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0章 035掌中的黃杜鵑,又回到了林間

正文卷

第820章 035.掌中的黃杜鵑,又回到了林間

焰發少女靜靜望著魯道夫。

對方低垂著頭,一聲不吭,維持著雙膝跪地的姿態。

「一國之皇帝,數萬萬子民之主,口含天憲,言出法隨,千金之體,九五之尊,本該高懸於蒼生之間,於宏大敘事中沉浮操盤,更系國家的人格之外顯,本應高高在上,保持神秘和威嚴。」

她緩緩說道:

「然而,魯道夫陛下今日向我跪拜懇求,試圖以一己之身,背負全部罪行,古往今來,在所有獨裁者之中著實難得一見。應該說,紅箭民族擁有皇帝魯道夫,實乃幸運。說你是一聲『人民皇帝』,似乎也不為過。」

聽聞至此,魯道夫心頭一喜:

「尊敬的波蓮娜小姐,我即是國家之代表,只管處罰我一人,別讓仇恨繼續延續下去……」

「曾幾何時,我是非常認同你的。」

焰發少女不徐不疾地言道:

「霜鍍總統戴維林,強幹弱枝,只圖民族存續,不管民眾的喜樂哀愁。天環總理格雷特沃,高風亮節,私德無人能及,然而卻把自己的民族推向滅亡深淵。正旭遭遇天災滅國,不足為道。彼時彼刻,只有紅箭帝國,奮諸世餘烈,國富民強,堪稱人間燈塔。魯道夫皇帝,人民是親手將皇冠戴在了你的頭上。」

「現在,伱卻想把自己和紅箭人民切割開來?他們選擇了你,選擇了聽從你的敘事,認同了你宣揚的復仇觀念。不論是全民化學極樂,還是在人類危機之時,只顧自己痛快,對天環霜鍍進行了血腥的屠殺報復——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是整個紅箭人民一代人的責任。」

「你想靠著自己的身份,替人民贖罪——做夢。發動戰爭的也許是魯道夫皇帝你個人,但高聲呼籲、熱烈慫恿、積極參戰的,卻是你的人民。」

焰發少女轉過身去,看也不看昔日她非常看好的皇帝一眼。

「是的,紅箭帝國對不起全人類。」

魯道夫緩緩直起身來,望著焰發少女離開的背影,苦澀地說道:

「可全人類,對得起我們紅箭人嗎?」

那些屈辱、不平等、屠殺、仇恨,一直縈繞在他,縈繞在家族,縈繞在千千萬萬紅箭人民的頭頂上,每當入夢時,都會想起諸國列強對自家發動的侵略蹂躪。

「對得起如何?對不起,那又如何?」

焰發少女頭也不回地說道:

「紅箭從來就沒有錯,錯的是紅箭不夠強而已。」

「強大才能擁有和平,和平才能擁有發展,發展才會孕育文明,讓後人變得謙遜溫和,知書達理。」

「前輩燒殺搶掠罪在當下,子孫文明紳士青史留名。只要你的後人夠發達,沒有人在乎你以前幹了什麼。」

「……在這星淵中,唯一的道理,就是至高無上的暴力。」

魯道夫搖搖頭:

