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狩獵?獵人?」
夜寒君的臉上寫滿了困擾。
這都什麼跟什麼?哪個族人說的?
八十年一晃,外界又出現特大的變故了?連他這個少弱病殘也不想放過?
「此事的重要性,位居榜首。」
「冥燈之大,暫時沒有第二件事能夠與之媲美。」
「你不要刨根問底,連我也沒有洞悉全部,做你該做的事情,時機到來之時,心中自然有數。」
血巫神女瞥了一眼夜寒君背後的十字藍劍,霧紗下的容顏似有漫不經心之色。
她輕輕合掌,清脆的掌聲響起,兩道虹光由遠及近,轉瞬抵達。
「拜見大巫!」
兩個身著天藍色開叉裙袍的類人少女,匍伏倒地,面露絕對的恭敬。
她們的容貌沒有遮擋,眉清目秀,充滿青春活力。
但她們的四肢並非血肉,完全由水組成。
碧藍的水臂和水腿,柔軟無骨,清澈透明,還會隨著呼吸的頻率盪起漣漪。
望見她們,夜寒君便好像置身雨後竹林,桌案上一盞清茶,耳畔邊一縷笛音,芳香自溢。
「帶他去血葯殿,沐浴、洗漱、靜心、養身。」
「從今往後,你們便是他的丫鬟,悉心照看他的起居,不得有任何差錯。」
血巫神女·巫血璐,淡淡吩咐道。
「遵大巫之令!」
種族名為「輕泉女巫」的兩名異巫,恭聲應道。
而後,她們站起身,水臂交於胸前,做出一個特殊的行禮動作,垂首含羞道:
「夜族的皇者,冒昧了。」
「嘩啦啦——」
水花翻湧,晶瑩剔透間,一道大浪拍來。
強壯如鵝大仙,輕盈如花燭,全都被水浪捲起,以奇快的速度沖往一個方向。
作為正主的夜寒君當然無法倖免,他沒有抵擋,被迫接受。
少頃,水花濺落,浪濤平緩。
夜寒君發現自己來到一座風格迥異的神殿中,裡面栽種著數不清的奇花異果。
食人花、遠古藤、火衫木、連香樹、金土蓮……
一花一草、一樹一葉,皆是淺深不等的紅色,全都是變異的,變異的方向和鮮血有關,無一例外。
在撲鼻的香甜腥味中,一口方方正正的葯池,以突兀的方式落座中央。
裡面承載的液體,黏稠如血漿,晶瑩若珠寶,流霞飛縱,奇光異閃,竟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久久不願挪移視線。
「本宮似乎下過命令,葯浴途中,不得打擾。」
「難道連片刻的安寧,如今也成了一種奢望嗎?」
葯池中,血波蕩漾,一截雪白的藕臂伸出。
透過蒸騰的血霧,一個赤身果體的巫女若隱若現。
她背對著夜寒君,濕漉漉的赤紅色大波浪披在肩膀上,嫵媚中充滿性感。
蔥白的手指,捏著一朵巴掌大的血蓮花,順著雪白的肌膚一寸寸擦拭時,每一個動作都在詮釋著優雅。
「血碧玉下,我等奉大巫之令,還請不要責怪我們。」
一左一右,正欲攙扶夜寒君進入葯池的輕泉女巫,先愣後驚,旋即半跪在地上,一個掩蓋驚慌,一個強做鎮定,異口同聲解釋道。
「哦?」
另一道稍顯慵懶的聲調響起,不遠處,一個沉在血池底部的血巫神女,緩緩上浮。
晃眼的白光一閃而逝,驚鴻一瞥間,夜寒君對上了一雙赤紅色的眼睛。
在這雙眼睛裡,他看到了三分的審視、七分的好奇。
「你便是送入我族的夜氏少皇?」
巫血雱閃爍著美眸,纖細的手指游曳在赤裸的肌膚上。
於是,隱沒蹤跡的血色巫裙,像是皇后的盛裝禮裙,重新穿戴在她的身上。
「咦?」
