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你在懼怕什麼
「我就不該聽那傢伙胡說八道。」
迪拉肖目光複雜地注視著總教堂前方角落裡那個盲人女孩。
對方抱著畫板，坐在教堂里光線照度最低的位置，那裡偏離了中央天花上面的燭台，同時左右兩側牆壁上的黃金樹的藤蔓浮雕還擋住了一部分的光線，以至於迪拉肖一開始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角落裡還安安靜靜地坐著一個孩子。
主要還是因為她太過於安靜了，在這幾百個嬉鬧的孩子中間顯得格格不入，迪拉肖才一眼鎖定了她的位置。
身為一名盲眼的孩子，她懷中卻抱著一塊畫板，身上背著的小書包里似乎還塞滿了顏料和畫紙。
她背對著眾人，面相牆壁的陰影，就這麼平靜地坐著。
……
迪拉肖看著女孩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
而後再次低頭看向手中那張泛黃的紙條上的字跡，上面只寫了一句教會箴言，只是修改了主語——「它的眼界還不夠開闊」。
原句是「我們的眼界還不夠開闊，畏懼舊神之血」。
如果放在昨天或者前天，哪怕是今天早些時候收到來自星辰鐘塔的這張紙條，迪拉肖絕對會是一臉懵逼的狀態。
但是現在不同，他知道中塔之上的眼睛要尋找的舊日使徒就在這幾百個孩子裡頭。
恰好他要尋找那位「眼界未能得到開闊」之人的時候，一個盲人女孩就出現在他的視野內。
……
「瓦爾羅坎確實是個混蛋。」
迪拉肖又暗罵了一句。
必須承認，自己的思緒被邁洛擾亂了。
或許在今晚之前，迪拉肖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認為是「使徒」的那個盲人女孩送入星辰鐘塔。
但現在，他猶豫了。
只因為邁洛那看似無心的一句話。
迪拉肖雖然是個神職人員，但說到底他終究還是個人。
這甚至稱不上是惻隱之心，而應該算是一個人類基本的良知。
獵人組織在城區內的冷血行動一定程度上震懾到了迪拉肖，他忍不住會這樣想——如果真的像邁洛所說的那樣呢？
如果我把她交給星辰鐘塔上的人，交給契約組織。
那個孩子是不是明天也會躺在執法所的停屍間里？
甚至回過頭來，還要由我去承辦她的送葬儀式……
再往後的，迪拉肖已經不敢想像下去了。
……
他從身旁的台階上拿起孤兒院的名冊，快速翻動了幾下，找到了盲人女孩的信息。
迪拉肖發現，他認得這個孩子。
她有個很好聽的名字——黛西。
是羅本連環兇殺案中唯一的倖存者。
迪拉肖的眼神開始凝重了起來。
因為至少稍微回溯一下黛西過往的經歷，就不難發現，她的人生其實早早就與詭秘之物交織在一起了。
她的父母死於羅本的屠刀之下。
她的雙眼被瘋癲的羅本奪走，用於執行渡鴉的邪惡儀式。
地下雨水管網內壁中那個模糊的圖騰印記，迪拉肖至今都還沒有尋找到它的下落。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渡鴉則是人間蒸發，也許他早就帶著圖騰離開了。
……
沒記錯的話，當初是為了從麗貝卡手中得到案件的隱藏線索，迪拉肖特地將黛西納入了孤兒院，並且還代表教會向麗貝卡承諾會照顧黛西的餘生。
而這，就是教會遵守諾言的方式嗎？
迪拉肖看向手中來自於星辰鐘塔的那張紙條。
他並不是懷疑自己所信仰的黃金律，他懷疑的是人心，那些身居鐘塔之上的人，他們不見得能代表黃金律。
但無法否認的是，從笛福牧師接到這個任務並將其轉至迪拉肖手中以來，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人告訴過迪拉肖，教會準備如何處置這些所謂的「使徒」，所謂的災厄之源。
……
迪拉肖從沒有像眼下這般躊躇過。
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心中最堅信的某些東西已經產生了動搖。
而動搖的源頭，僅僅是因為邁洛口中的一個荒謬的猜測。
…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黛西。
猛然發現，遠處角落裡那個盲人女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轉過身來，也在「看」迪拉肖。
黛西雙眼位置纏著黑色布條。
她的穿著打扮乾淨樸素，不沾染一絲污濁。
但迪拉肖卻感覺到了刺骨的冰涼。
儘管沒有任何眼神接觸，但此刻人頭攢動的教堂里，他無比確認黛西在「盯著」的就是自己。
他臉上浮出了訝異的神色，但更多的還是遺憾。
因為他並不希望黛西身上出現什麼超乎常人的表現力。
……
繞過人群，迪拉肖走到了黛西身旁，在她所坐著的長椅另一側坐下來。
率先開口的人是黛西。
她很平靜，她知道迪拉肖的到來，甚至好像知道迪拉肖是誰，以及他為何而來……
「你在懼怕什麼？」
黛西的話讓迪拉肖神色一怔。
他在女孩平緩的語調中讀不到一絲明顯的情緒，她的聲音是那麼的空靈。
迪拉肖看著眼前這位蒙眼女孩青澀的面龐，良久才回應道：「死亡吧也許。」
「我們所認知的死亡是仁慈的。」
黛西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懷抱著的那塊畫板。
畫板釘著的紙張上，覆蓋著無數黑灰色的線條，那些線條以極度誇張扭曲的方式互相結合，呈現出一片類似於星宇，又好似黑洞的詭異畫面。
沒有任何醒目的色彩，但卻給人一種陰影之下有無數雙眼睛在向外注視的感覺。
「不是我自己的死亡。」迪拉肖搖頭。
「你的思緒受到了干擾與牽引。」黛西朝著迪拉肖所在的方向緩緩深處手。
她沒有觸碰到迪拉肖，雙方至少還有三四個身位的間隔，她就這樣懸著手臂，似乎在觸摸著些某些無形的東西。
良久，她似乎知曉了一些什麼情況，緩緩收回手，對迪拉肖說道：
「但並非是惡意的，只是無心之過，請不要責怪他。」
……
「責怪……誰？」迪拉肖有些不明所以。
「一個精通於製造混亂的靈魂。」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黛西的嘴角有一絲輕微的上揚。
她微笑對迪拉肖說道：
「干擾你思緒的東西已經消失，現在你可以做出屬於你的選擇了。」
…
某一瞬間開始，迪拉肖不再糾結於邁洛之前所說的那番話了，他的目光逐漸恢複為清晰、堅定。
他緩緩站起身來，對黛西說道：
「接下來這一段時間牧師會將你們安置在後方的樓層住下，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向會吏提，好好休息，等外面的危險解決之後一切就會回歸正常。」
「謝謝你。」
黛西很鄭重地朝著迪拉肖所在的方向點頭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