「晚了。」

一切都晚了。

紅箭有錯嗎?一個不斷努力,為了偉大的復仇,把自己發展成了人類文明的燈塔,磨牙飲血,枕戈待旦,牢記祖輩犧牲的民族,不論怎麼樣都是沒有錯的。

唯一的錯誤,就是紅箭不夠強。

若是紅箭擁有碾壓一切的絕對霸權,無可爭議,不敢質疑和挑戰,那麼絕對不是今天的模樣。

然而做到這一點的,並不是紅箭。

真正碾壓一切,讓人不敢挑戰的無敵者是熵君,而擊敗熵君的,是霜鍍-天環軍民。

「從紅箭選擇跟熵滅使徒共同入侵開始,他們就不配稱之為強者了。」

蔚藍星,有三名才能卓越的政治家,一人在戰爭中已經死亡,她一直希望拉攏的戴維林留下來一個充滿希望的霜鍍,也撒手人寰。

剩下的魯道夫,卻讓她格外失望。

直到最後,魯道夫的心裡也只有自己的國民。

不能說他不對,只是對於蔚藍星來說,他的格局太小了,而他犯下的罪行,也不足以讓蔚藍星人民願意原諒他。

——不,只要她願意,誰都可以被洗白。

【救世聖母】的稱號賦予了她感化他人的能力,理論上只要她的魅力足夠,就能使得最兇惡的恐怖分子也放下屠刀,痛心疾首,從此洗心革面做人。

她可以這麼做,可以這樣強行把魯道夫撈出來。

這也是為什麼,她決定還是見一面魯道夫,畢竟政治系的人才,真的很難找。

星淵雖大,但真的堪稱全能的政治家,也就那麼幾個,帝邦的哲學王算一個,虛空之主古雷亞也算是。

但相比於才能,焰發少女更注重的是他們是否有高遠的格局。

因為她的目標,是宏大敘事,而不是區區幾顆星球。

魯道夫是個皇帝,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如果他決心到宇宙中策劃反攻,鑽研道途崛起,那麼她還會高看一眼。

一個人才都沒撈到手,讓她心底不太爽。

拯救蔚藍星本身並不是她的主線任務,這一趟只能說是幫助蔚藍星度過了難關,擊敗熵君得到了一些獎勵,小賺一筆。

「還是耽誤了我下星淵了。」

她揉了揉頭髮,接下來已經沒有別的事情了。

「差不多,也是時候去看看老朋友了。」

焰發少女推開窗子,身軀化作流光,轉瞬間就來到了生機盎然的黑土地之上。

霜鍍聯邦-古蘭特共和國

雖然厄煞摧殘了整片大地,但古蘭特共和國深居內陸,受害的範圍很輕,這裡肥沃的土地和縱橫的地熱裂谷,能夠保證人民在地下避難所長久生存。

此刻,戰爭徹底結束,人們還沒有慶祝多久,又開始忙活起農活。田地里都是忙碌的身影,太陽重現人間後,電磁環境出現了重大變化,許多原本的機械不能發動,好在古蘭特是個樸實的農業國,人人都精通務農,小孩子從小就在田地里割麥子長大。

人們久違地帶上了斗笠,把厚重的棉衣一拋,穿著清爽的背心,腳底踩著拖鞋,扛著鋤頭就走進了農田裡。

今年可能會苦一苦,不少田地遭了害,可是當人們切實感受到身體被陽光照耀著,變得溫暖舒適,豆大的汗珠順著皮膚滾動落下時,一切的苦惱和埋怨就拋之腦後了。

昔日只有高層官員和大財閥才能享受的充足日光照射,進行美黑,那也不過是人造的光源。

現在,人人都能擁有溫暖舒服的陽光。

這回來的不只是太陽,還有希望。

陽光一曬大地,被認為滅亡了的鳥類、穴居動物、野獸又重新開始騷動起來,萬物生機勃勃,雖然非春季,更勝於春景。

焰發少女一步步向著前走,她穿過黃金的麥浪,蔚藍的天空美得彷彿可以擠出水來,暖風撩起她的長髮,把幾個小孩嚇了一跳,以為是田裡著了火。

她赤足踏著鬆軟的黑土地,按照奈菲斯給出的信息,來到一個叫做奧斯克博格的小鎮上,在古蘭特語里,這個詞的意思是『團結、集體』的意思,據說是當初亞米廖科聯邦的後人,跟霜鍍移民混血的後裔建立的,還保留著亞米廖科聯邦的部分制度。

奧斯克博格規模不算小,城鎮的廣場是人們活動的中心,進了鎮子第一眼,就能看到中央的雕像。

焰發少女抬起頭,望著雕像的青年器宇軒昂,神采奕奕。雖然只是半身像,卻留給了足夠的陰影給孩童玩耍休憩。

最為惹人注意的,則是基座下面一行鎏金的銘文:

【抬起頭,向上看,未來一定是群星閃耀的時代。】

「真土啊……好過時好落後的宣傳手段啊。」

一個似乎是城裡來的孩子碰巧來到雕像前,吐槽道:

