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自我警示
「那你們好好聊一聊，聊完了喊我。」
邁洛把艾瑪推進辦公室順手把門帶上。
然後就一溜煙鑽出了執法所。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權當做是自己潛意識臆想出來的，自己所需要做的就是維持住自己的本心就完事了，絕不摻和進去。
此時已經入夜。
邁洛一個人行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他總感覺少了點什麼。
最後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掏出來半盒香煙。
盯著煙盒看了一會兒，他聳聳肩，索性點起一根。
隨著煙氣入肺之後重新從口鼻吐出，他腦海中那跳動不安的情緒終於隨著尼古丁帶來的片刻沉醉感而平息下來，連帶著自己後腦勺上的疼痛感也稍微減弱的半分。
邁洛在路邊找了一張稍微乾淨一點的石凳坐了下來。
他將自己的衣袖捲起，仔細端詳起那些從自己手背皮膚上一直蔓延到小臂的龜裂痕迹。
這些是猶格·索托斯的血液留下的傷疤。
所以即使放逐之影的戒指沒了，人際關係變化了，連帶著幾乎所有可以被篡改的事實都已經扭曲，就連邁洛所擁有的靈視、體魄和力量都消失了，但關於他本我的一切是改變不了的，或者應該說，「神祇留下的痕迹」是無法被磨滅的。
教會將邁洛手上的裂痕稱為洗不凈的血跡，是罪孽的證明。
他盯著自己雙手的裂痕，呢喃自語：
「如果眼下發生的所有一切可以被認作是我潛意識裡所期盼的，那麼，這些殘留下來沒有被篡改的，應該就算是，我無法憑自主意識去修改的，就像索托斯的血跡一樣，身為外神的它留下來的痕迹，即使是在我的主觀幻境世界裡，也無法磨滅。」
「我必須醒過來才行。」
邁洛揉了揉眉心。
這是潛意識混亂之後產生的深淵幻境。
他不知道自己深陷其中之後，現實世界的自己會變成什麼存在。
但邁洛已經隱約能夠觸碰到那種感覺，那就是明明自己深知這裡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可他逃不出去。
這種情況維持的時間足夠長之後，他會變成瘋子的。
深淵的複雜之處便在於此，邁洛會在自己的意識世界裡扮演一個「清醒的瘋子」，而關於現實世界裡的一切，他卻一無所知。
他在這裡所能夠見到的每一個人都是意識的產物，而他真正關心的，確實現實世界裡的他們，但無力的是，就算現實世界之中即使已經成為黯影序列生物的他對周邊的人進行殘害，邁洛卻連知曉這一切的資格都沒有。
他不敢想像，如果永遠被困在深淵之中，他最終會變成一個什麼東西。
……
「等等……」
街頭忽然飄過一頁報紙，報紙上的頭條新聞報導的就是白天嚴奪槍殺人的時間。
回想起「今日」早晨發生在街頭的槍擊慘案。
邁洛忽然嗅到了一絲詭異的味道。
「從始至終羅本一家都可以被認為是無辜的受害者，即使是最後癲瘋了的殺人犯羅本，也是受到了渡鴉的蠱惑才變成了那樣，沒有人會希望那樣的慘劇發生，我當然也是。」
「所以深淵幻境世界裡，羅本一家都活得好好的。」
「但即使獸化病沒有觸發，羅本的女孩還是死了……」
邁洛看著自己手背上裂痕。
又看向地面上那張報紙。
自言自語道：
「或許……或許無法篡改的並非只有神跡。」
他緩緩站起身來。
原本迷惘的眼神逐漸轉為清澈。
「槍擊事件也並非隨即或偶然，更不是一次自我折磨。」
「是提示，我的意識在對深淵中的我進行提示、警醒。」
邁洛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起來。
他大概算是明白了一切的來龍去脈。
神跡不神跡的先撇開不談，羅本女兒的意外身亡，這一事件的爆發可以理解為是現實世界中自己的意志對深淵的反抗。
等於是，邁洛在提醒自己，告訴自己不要輕信這裡的一切，羅本的女兒已經死去，羅本一家的慘劇已成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
邁洛快速地拍著自己的額頭。
「快想想還有什麼……我給自己留下的線索絕對不會只有這一個，絕對還有……」
如果說有什麼現實中已經存在的，且為最顯著的神跡，那就只有一個了。
邁洛抬頭看向城郊的方向。
夜色已經將遠處的天邊徹底籠罩了起來，但濃雲並不能將那裡的鐘塔之上散發的光暈完全遮蓋起來。
教會。
…
邁洛知道，古老的契約組織學者們一定從上一個文明時代的遺骸中挖出了些什麼東西，甚至邁洛一直都堅信，那連續修建了將近七年都沒能徹底完工的教會建築深處一定存在著某種可以與神祇並列的上位者。
它們一定不會是夢境諸神，也一定不會是上位者。
應該也與舊日支配者們不一樣。
