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等式
這末日，就與邁洛曾經幻想中的一樣。
或者更準確一點來說，是與他曾經在謝菲爾德的記憶中看到的一樣，而謝菲爾德這名入夢者所見到的末日，來自於《納斯編年史》中所描述的那個被神祇埋葬的遙遠紀元——納斯。
……
祈福廣場位於沿海區域最高海拔的地勢之上。
在這裡，邁洛見到了海平面上三個太陽同時升起的壯觀景象。
從晦暗的夜晚，到通明的白晝，這期間的轉變僅僅不到幾個呼吸。
他那丟失了的廣闊視野在這一刻回歸，同樣回歸的，還有黯影序列的體魄。
因為在三座烈陽的輻射之下，邁洛身上的衣物燃燒了起來，他的皮膚開始被分解，高溫瞬間將他吞噬，但被分解的皮肉組織幾乎在頃刻之間復原了。
就好像，被燒死的那這個世界中那個孱弱無力的普通人邁洛，而已經躋身黯影序列的支配者邁洛，在這一刻得到了重生。
某一瞬間，邁洛真正觸碰到了渡鴉口中所說的那混淆不清的「真實」與「虛假」的界限。
然而此刻他根本無暇去細細感知它。
因為崩塌的末日，已經在他視野之中上演。
……
天宇之上，邁洛看到了可怕的上位者的肢體，那是風行者的化身，裹挾著雷霆與風暴，肆虐而下。
而地面上的楠薇城，已然是人間煉獄。
無數的人類被強大的輻射灼燒、蒸發。
即使相隔甚遠，邁洛也能清晰地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在秩序之下湮滅。
縱使知道那一切都是虛假的，可邁洛的內心依舊無法保持絕對的平靜。
因為逝去的那些面孔，是那麼的真實。
他看到了艾瑪柔弱的身軀在一瞬間化為齏粉，與周圍的其他人混作一團，最後被狂風帶走。
他看到了身處室內的伊妮德周身所有執法官化為野獸，將她撕成了碎片。
他還看到斷裂的運河中衝出的大水將整個沿河教區的所有建築吞沒，而芬恩就躲在其中的某一棟樓里。
他還看到，麗貝卡帶著傷員策馬狂奔的時候，被雷霆轟碎。
……
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在遠處的楠薇城中，但卻又像是故意演示給邁洛看的一樣，那些死去的人的眼瞳在生命最後一刻里迸發出來的強烈情緒，猶如近在咫尺一般，一次又一次刺激著邁洛。
…
而事實並非渡鴉所說的那樣，這座城池中沒有邁洛眷顧的人。
邁洛感受到了無比深刻真切的悲傷情緒，儘管他知道，此刻存在的這份悲傷可能也是虛妄的，但他卻沒有絲毫排斥，而是坦然地接納了它。
……
但，末日之下的楠薇城，末日之下的這個世界，也並非沒有絲毫對抗意志的誕生。
那意志來自於身後的教會大樓里。
樓宇斷裂之後，一些散發著陳舊氣息的強大意志的身影緩緩從煙塵之中浮現出來。
它們在生命最後的盡頭，將自己的餘溫完全迸發了出來。
在那些影子里，邁洛看到了蒙奎亞、笛福、迪拉肖的面孔。
可邁洛沒有來得及看清他們背後那承載著舊時代的真正意志的模樣，它們就與天宇之上的風行者對撞到一起。
而後，化成漫天的焦褐色飛絮，散落了下來。
……
真正的末日里，一切都是那麼的猝不及防，就連悲壯都來不及渲染，就戛然而止了。
邁洛感覺，自己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
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做。
於是就在這片刻的恍惚之間，一切就已經塵歸塵土歸土。
……
就如同預言中所說的那樣，厄難降臨的那一天，沒有倖存者的存在。
他目光所及之處，周遭的一切就像是被某種來自高維度的機器犁了一遍似的，所有人類文明的痕迹，都毀於一旦，就像未曾存在過一樣。
那些粉碎後的物質，在這垂直數萬米的空間中，隨著狂風不斷盤旋著，不知何時才能完全沉澱下來。
而當它們徹底沉澱之後，就將開始孕育另一個文明的誕生，正式進入到下一個文明紀元。
……
「可能我自己主觀意識下，諸神就是這樣葬下一個時代的吧。」
邁洛已經分不清楚自己身處何處，腳下踩踏著的是何物。
他看著漫天的飛絮與齏粉，自己的情緒也就像這一紀元告終了一樣，歸於平靜。
沒有什麼曲終人散之後的意難平，也沒有什麼值得回味的橋段，因為這天地之間再也沒有任何一絲痕迹能夠成為挑動他思緒的引子了。
「嘖，我的想像力終究還是太局限了。」
邁洛搖搖頭。
他的意識開始潰散。
……
…
……
良久之後。
當邁洛再次睜開雙眼。
發現自己依舊身處於自家小閣樓的房間里。
他溜達著下了樓，進入客廳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沙發背面的那面牆壁。
好消息，上面除了芬恩粘上去的鼻屎印記以外，沒有掛別的東西，比如結婚照之類的。
然後，邁洛又檢查了一下日曆。
又是好消息——4月2號。