血光一閃,同樣穿戴整齊的巫血碧,閃現至夜寒君的右手邊。
她繞著花燭徘徊一圈,猩紅的目光恍如探照燈,要將她里里外外全部看穿。
「你吸收了祖巫之力?居然成為了血巫眷屬?」
「閣下。」
花燭仰起面龐,不卑不亢:
「初來乍到,正想請教,何為血巫眷屬?」
「血巫眷屬,即巫祖傳人。」
巫血碧湊近花燭的金色長髮,貪婪聞嗅著她的氣味:
「既然是夜氏族人的契約從屬,你應該知道。」
「我們血巫一族,先天為聖,純血的族人非常稀少。」
「我們會吸收弱小的巫族,以及屬性親近的異族,充當附庸。」
「這些傢伙里,只有極個別血脈優質者,加註運氣,才有可能成為巫祖認可的傳承者。」
「一旦擁有這樣的印記,她們便不是僕從,而是『遠房親戚』。」
「除了定期享用我族的洗禮,提升位階的成長效益。」
「未來,若是缺失自然進化的方向,可以嘗試往不完全的血巫神女進化。」
「不完全?」花燭側目,心生疑惑。
「相同位階,會比純血的我們弱一點。」
巫血碧巧笑嫣然:「但也只是相對而言。」
「對標其他的至聖之胎,你是封神遺脈,玄法通天,自然所向披靡。」
「也就是說,我的未來多了一個方向?」
花燭若有所悟,忖思數秒後,頷首答謝。
巫血碧無所謂一笑,輕輕一閃,婀娜的身影飄落在夜寒君的身前。
她湊得極近,夜寒君能聞到她身上的氣味。
不夠香甜,也不夠腥臭。
像是蠢蠢欲動的蠻獸,如山的血氣封印在人類大小的軀體里,一舉一動都有居高臨下的審視意味。
「真年輕呀。」
「你們這一族,相當誘人呢……」
巫血碧的喉嚨尖里,發出奇怪的聲音。
透過朦朧的霧紗,夜寒君隱約能瞧見,她「含情脈脈」,滿滿的渴望。
「誒……可惜了。」
「就你現在的狀態,咬你一口,你應該挺不下來……」
扭捏了一會的巫血碧,以遺憾的口吻,緩緩與夜寒君拉開幾米的距離。
她視夜寒君為禁忌,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
「沒意思,長這麼大,我都沒有品嘗過夜氏皇者的鮮血。」
「不過……你都進入巫祖銀棺了,居然還是這般落魄的樣子,遭遇的困境,真夠慘的……」
巫血碧嘖嘖稱奇。
顯然,她對於夜寒君的遭遇一無所知。
「想要創造奇蹟,談何容易。」
似乎知曉些許情報的巫血雱,定定地望著夜寒君的側臉:
「他的路,若不能劃分時代、開闢傳奇,必然身死道消。」
「雱姐!」
巫血碧不樂意了:
「我最討厭猜謎了,怎麼,連我也沒有資格知道他的真實經歷嗎?」
「對外,他現在是已死之人。」
「即便是夜氏族群中,明確知道他還活著的人,據說也是少之又少。」
巫血雱搖頭,囈語道:
「夜氏少皇,夜寒君。」
「你放心在這裡靜養,你的妹妹、門徒、弟子、朋友,如今都呆在血巫祖地,享有絕對充沛的資源,穩紮穩打提升著實力。」
「你暫時不能見他們,沒有猜錯的話,你現在只需要養傷,儘可能快的痊癒身體……」
「行了,專業的事情得讓專業的眷靈解說。」
一個無比輕挑的聲音打斷談話,神殿正門的方向,一道身影徐徐走進。
他身著裁剪得體的黑色禮服,背後披著酷酷的黑色披風,腳下踩著油亮亮的皮靴,要不是鍍著月霜的病態皮膚,以及三米有餘的高度,很難和人類區分差別。
「伯特納爾,你來做什麼?」
巫血碧和巫血雱——同時沉下臉。
尤其是前者,赤紅的大波浪劇烈翻湧,一柄柄鮮血長槍懸浮在她的頭頂。
