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恐懼之源
……
馬歇爾忽然有一種感覺。
它不清楚那算不算是錯覺。
它發現窺視了詹姆斯·謝菲爾德的記憶之後，邁洛變得比原來陌生了一些。
當然，它本來跟邁洛也不算非常熟悉，過去的這一年裡它絕大多數時間都只呆在麗貝卡身邊，與邁洛沒有過多的交集，對邁洛的好感單純只是因為麗貝卡。
邁洛一直以來都給它一種距離感，撇開他本身是靈視者這一層身份因素以外，那種距離感是馬歇爾一直捉摸不透的，明明這個人言談舉止都還算開朗熱情，但那種距離感就是一直存在著。
而眼下，從謝菲爾德的墓碑前站起身來的邁洛對於馬歇爾而言，那份距離感似乎又一次被拉長了。
就好像，這個人朝著遠離的方向，又多走了幾步。
……
馬歇爾蹲坐在墓群的邊緣，全程注視著邁洛。
它看著邁洛像是閃電一樣刺進了妖鬼的陣型之中。
隨後發生的是一系列肉眼難以捕捉到了高速畫面。
而最終，那畫面定格在了邁洛的背影上。
他背對著馬歇爾，徒手握著一枚還在掙扎跳動著的心臟。
腳底下，是七零八落的妖鬼碎屍。
背景，是古革巨人與妖鬼大軍廝殺酣戰的畫面。
這一幕落在馬歇爾眼瞳中的時候，那種距離感上升到了陌生感，甚至是捉摸不透的未知，然後是帶著幾分恍然的深邃恐懼。
……
妖鬼首領死了。
被皮克曼稱之為誕生靈智的個體，甚至有可能已經觸碰到靈視者壁障的那隻異變的妖鬼，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被邁洛挖出了心臟。
而當戰場上的其餘妖鬼大軍們發現這件事之後，它們的嗜血本性遭到了扼殺，整個戰線開始全面潰敗，求生的本能驅使著它們退回到辛之墓群的深處，瘋狂逃竄，只有個別貪婪的妖鬼企圖拖走自己的「戰利品」，而被追趕上來的古革巨人碾死。
此時，邁洛成為整片戰場上散發恐懼的最中心。
他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牽扯著古革巨人們內心最脆弱的那根弦。
一種難以言表的氛圍就像凜冬一樣把戰場上的氛圍降到了冰點。
那龐大的古革巨人大軍中居然沒有任何一隻剛越過邁洛所在的位置往前追擊半步，所有巨人此時都與馬歇爾一樣，感受到了那深刻的恐懼。
這並非單純只是因為邁洛碾殺了妖鬼族群的首領，事實上古革巨人們並不懼怕妖鬼首領，所以殺死了妖鬼首領的行為，也不足以讓它們集體被震懾住。
真正讓它們不敢逾越半步的，是另外一種神秘的、深邃的物質或者力量。
而那力量的源頭，就是墓群邊緣站著的邁洛。
……
古革巨人是一個沒有語言的種族，它們只能通過誇張的面部表情和肢體動作進行同族之間的交流，而此時，在場的所有巨人都不敢有任何大幅度的動作，連喘息聲都被儘可能的壓制了。
……
馬歇爾莫名萌生出了一種感覺。
它覺得眼前的邁洛可能不再是之前的那個邁洛了。
某一瞬間，它也產生了一種逃命的衝動，僅僅因為邁洛捏碎心臟的一個動作。
好在轉過身來的邁洛開口說出的一句話，讓馬歇爾放下了防備。
「咦好噁心，怎麼連血液都帶著惡臭，受不了了，趕緊離開這個破地方吧。」
他的語氣、口吻，詼諧之中帶著的幾分散漫證明了他依舊還是原來那個邁洛。
「本來想整個帥的，早知道就不這麼弄了。」
邁洛蹲下身從地面上抓起一把粗糙的砂石放到手心上用力搓了搓，把妖鬼那散發著惡臭的污血搓掉了一些，然後嗅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嘴裡立馬發出一聲「嘔~」的動靜。
就又蹲下身，把兩隻手都貼在地面上反覆摩擦。
那擦地板的動作看起來相當不雅且狼狽，與他之前秒殺妖鬼首領時候的氣質完全不是一回事。
此前給予馬歇爾的那種壓迫感與陌生的恐懼，基本上也就被他這幾個動作毀了個一乾二淨。
……
最終，馬歇爾還是像之前一樣跳上邁洛的肩頭。
而邁洛就這麼大大咧咧，徑直走進了古革巨人的城市，那些由古革巨人建立起來的戰線都在第一時間讓開了路，幾乎沒有人敢靠近邁洛十米以為。
沒有任何阻礙，邁洛輕鬆地橫闖了古革巨人城市。
在這裡抬起頭就能夠看見拔地而起的無數巨大圓塔向著高處的黑色洞頂延伸著，每一座塔的底部都有一個高達十米左右的幽深入口。
而城市之中鋪滿了粗糙的碎裂岩石，周圍也不乏有用石塊搭建起來的臨時住所。
邁洛的到來，讓這座地底城市如臨大敵，所有古革巨人都屏住了呼吸。
