是用力哭著。

半晌後,才有哽咽的聲音傳出。

「笨蛋……」

「明知道說出來會讓我們難過,為什麼就不能說謊?」

「明知道會讓我們難過,為什麼就不躲開、讓我們徹底討厭你?」

「你這樣真的是……很狡猾啊。」

「……」

淺田真一張了張嘴,許久,也用力咬住了嘴唇,從喉嚨中擠出了干啞嗓音。

「因為,我不想離開你們。」

「說的再怎麼好聽,我也只是個……什麼都不想放手的幼稚鬼而已啊。」

摩天輪從黯淡的天幕中轉落,窗外的景色似乎正逐漸沒入地面。

離規定的集合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