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音調頗高，似乎有些氣急敗壞。
氣雖氣，但二乃並不打算遷怒於人，所以聲音聽起來還算禮貌，宛如暴風前的平靜。
文乃直視著前方，好似二乃現在就站在自己的身前一樣，笑著開口。
「是我沒錯。」
『那好，真君那傢伙在你身邊嗎？幫我——』
「二乃，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喔。」她的語氣意味深長,打斷了二乃的話。
「不過抱歉，我是不會幫你的。」
『……什麼？』
二乃一怔，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文乃便乘勝追擊似地繼續道。
「淺田君在我這裡，是我讓他掛掉電話的。我和小理珠正在跟他約會，如果你們沒事的話，還請別再打電話過來了，遇到麻煩請去找老師或者園方。」
『等，你——』
「不等！」
文乃倏地加重了語氣，灌注著意志的聲音如連珠炮般，不斷砸向了電話那頭的二乃。
那張清秀可愛的俏臉上，浮現出了鮮少看見、凝重中帶著嚴厲的認真神色。
「你們五個、我們三個各自逛各自的，有事等集合時間到了再說！
放心，我和小理珠會好好對待淺田君的。就算沒有接過吻，但我們和他一起度過的時間、對他的感情可不會輸給你們，所以，別以為五胞胎一起來就贏定了！
最後，我還有一件事想跟你們——特別是對二乃說。」
古橋文乃深吸了一口氣，捏著手機的手微微用力，清亮的嗓音無比沉重。
「淺田君是個混蛋，再怎麼喜歡他也更改不了這個事實——所以同樣的，讓淺田君當著我們的面跟你接吻的二乃，我也覺得、我也覺得……
你，是個跟他差不多的混蛋！」
似乎罵人讓她感到了緊張，空著的手不自覺捏起了小拳頭，又緩緩鬆開，將掌心的汗水擦在了淺田身上。
她想暢快的鬆口氣，卻發現自己完全高興不起來。
話筒對面已經陷入了沉默，任由古橋文乃的聲音接續下去，將空氣和震動化作鋒利的刀片。
「你有你的做法，我也會有我的做法。
我不想就這樣乖乖認輸，讓你以為這麼做就是對的、只要贏了什麼手段都是正確……
當然，當著大家的面接吻這種事我做不出來，這樣也只會便宜淺田君這個混蛋、甚至演變成更糟糕的比拼。我更不想這麼衝動地對待我和他的感情。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麼做，才能回報毫不猶豫就傷了小理珠……還有我的感情的你。
知道嗎？
小說故事裡，朋友之間為了愛情而反目成仇什麼的，我最不喜歡看到的就是這種情節。
所以，抱歉，從現在開始……二乃就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情敵了。」
我很冷靜。
古橋文乃這麼告訴著自己，壓制住瘋狂跳動的心臟、抵抗著近乎窒息的難受，眼角、眉毛都如結冰一般冷澈平靜，只有語速按捺不住的急促。
對別人放狠話的感覺，就像走在光腳走在鋼絲上，哪怕離地面只有一公尺高，依舊令人緊張到舌頭打結、牙關發顫。
即使如此，果決而無情的聲線卻不能崩，要讓她們感受到自己破釜沉舟般的決心。
「二乃。還有大家。」
她壓實了聲音，從喉嚨中擠出一字一句。
「淺田君……真一君，已經不會還給你們了。」
「從現在開始，到集合時間的這幾個小時，我和小理珠會用各種方法逼迫他、威脅他、誘惑他。」
「哪怕會為此付出更多東西，那怕未來會後悔莫及，只要能讓他離開你們五個，我們都願意去做。」
「五點的時候，我會讓他對你們說出『我已經跟那兩個人交往了，過去的種種真的很抱歉，希望我們以後還能當好朋友』這句話。」
「希望你們能做好準備。」
「別來找我們，乖乖等著我們的『好消息』吧。就這樣，再見。」
語尾轉為嘲笑般的輕快，她說完之後，果斷掛掉了電話。
然後深吸一口氣，身子晃了晃，軟軟地靠在了淺田的肩膀上，露出苦笑。
「抱歉，讓我平復一下心情……啊哈哈，變成壞人的感覺，沒想到這麼難受……」