近距離感受尖端的鋒利感,夜寒君毫不懷疑,這位至聖小成的血巫神女,真的想不管不顧的大打出手。
「小血碧,這麼想我嗎?」
吸血鬼親王·伯特納爾,彷彿沒有看到鮮血長槍,一步一步,泰然自若。
巫血碧冷笑連連,頃刻間,數十柄血槍爆射,彌天的血霧蕩然無存。
「撕拉!!」
血槍刺擊的速度有多快,伯特納爾的動作就有多麼悠閑。
他一揮長袍,血槍的彈道從水平變向垂直,全都倒插在血池中,粉碎成血浪狀的能量物質。
「誒誒誒,這麼迷戀哥,哥會很苦惱的。」
伯特納爾大步流星,忽然突進到巫血碧的面前,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滾!」
巫血碧大怒,指甲瘋狂延長,眨眼間化作十柄血劍,惡狠狠斬向伯特納爾的脖頸。
「小血碧,你再修鍊一兩千年,恐怕也傷不到我一根毫毛,何必呢。」
聳了聳肩的伯特納爾,側身一跳,完美避過所有的攻擊。
他噙著完美的微笑,迷人的琉璃之眼,望了一眼旁邊的巫血雱:
「血雱,你該不會和血碧一樣,也這麼不懂事吧?」
「吸——」
巫血雱深吸一口氣,如血一般通紅的皮膚,緩緩回歸雪白。
狂暴的氣勢驟然下降,可她壓在喉嚨口的沙啞聲音,其中的厭惡撐腸拄腹:
「我真的很想殺了你……」
「居然敢褻瀆神族,欺辱嵐姐……」
「若不是夜族力保你,將你挫骨揚灰也難解心頭之恨……」
「哎。」
伯特納爾嘆氣道:
「我和血嵐明明是兩情相悅,為什麼要阻撓我們呢?」
「胡說八道什麼!」
巫血碧憎恨道:
「巫祖剛剛神隕,你以訪客的身份來到我族,就敢做出這樣的事情。」
「再過個幾千年,要是血巫一族式微,你是不是就敢擄走我們全部,大肆拓寬你的後宮人選?」
「哥不想和悍婦講道理。」
伯特納爾打了個響指,一條血紅色的封條,貼在巫血碧的嘴巴上。
不顧她唔唔唔氣急敗壞,伯特納爾氣定神閑,坦坦蕩蕩道:
「實不相瞞,我和血嵐上上個紀元就認識了。」
「她救過我的命,我也救過她的命,我們之間的關係,遠比你們想像的複雜。」
「巫祖生前有令……」
巫血雱一字一頓:
「血巫一族,以血傳承,只可獨自繁衍,不可與任何異族結合。」
「即便你同樣執掌鮮血之道,並且是這條道路上的王者聖靈,你也不該破壞我們的規矩……」
「小問題,何足掛齒。」
伯特納爾擺手。
沒等兩位神女目露凶光、殺機畢露,他捏出兩朵鮮血玫瑰,一左一右別在兩巫的頭髮里,一臉奇怪道:
「難道血嵐還沒有告訴你們嗎?她已經懷孕了。」
「我以實踐證明,吸血鬼一族的王者,可與血巫一族的純血後裔,實現『血脈合併』。」
「現在執掌族長的應該還是巫血璐吧?這婆娘也真是的,不是都鑒定過了嗎?血嵐體內的孩子,還沒有出生,神血濃度堪比至聖虛引。」
「一旦出生,她很可能是幾萬年以來,血脈濃度最高的血巫神女。」
「我這哪裡是闖禍?明明是立了大功!」
「這個孩子將會是血巫族的希望,要是有朝一日成長到血巫神那個層次……哈哈哈,哥就是封神的爹,誰敢橫我一眼,我讓女兒拍死它!」
英俊瀟洒的伯特納爾,擺出厚顏無恥的架勢時,帥氣依舊逼人。
夜寒君、巫血碧、巫血雱,均是愣住。
尤其是後兩個,怒意消減,油然而上的震驚,清晰地表達在每一個肢體動作中。
「這不可能……吸血鬼和血巫……怎麼可能結合?」
