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宛城舊夢

正文卷

第683章 宛城舊夢

曹丞相在夢中又回到了宛城的那個夜晚。

前半個夜晚氤氳旖旎,仇讎束手,孀婦飽滿任君採擷。

後半個夜晚烈焰滿城,長子斷後,親臣死戰狼狽奔逃。

這個夢他並不陌生,在與丁氏和休之後,也曾夢到過。

當時夢中的子脩因為將坐騎讓給他而親身留下領兵步戰阻敵,渾身浴血的長子見他之後張嘴便問:

「我母所在?」

當時的曹丞相啞口無言,悚然而醒。

如今再在夢中回到這裡,他又無比真切的經歷了這一切。

以身斷寨門的典韋,步站阻張綉浴血而死的曹昂,戕於亂軍屍首難尋的曹安民,以及負他奔逃了一段距離後死於流矢的絕影。

而現在,曹操再度經歷這個噩夢,卻是將目光移到了一個此前從未注意過的人身上。

六歲學射箭,八歲學騎馬,十歲便開始隨他征戰南北,結果首戰就遇到了宛城之變的曹丕曹子桓。

這個兒子受到了驚嚇,自那以後再不言軍旅,而是將精力都花在了讀書上,幼時練的劍術只用於以甘蔗比劃嬉戲,所練箭術也止為談資。

曾經曹操覺得沒什麼不好的,畢竟宛城之事令他懊悔至今,戰場上勝負轉換隻在頃刻間,若是再折了曹丕和曹植,那這偌大基業創之何用?

可如今,與宛城時相似的懊悔再度充盈了他的內心:

大業未成,怎能令曹丕曹植只修文事而不通軍陣呢?

偌大堅城,被拒之城外後竟連殊死一搏的勇氣都無,竟想要引軍來豫州隨他畢其功於一役?

可憐他今日之前還考慮著若是戰事不利還能步步退守至河北,以黃河天險為憑依,拒河北保天子而抗劉呢。

夢中的曹操看著遠方火光衝天的宛城,長吁短嘆。

然後便眼睜睜看著一隊鐵騎渾身繚繞血氣踏空而來宛若鬼神,當先一將美髯飄飄,偃月刀衝天而立寒光湛湛:

「曹賊休走!」

曹操猛地坐了起來,幾乎是下意識就去摸身邊的佩劍並熟稔的對眼前劈了下去。

「哐啷」一聲,曹彰手中捧著的杯子被斬成兩段,落在地上滴溜溜打著轉,營帳中頓時有點沉默。

扶了扶額頭,曹彰立刻殷勤的過來搭把手。

皺著眉推開這個兒子,再打量一番營帳內幾個謀臣的臉色,直接道:

「眼下是何情況,過去多久了?」

「爹爹,方才過去了一個時辰,那劉備也暫無動靜,只是在河對岸百步外駐營。」

曹操沉默不語,看了看這個兒子黃色的鬍鬚。

他的黃須兒有多喜歡搏殺猛獸誇耀膂力,就有多厭惡舞文弄墨之事,而眼下……

不著痕迹在劉曄身上划過一眼,曹操收回目光:

「賊軍重軍屯於潁陽,那襄城郟縣便不可守,令曹休于禁撤守繁昌臨穎。」

「郾縣既失,召陵難存,傳令元讓當布防滍水沿線,汝陽決計不可失!」

「另外請子通北上,加固滎陽一線守備,並……尋隙接應子桓。」

對曹操來說,面對愈發敗壞且至今都還不太明朗的局勢,這已經是他唯幾能做的事,能下的令了。

蔣濟領命,長揖至底,隨後轉身就走:「明公務必珍重。」

這些命令都是對外的,而對於如今所領的本部也沒什麼琢磨的空間:

「全軍戒備修築工事,決不可令賊軍過河!」

營帳諸人散去,也是直至此時,曹操才終於跌坐回榻上,低聲恨恨:

「豎子短謀少勇,哪怕能如袁顯思……」

最終帳篷內落至寂靜無聲,隨後有簌簌的甲葉碰撞聲,很快披掛完畢一臉冷色的曹丞相從營帳中鑽了出來。

愈是此時,則愈不可自哀,與將士勠力同心,方可搏一線生機。

但再次回首北望,曹操自己也難免為自己的家小感到焦心,同時隱隱對鄴城的變故有了一點眉目。

天子庸懦,背後必是有他人謀劃,皇后雖勇,但終歸不過是女子之軀,且少經磨練。

變故突然,時機又能恰到好處,且還似乎看穿了曹子桓不通軍陣的缺點,能作此謀者……

曹操隱隱想起了昔日主導宛城變故的那個謀士。

出乎曹操的意料,接下來的幾日,潩水兩岸反倒是沉寂了下來。

不過八十餘步寬的潩水靜靜流淌,從劉備軍和曹操軍大營中間穿過,一路南下奔流。

在隱強縣潩水匯入潁水,河畔這個小縣城裡曹軍主將絕望的扔掉了武器,身後曹軍彼此看了一眼,最終有人出列砍掉了主帥的腦袋,然後胡亂用布兜往城外送去。

潁水繼續奔流,也流瀉過河畔的一座座城池。

西華縣城門洞開,已幾似是一座空城。

汝陽城四門皆坍塌,一個獨眼的將軍在廢墟上率部死戰,但身邊的親兵或逃開或退下,四周的敵軍反倒好似無窮無盡一般。

再往前,樂嘉縣已經整個燃燒起來,南頓縣城池雖殘破但已靜了下來,城頭有分別書漢、劉、關三字的旗幟正在隨秋風飄蕩。

潁水川流不息並不會因為這些停頓,繼續向前又有歷經周秦漢三代修建的狼湯渠(又稱鴻溝)匯入,而在河渠交匯處的項縣上,有一個將軍在城頭大聲疾呼:

「仙師勿要作法了,臧霸願降啊!」

「同為漢臣,何以致此乎?!」

河水流經汝陰,這裡縣城也已經掛上了漢劉的旗幟,更有一部人馬已經出城沿著它流過來的方向溯流而上:

「沙摩柯,你當真不用再歇歇?」

「伯岐,若是要歇只管歇便是,俺不累!」

潁川水奔瀉毫不停歇,繼續往南再匯淝水又入淮水後改道向東,再匯入渦水之後已可稱浩浩湯湯,水浪捲起可稱肆意。

然後這個浪頭就被一艘巨船撞了個粉身碎骨,幾滴水珠依附在船身上還能聽到上面人的說話聲。

「季常先生,你說咱們還能不能趕上這大戰?」

「甘瑰莫要急,水師之功不止在滅敵也。」

數十個水珠順著船身蜿蜒向下最終匯聚成流又落回淮水中,並被浩蕩河水攜著經過大大小小近百艘船隻,繼續向東。

百川匯聚終入海。

營帳中孔明看著正對河對岸翹首以盼的主公,笑著寬慰道:

「漢家同心終滅賊。」

「主公何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