「……這麼做，真的好嗎？」
他沉默了下，忽然將手抬起，攬過她的肩膀，指腹在柔順的髮絲上輕輕撫摸著。
身形微頓，文乃看了他一眼，白皙雙頰染上了淺淺的緋紅，卻沒有抗拒他的摸頭殺，只是任由手指的熱度漸漸軟化了緊繃的神經。
等好了差不多後，她站直身體，輕輕推了淺田一把，故作不開心的模樣。
「有什麼好不好的？你在擔心二乃她們對你發飆嗎？」
淺田眉頭一皺，捏住了她柔軟的臉頰。
「我、是、在、擔、心、你！你為了讓她們針對自己才故意說出那些話的事情，以為我看不出來嗎？還是一樣笨。」
「誰笨了啊，我都到校排二十名內了……」文乃鼓嘴嘟嚷幾句，撇開臉哼了一聲，「不關你的事，我剛剛說的還不夠清楚嗎？就是為了報復二乃我才這麼說的，沒有其他含意……啊，對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又撥了一通電話出去。
「鹿島同學嗎？嗯，是我，有件事要拜託你……」
「你們荊棘會在這園區里有關係吧？五胞胎等一下可能會來找我們，可以幫我把她們引開嗎？」
「我知道你知道我們的位置，剛才的事情我也知道是你們暗中操縱的……所以，拜託你們啰～」
帶著微黑的笑容，古橋文乃滿意地掛掉電話，順手將五胞胎的聯絡方式都拉近了黑名單。
「好了，接下來就讓她們提心弔膽個幾小時吧～
還有，如果真的不幸在途中遇到的話，淺田君，希望你能狠下心來不要理她們，把一切都交給我，否則的話……」
她轉向了淺田，那對盛滿笑意的眸中，光芒逐漸消失。
漆黑一片的瞳孔，不含任何溫度。
「知道了嗎？」
「……知道了。」
他鎮定地點了點頭，絲毫不慌。
有一說一，淺田．男子漢．真一屈服的並不是她令人心驚膽顫的氣勢，而是那份無處安放的溫柔與憐惜。
古橋文乃想做什麼，他只能猜出個大概——她說的『報復』的確有，但更多是在為了他考慮。
文理二人和五胞胎的矛盾遲早都會激化的，如果起爆點在他身上，要收尾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一旦互相對立起來，首當其衝、自作自受、傷得最深的人肯定是他。
文乃就相當於自己站出去吸引五胞胎的火力，提前加深矛盾，把淺田踢到一旁，讓她們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用遊戲術語來說的話，就是中路對線，不幹打野的事情。
至於在那之後，她該怎麼解決矛盾、在那之後會做出什麼決定，淺田這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性太多，他猜不了也不願猜。
但他不可能就這麼看著，將所有事情都交給她；一旦到了必要關頭，就算會辜負古橋文乃的好意，他也必須得站出來承擔一切。
大不了當場向全員告白嘛，要殺要剮隨便她們，頭鐵就要猛衝。
將自暴自棄的想法壓在心底最深處，淺田看了眼手中的食物，和身旁的少女一同往回走去。
「對了，文乃，」他忽然問。
「怎麼啦？」
「我明明還沒給出答案，為什麼要這麼做？」
「哈哈，我以為你會馬上問呢。你果然又在想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
淺田聳了聳肩，默默等著她的回答。
古橋文乃露出淺笑，雖然臉蛋有些紅潤，可說出這句話的表情卻又帶著釋然。
「原因很簡單。」
「直到現在，我還是喜歡著你。」
「而女孩子這種生物，一談起戀愛就會變成笨蛋。」
十一月的寒風吹過，熱度在頰上、耳上、心上，卻始終不滅地加溫著。
她的聲音輕柔，伴隨一道無奈般的灑脫笑聲。
「所以這方面……我貌似還是個劣等生呢，哈哈哈哈～」
淺田不由微怔。
隨後，他同樣笑了起來。
「啊啊，我也一樣。」
好似回到了第一次和她搭話的那時。
淺田真一對著鄰座的少女，微笑著說。
「這下，我們兩個都是笨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