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我是一個怪物

第二卷

腦子裡多了好多奇怪記憶的他……根本做不到這種事情。

他只是一個十歲的小孩子而已啊,為什麼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會發生在他身上?

為什麼要讓他多出些記憶?

為什麼要讓他變得跟普通的孩子不一樣?

他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父母,去面對『這個世界的其他人』。

所以,他只能選擇學習。

縮在一個人的小世界中,以獲得知識的喜悅、了解世界的滿足,來趕走那些張牙舞爪的孤寂與彷徨。

用逐漸增加的『已知』,去對抗從另一個人生來的『未知』——這就是年幼的他,唯一能做到的掙扎手段。

不這麼做的話,淺田真一遲早會被那些超越年齡的記憶給燒壞腦袋。

即便如此……

他也絕對不可能,會喜歡上孤獨的感覺。

所以當那個小女孩拿了一本書坐下時,他已經沉寂如死水般的內心,逐漸活躍了起來。

從那天起,男孩就獲得了一個讀書夥伴。

每天早上,藍色短髮女孩都會帶著他們的早餐進門,並和他一直在房間里默默讀著書,只有午餐、晚餐、睡前的時候才會離開。

橘陽菜曾跟著進到房間,試圖和這對安靜過頭的弟弟妹妹們玩耍,卻發現根本沒有人理會她,又旁觀了他們看書的樣子幾分鐘,實在耐不住沉悶的氣氛而跑走了。

淺田家的父母也曾帶著和橘都樹子視頻通話的手機,悄悄偷窺著他們的互動。雖然兩人一句話都沒說,甚至視線也從未交會過,但大人們在偷窺完之後,都很感動地嘆息著,最讓人擔心的孩子們竟然能相處得這麼好。

明明只是在同一個房間里看著書而已,她在床上,他在書桌前,不發一語。

他們的相處是如此的簡單枯燥,無風無雨,甚至平淡到連書中的內容都比這段記憶還要來得清晰。

但不知不覺,女孩逐漸忘了交不到朋友的失落,男孩逐漸忘了借書逃避的孤獨。

直到最後,橘都樹子回國,要帶女兒們回去的那一天。

女孩依舊在他床上翻來覆去,用各種奇怪的姿勢去讀手中那本書;有時看得眼眶一紅,就把書蓋在臉上,好了差不多再拿起來;有時看得激動,就用兩條小短腿交互蹬著床鋪,發出的砰砰噪音讓書桌前的男孩十分煩躁。

那張獃滯、木訥的臉微微綳起,黑潭般的雙眸中閃過一絲不快,卻被他硬生生地忍了下來,死盯著書中的文字,試圖完全沉入故事的世界裡。

卻又聽見她闔上書、坐起身來的聲音。

「我想幫人解決煩惱,你有嗎?」

她朝男孩拍了拍手中的書籍,小指頭指向書名《解憂雜貨店》幾個大字,認真地問。

他從書上移開視線,沉默地盯了女孩數秒後,搖搖頭。

「沒有。」

「不,你有。」她無比篤定地道,那理所當然的語氣讓只有十歲、卻逐漸成熟起來的男孩嘴角一抽,隱隱磨牙。

「如果你沒有的話,我就待到你有為止。」

男孩實在不想理她,但那張小臉上卻帶著一定會說到做到的決意。

一想到這個煩人的傢伙好不容易要走了,卻得因為這種破事而繼續住下,他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

「有……行了吧。」

「是什麼?」女孩面無表情地追問。

男孩猶豫了一下,捏著書頁的手漸漸用起力來,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

他緩緩垂下了頭,用不符合年齡的低沉口吻,平靜開口。

「有時候,我覺得我是一個怪物。」

明明只有十歲,卻硬生生多了十五年的小白鼠記憶。

那些在病痛之中掙扎、哀號、悲傷的驚力,如洪流般幾乎衝垮了他的全部意識,讓他自我懷疑到了異常深刻的地步。

『我知道……』

『我和父親母親,和這個小女孩,和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我不正常。我很可怕。我是異常。我不應該出現。』

『我……是一個怪物。』

「為什麼?」

女孩的問話猛地拉扯住他的心神,恍惚一瞬間,她那雙清澈見底的紅色雙眸便直直映入了視界。

這應該是第一次,和她四目相對吧?

和我不一樣,好漂亮的眼睛……

男孩就這樣愣了片刻,在她的詢問之下,脫口而出。

「不能說。」

因為說了一定會被用奇怪的目光看待,所以不想說。

唯獨不想被她知道,自己有那種異常的過去……

女孩雙眉緊緊皺起,嘟著嘴,不滿地咕噥一聲。

「真是個麻煩的傢伙……」

「算了,這就是你的煩惱嗎?你不想當怪物嗎?」

「不想。」

她深有同感地點頭:「也是,怪物都交不到朋友,最後只能孤單到死……可惜我不是怪物,不知道該怎麼幫你。」

她說得很直接,男孩也沒有不開心的感覺,只是隨意地點了點頭,就準備結束話題,繼續看書。

「不過,雖然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

她忽然跳了下床,站到他身旁。

窗帘早在她習慣性地駐守在他房間的時候就被拉開,她站在澄澈的陽光下,金黃色的光榭細碎撒在那張白皙柔軟的臉蛋上,宛如初冬降下的新雪。

女孩神色平靜地對他道。

「就算現在的自己不知道,未來的自己大概就能知道,那就把所有事情都交給未來吧。」

男孩微微睜大了眼,下意識就想反駁:「這樣只是逃避……」

「別管那麼多,我們只是九歲和十歲的小孩子吧?現在就不能逃避的話,長大了是要做什麼啊?」

她一句話就把男孩的辯詞給堵了回去,順帶贈送一記鄙視的眼神。

明明很沒道理,卻不知道為什麼反駁不能。

然後,女孩凝起目光,語氣認真下來。

「我和陽菜姐不一樣,一直都交不到朋友,不知道該怎麼辦……

然後今天,我忽然知道了。」

「你是我的朋友。」

「我看書交到的朋友。」

「在認識你之前,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認識你之後,我卻這樣做到了。」

說到這裡,女孩露出了苦惱的神色,低著腦袋想了好久。

「唔~有點說不清楚啊……算了,反正就是這樣。」

「不明白的事情,總有一天一定會明白的!讓煩惱就這樣過去吧!」

她倏地抬起頭,表情如往常般平淡,聲音卻帶著些許昂揚地做出了結論,接著一指男孩。

「那麼,你的煩惱解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