因為舊日支配者這一概念在現實世界的學術領域之中只有密大的調查員們在使用，而黃金律教會的學者們使用的則是含糊不清、在外人聽起來很容易產生混淆的「古老者」，或者「舊神」。
而即使是在如今這座深淵幻境中，關於教會的一切，一樣也是無法被篡改的。
……
於是邁洛隻身趕赴教會大橋。
最終，在祈福廣場之上，他見到了一位黃金律的神職人員，他身披著的是白色長袍，這意味著其在教會內的身份為牧師。
邁洛本以為自己會見到的是笛福，或者迪拉肖。
可是當他看清楚眼前這位牧師的面孔的時候，他陷入了短暫數秒鐘的錯愕狀態。
對方面容消瘦，臉頰與眼眶都深深凹陷，高挺的鼻樑上掛著眼鏡，鏡片之下，是一對清澈的淡藍色眼瞳，那眼瞳就如同無風的湖面一樣沉寂、毫無波瀾。
邁洛至今都不知道這個男人的真實姓名。
但關於他的外號，自己卻已經聽說過無數次了——渡鴉。
那個在現實世界中早就已經被逐出契約組織，成為黃金律的叛教者的男人。
是他一手操縱羅本，在楠薇城犯下駭人聽聞的連環兇殺案，並且也是他挖開了伊克姆小鎮南邊那座荒山中的舊神遺迹，甚至還留下了一個混種後代。
後來，他又在海外殖民地上與索羅門勾結一氣，搗鼓出了一個人均配備詭兵器的獵人組織。
邁洛曾經感覺自己彷彿永遠無法跳脫出這個人的陰霾，但是現實世界中近一年以來，渡鴉卻又與他手下的獵人組織一同銷聲匿跡。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與渡鴉的「第二次」見面，會是在潛意識創造的深淵幻境之中。
並且對方還是以黃金律教會的牧師身份出現的。
……
渡鴉見到邁洛的第一反應是抬頭看了看天宇之上的濃雲。
並且他的第一句話也不是什麼「好久不見執法官先生」之類的套近乎廢話，而是雲里霧裡地說道：
「您拜訪得很不是時候啊，這個時間點最好是留在家中陪伴妻兒，先生。」
邁洛跟著對方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這樣陰雲密布的畫面是楠薇城最常見的天宇，並沒有什麼值得稀奇的。
但邁洛能大概聽得懂渡鴉口中所指的「這個時間點」是什麼意思。
他沒有向渡鴉提出過多複雜的問題，因為他知道，即使自己有太多的事情想要當面向渡鴉質問清楚，但那些問題不是眼前這個由自己潛意識臆想出來的渡鴉能夠答得上來的。
眼下自己需要弄清楚的是，自己的意識在深淵之中留下了些什麼，或者說，即將引發些什麼。
於是，邁洛對渡鴉問道：
「是有什麼事情將要發么？」
渡鴉點點頭，他的神色平靜依舊，口中卻語出驚人：
「我們的時代即將迎來終結，在一切湮滅之前，您應該呆在自己深愛的人身邊。」
說完，他停頓了幾秒，而後又補充道：
「或者，呆在深愛您的人身邊，不是么？」
邁洛若有所思。
他看向四周圍。
平日里無論是哪一時間點都熙熙攘攘的祈福廣場此刻空無一人，偌大的空地上只有邁洛與渡鴉兩人的身影在杵著。
後方來自於教堂的火光穿過夜晚的霧靄，將他們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廣場的地面上足足蔓延了十幾米遠。
這個夜晚比邁洛印象中許多楠薇城的夜晚都要顯得更加寧靜祥和，絲毫沒有半點像渡鴉所說的那樣有末日逼近的氛圍感。
但他卻從眼前的場景中嗅出了些許異味。
廣場之上，黃金律的聖輝之下，此刻，儼然只剩下了他與渡鴉兩人。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活物。
……
邁洛平靜地回問道：
「那你呢，你沒有家人吧？」
渡鴉淡然搖頭，他沒有著急回答邁洛這個很不禮貌的問題，而是抬起頭，再次將目光轉向天宇，這一次，他凝視了許久，直到天上的風將厚重臃腫的雲層稍稍挪開了一些，雖然依舊沒能讓月亮露出一角，但那被掩蓋住的月光總算是出現了一絲淡淡的光暈。
在看到那一抹冰寒月光的時候，渡鴉消瘦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他抬起手指指向天宇說道：「我已經等到我想要見的東西了。」
邁洛若有所思。
他依稀記得，蒙奎亞所帶領的那支獵人隊伍，他們口中曾經念叨著這樣一句箴言——
「即使是在長夜，我依然能夠見到月光。」
……
「請回吧，先生，時間不多了。」
渡鴉平淡地給邁洛下了逐客令。
而就在他話音剛落之時，天宇之上那本該隨著雲層淡開之後逐漸顯現出本體的月亮卻突然黯淡了下去。
就好像，有什麼無比龐大的物體在一瞬間將它擄走了一樣。
縱使是沒有了危機感之力的邁洛，在那一瞬間也感到通體冰涼，冷汗瘋狂從他的毛孔中湧出。
他有一種感覺。
就好像…
有什麼東西……
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