「據說這傢伙是個瘋子,用氫彈把自己炸上了太空什麼,真是太瘋狂了,怎麼會有人為了去往宇宙,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呢?你說是吧,小哥哥。」

他轉過頭,看向一旁的青年。

「嗯。」

李澳茲看了一眼雕像,低頭看向小孩,微微笑著道:

「人類最不缺的就是瘋子了。」

孩子一愣,他看了看雕像,又看了看李澳茲,長大了嘴巴,難以置信地道:

「啊,雕像活了!」

他四處喊著:

「大家快看,雕像活了!雕像活了!」

然而當他呼朋喚友過來之時,再轉頭看去,男子早已消失不見。

李澳茲沿著當地的四季路往前走,這裡的人民很特別,和霜鍍、天環、紅箭,都不一樣,他們的穿著很樸實隨意,聊天卻很熱情,打招呼都是喊一句『同志』,就跟某個檢察官一模一樣。

而他此行的目的,就是那位檢察官。

他敲響了一戶農家的大門,主人出來搖搖頭,說人不在這裡,讓他去村東頭找找。

於是他便轉過頭,拎著主人送給他的一袋玉米,懷裡揣著麵包和鹽,脖子上還掛著一串香腸,即便是這般滑稽的模樣,人們也依舊被他驚艷的魅力所吸引,不論男女,都紛紛殷切著為他指路做嚮導。

「你找她啊,走這邊。」

「亞莉克希亞啊?我之前看到她在油菜花地里。」

「哇,小哥你好美啊,是亞莉克希亞的孫子嗎?真是羨慕啊,她一輩子沒結婚,還能有你這麼好的後代。」

雖然人們很熱情,卻很自覺地留給了他們空間,只是把他送到了山頭,就駐步停下,不在前進。

李澳茲拿著禮物,一路走進了綠茵草地和樹林,黃鸝或者杜鵑在林間低吟婉轉,也在為大自然的新生歌唱。

野花十分漂亮,可愛到想讓人去採摘,又怕傷了它會痛,只好任由它在風中輕顫,繼續楚楚可憐。

小路延伸至盡頭,峰迴路轉,一陣油菜花的香氣撲面而來,黃燦燦的花朵把遠處的青山都壓了過去。

李澳茲看到一個佝僂的背影,正坐在油菜花的菜地里,她和尋常老太太一樣,裹著鮮艷土氣的頭巾,明明日上三竿了,卻還很怕冷,滿是老人斑和皺紋的手掌緊緊摟著棉衣。

儘管如此,當他靠近時,還是聽見對方說道:

「冬天結束了啊,太陽真暖和。」

他停下來腳步,風卻把消息帶了過去。

「……啊,來了個小夥子。我聞到了麵包的香氣,還有鹽巴呢。」

老婆婆笑呵呵地說著,卻沒有回頭:

「已經很久沒有人專門帶著禮物找我了,我猜你是熟人吧。」

李澳茲剛想開口,老人卻說道:

「停下,孩子,別著急,老婆子今天心情好,咱們來玩玩猜謎吧。」

「你別說話,什麼也別做,讓我來猜猜你的名字。」

「你帶著我們本地的食物和鹽巴來,身上還有香腸的味道——但鞋子上卻沒有一點污泥的氣味,看來你是個體面人,而且魅力超群,被人們爭著喜歡。嗯,這樣的人不是大明星,還能是誰呢?」

「他們這麼喜歡你,卻沒有跟過來,顯然他們認識你,而且知道『你』跟老婆子我很熟悉。不想打擾我們倆會面,他們很善良,對吧?」

老婆婆笑呵呵地說道:

「我已經心知肚明了,先生。看來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那麼年輕,那麼漂亮美麗。」

李澳茲保持著沉默,按照對方的要求,沒有開口說話,靜靜聽著。

「很高興,我們還能再次見面。」

老婆婆笑道:

「這裡很不錯,對吧?亞米廖科的後人建立的村鎮,是我真正的家園,我想,我就在這裡,勞動、奉獻、為人們服務,然後幸福地死去,這就足夠了。」

「只是很遺憾,我真的很對不起一個人,當初說好我會成為他的新娘的,但現在,我已經食言了。」

「李澳茲先生,你的新娘,不再應該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