愚人節的第二天，這表明邁洛就是悶頭冥想了一個晚上而已。
「挺好挺好。」
邁洛朝著鏡子里的自己瞥了一眼。
一切正常，與上一次下樓的經歷相比，唯一沒有變化的就是自己下半張臉上那將近半厘米長的鬍子。
算起來，他已經連續在外面溜達了很長一段時間，把在幻夢境中度過的時間也算上的話，差不多也有十來天沒有刮過鬍子了，長出這種造型也是情有可原的。
……
就在邁洛下到客廳沒多久，艾瑪也慢悠悠地從樓梯上走下來，自顧自在客廳的桌子上翻找出一本板磚那麼厚的書籍，抱起來就往樓上走。
她注意到了邁洛的存在，但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而邁洛看著如今「正常」的艾瑪，鬆了口氣，然後又嘆了口氣，腦子裡莫名其妙地浮現出不久之前遇到的那個風情萬種的艾瑪。
就在他想入非非的時候，已經走上半截樓梯的艾瑪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一臉怪異地打量著邁洛：「你幹嘛對著鏡子傻笑？」
「我想起高興的事情。」
邁洛不假思索回應道。
艾瑪眉頭一動：「分享一下？」
邁洛搖頭晃腦：「不太方便。」
「那行吧。」前者點點頭，繼續往樓上走。
邁洛則忽然對艾瑪問道：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我是說，身體狀況方面。」
「還不錯。」艾瑪停下步伐，似乎認真的思索了一番，而後補充道：「只要沒有變的更糟，就還不錯。」
「那挺好挺好。」邁洛繼續問道：「所以你每天都在忙些什麼？自從沒有繼續搗鼓那些東西之後。」
說起來他其實也挺好奇的。
艾瑪結束了她的學院生涯，但並沒有結束她的死宅生活，儘管已經明確向邁洛表明過她絕對不會再研究硝化甘油，但平日里依舊是把自己鎖在房間里與書籍為伴，邁洛真不知道那些書有什麼好研究的。
畢竟，即使是他這樣具備了高級靈視的生命體，在閱讀了一段時間過後，也得適當地休息放鬆一下，不然也頂不住。
當然，他閱讀的那些東西比較特殊……
……
「我？」
艾瑪習慣性地用食指撩了一下長發，很簡潔地回答道：「我在計算一些東西。」
邁洛快速道：「分享一下？」
「那你上樓。」
艾瑪簡簡單單地丟下這麼一句話，就徑直上了二樓。
…
……
艾瑪的書房裡。
這一次，邁洛沒有見到那些隨時有可能把他炸上天的化學儀器。
甚至都沒有嗅到一絲絲令人不適的氣味。
書房只有堆積成山的書本，不止書架上擺滿了，就連桌子上也堆了不少，除此之外還有成噸寫著密密麻麻數學公式的計算稿。
而書房的東南側的這一面牆壁已經被改造成了黑幫，上面用粉筆記載著無數亂七八糟的計算過程，包括一些線形圖。
邁洛僅僅是瞥上一眼，就瞬間眯起了雙眼，眼神出現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因為他能夠感覺到，這些堆積在一起的公式，並非只是普通的數學計算過程那麼簡單，在無數公式的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麼特殊的東西。
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在那些被稱為邪惡典籍的文獻上獲取到的某些知識，居然隱約地與黑板上的一些內容不謀而合……
一旁的艾瑪淡定地坐到書桌前，她抬頭瞅了邁洛一眼，發現對方正在聚精會神地盯著黑板上的內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的神色，問道：
「你有興趣？」
邁洛拉了一張凳子坐下，神色怪異道：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研究起這些東西的？」
艾瑪聳聳肩：「快一年了吧。」
「就是你那時候對我說的，有人在你腦海中留下的東西？」邁洛認真地看著艾瑪問道。
艾瑪眨眨眼，很坦然地點了點頭，沒有任何隱瞞：
「一年前我的腦子裡就開始不斷浮現出一些零碎的數學符號，我一度以為我的病情加重了，但是在嘗試著把它們整理出來之後，我發現了其中的一些規律。」
「所以？」邁洛嘴角抽搐了一下。
「所以我打算把它解開，就這麼簡單。」艾瑪淡定地回道。
她看著邁洛臉上那狐疑的表情，便道：「你覺得不妥的話，我可以再換點別的事情做，哎~反正剩餘的日子也不多了，就不給你們添麻煩咯。」
面對著艾瑪這突如其來的陰陽怪氣和發牢騷，邁洛多少有點猝不及防。
「你玩，盡情地玩。」
邁洛擺擺手。
「最緊要是開心嘛~」
……
在離開書房之前，邁洛很眼尖地從艾瑪書桌的眾多草稿紙上捕捉到了一個名詞——
「諾斯奇亞等式。」
他暗暗記下了這個陌生的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