認知被顛覆,巫血碧只覺得天旋地轉,世界不再真實。
她陷入渾噩麻木的狀態,踉踉蹌蹌跑出血葯殿,轉眼消失在身前。
「身為異族,卻在祖地中暢通無阻,連這裡也能隨便踏入,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尚且能夠維持冷靜的巫血雱,凝視著伯特納爾的迷人雙眼,緩緩發問。
「耶嚕!」
「這裡是丈母娘的家,哥當然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伯特納爾拍了拍巫血雱的肩膀,大大咧咧。
「我會找嵐姐以及璐姐——詳細確認。」
巫血雱深深地盯了一眼,隨即騎著一頭召喚出來的血虎,狂奔離去。
「呼……女人就是麻煩,哪裡都一樣!」
伯特納爾擦了擦額頭莫須有的冷汗,忽然一揮手,遣散兩個輕泉女巫:
「好了,你們先離開這裡。」
「記住,你們體內被種了血咒,要是有任何泄露隱秘的舉動,巫血璐一定會殺了你們。」
「不敢……」
渾身顫慄的輕泉女巫,小心翼翼告退。
伯特納爾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才轉過身來,正式面對夜寒君。
「嘖嘖嘖,虛得一塌糊塗。」
「這還是我夜氏的好兒郎嗎?病秧子也沒有這麼寒磣。」
夜寒君抽了抽嘴角,平緩心情後,冷靜問道:
「前輩過來,應該不只是探望吧?」
「不巧,只有探望。」
伯特納爾丟出一枚戒指,稀疏平常道:
「這裡面有各式各樣的大葯,最低也有九千年的年限,全都歸你。」
「哥不管你的天劫究竟是渡過了還是怎樣,這是你的劫難,哥幫不了你,不會瞎給建議。」
「但你現在很重要,至關重要。」
「你從大墓中帶出來什麼東西,你自己有數,哥不瞎叨叨。」
「快點養好傷,狩獵要開始了。」
「這一戰要是成了,哥可是要載入史冊的,你不能掉鏈子,更不能拖後腿。」
……
留下一枚戒指,以及幾段話,伯特納爾瀟洒離去。
血葯殿中,夜寒君大半個身子浸泡在血池裡,滾燙的鮮血燒灼著他的皮膚,刺痛的靈魂,終於有了舒緩的趨勢。
「大蝌蚪……」
瓜瓜也在血池裡蛙泳,悄咪咪靠近夜寒君:
「大帥逼怎麼會知道我們的秘密?」
「小黑帽她們都忘記了,他卻知道,這種被剝光的感覺好奇怪呀!」
夜寒君皺著眉頭,沉吟不語。
這的確不可思議,夜天子藏在他的身上,理論上只有他和瓜瓜保留了記憶。
是渡劫之時,被人發現了跡象,泄露了天機。
還是更早之前,遞交修羅弓碎片的時候,有人察覺到了問題?
夜寒君想了半天,不僅沒有理清思緒,反而更加茫然。
族人盯上了這股力量,究竟要幹什麼?
冥燈無冠位,更無封神坐鎮。
八十年一晃,紅塵深淵籌備的兵馬,難道已經達到了大舉入侵的程度?
戰爭……戰亂……一觸即發?
恍惚中,紛亂的想法劃入虛無,夜寒君徹底平靜下來。
他汲取著血池中的養分,修補著靈魂上的創傷,意識體愈發空靈。
良久、良久,他到了轟的一聲。
如有千軍萬馬在大草原上狂奔,大地震動,血池翻湧,古意盎然的神殿……崩塌一角。
一束光落下,比白晝更亮。
與之相伴是齊天的呵叱聲,有生靈在大叫,傲慢之言惹人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