它們人均六米高，有著對人類而言形同惡魔的外表，同時兼具了恐怖的破壞力與嗜血本性，但此時，它們眼中那個瘦小孱弱的身影，卻成了壓迫感與恐懼的根源。
邁洛所過之處，城市中的居民都瘋了似地把自己的巨大身軀藏進陰影之中，生怕被邁洛看見。
它們不敢直視邁洛，只能在心中默默向神明祈禱。
這份恐懼感，深埋在古革巨人們的記憶之中。
直到漫長歲月之後，巨人種族的後代中依舊流傳著，關於一名舊日支配者曾在城市街道上漫步的傳說。
……
邁洛並不知曉他給這些無法說話的傻大個們留下了怎樣的心理陰影，但他確實知道，在閱讀了《納斯編年史》譯者的記憶之後，恐懼這種本應該只是生命體的一種情緒表現，於他而言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與掌控。
這種力量十分微妙，邁洛尚未完全參悟，但他已經觸碰到了它的存在。
……
「你已經看過編年史的內容了吧？」馬歇爾蹲坐在邁洛肩膀上。
「嗯。」邁洛點頭。
「那……找到了與伊姆納爾有關的記錄了嗎？找到所謂的破局契機了嗎？」馬歇爾繼續問道。
「算是找到了吧。」邁洛再次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馬歇爾似乎也鬆了口氣。
看得出來它心裡還是挂念著麗貝卡的。
之後，兩人都保持了一段時間的沉默。
邁洛溜達在城市殘破不堪的街道中，在眾多直通頂部的巨型圓塔中尋找所謂的最高塔——卡斯之印尖塔。
他倒是很願意找一名熱心路人問問路，可是方圓五十米之內的古革巨人都像是見了鬼一樣地逃開了。
邁洛知道這是因為他對那種恐懼力量的掌握還不夠熟練的原因。
沒有辦法，他只能硬著頭皮往城市最中心的位置走。
因為皮克曼提供的地圖上，古革巨人城市的中心位置畫了一個小圈，那大概率就是最高尖塔卡斯之印的位置了。
……
馬歇爾憋了一路，終於在邁洛抵達城市中心規模最大的那座尖塔底下的時候，它帶著幾分忐忑，開口問出自己內心想要知道答案的那個問題：
「謝菲爾德記憶里的烏撒，最終是什麼下場？」
它其實早就已經猜到了答案，但是在還沒有回到地面世界之前，在它還沒有親眼目睹170年後的烏撒城之前，內心始終還是懷有那麼一絲希冀，或者說僥倖。
萬一呢，是吧？
萬一烏撒沒有完全陷落，它的族人們還在……
……
邁洛十分「認真」的攀爬著尖塔門前那只有古革巨人才適用的巨型階梯，這將近八十公分高的台階對他而言其實很輕鬆就可以躍上去。
但人嘛，在遇到一些無法回答、想要逃避的問題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地假裝很專註於自己手頭正在做的事情，不管那件事有多麼普通……
爬上了十幾層台階，邁洛才拍拍身上的灰塵，用很正常的語氣對馬歇爾道：
「謝菲爾德死的比較早，他的記憶裡面沒有烏撒城最後的畫面。」
這是邁洛所能夠想到的最不負責任，但是同時也最容易說出口的回答了。
意思就是——我不到啊，一會兒你自己上去看看吧~
……
馬歇爾低下頭。
再次恢複沉默。
…
進入幽深的尖塔之後，內部依舊是那漫長的，彷彿永無止境一般的旋轉階梯，並且每一層階梯也都是八十公分左右的高度。
邁洛之前答應過的，他會把馬歇爾送到地面之上的迷魅森林之後再離開，所以他開始了漫長的爬樓梯旅程。
從教會大橋那會兒開始，到如今，這一路下來馬歇爾身上也受了不少的傷，雖然這小傢伙身上的黑色毛髮掩蓋住了絕大多數血淋淋的傷口，看起來就跟沒事一樣，但讓它孤身一貓返回烏撒的話，多少還是有些難度的。
至於為什麼是送到迷魅森林而不是直接把它送回烏撒……
估計就只有邁洛自己心裡清楚了。
……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在窺視了謝菲爾德的亡靈視角之後，邁洛就想直接打道回府的。
但出於某些原因，他決定還是多浪費一點點的時間。
畢竟，幻夢境和清醒世界是存在時間流速差的嘛……
也許是愛貓人士謝菲爾德記憶中殘留的情緒在干擾著邁洛，也許是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靈魂深處那種漠然的存在，所以決定證明些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