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正文卷

他生氣的時候會叫她江妍。

可是徐魯不喜歡他這樣叫她, 總感覺真像亂·倫一樣。有時候她才不管他生不生氣, 總會不厭其煩的糾正他:「我姓徐。」後來他就很少這樣喊了。

徐魯想, 現在他是真生氣了。

她將落下來的一縷頭髮別到耳後去, 不緊不慢的說道:「我叫徐魯, 林則徐的徐,魯智深的魯, 你可以叫我徐記者。」

說完抬頭看他,目光平靜。

這雙眼睛, 淡漠又生疏。江措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倏地一緊,他下巴繃著, 喉結慢慢滾了滾, 忽然不知道這話該如何說下去。

他深深吸了口氣, 別開臉。

房間里安靜了一會兒,誰都沒有再開口。只剩下屋外的雨砸著窗,啪嗒啪嗒, 風從窗戶縫裡溜進來,吹得燈泡晃,穿過牆上他的影子。

房間里明明兩個人, 卻襯的寂寞極了。

半晌,江措淡淡問道:「怎麼做起記者了?」

他記得她以前的理想是要做鋼琴家的, 從小到大彈的一手好曲子,大學專業自然而然讀的是音樂系。

那時候她很驕傲,誰都不往眼裡放。

以前總覺得她看他的時候眼神里有少女的輕視, 恃才傲物,太他媽乾淨了,總想弄些污點上去。後來在一塊了,哪裡還捨得,別人多看一眼他都會皺眉頭。

可她轉行太快,還是八竿子打不著那種。

徐魯只是簡單回道:「想做就做了。」

「不彈琴了?」

「不彈了。」

江措看向她,女孩子的表情還是那副淡漠的樣子,頭髮絲兒有一縷粘在嘴角,不說話的時候看著很嫻靜。

他想像不出那雙曾經蹦躂在鋼琴上的纖縴手指拿起筆桿的樣子,寫不出稿子會和練不好譜子的時候是否一樣,發個火吃東西?

江措說:「這行挺危險,你爸媽也同意?」

徐魯看向他,不答反問:「消防員不也很危險?」

江措看她一眼,說:「我是男人。」

徐魯冷笑了一聲:「這都什麼年代了,女戰地記者多得是,女消防員也不少,江隊長不會歧視女性吧?」

江措靜靜看她,沒有反駁。

「差點忘了,你女朋友不也是記者嗎。」徐魯歪著頭,道,「難不成你們以後結婚了她相夫教子啊。」

江措的唇抿成一條線。

「我看張記者挺熱愛她的工作。」徐魯說。

江措垂眸,又抬眼看她。

「你呢?」他問。

徐魯也看他。

「熱愛嗎?」他又開口。

徐魯錯開他的目光,說:「當然,我宣過誓的。」

江措沒說話。

徐魯接著道:「願意付出生命那種。」

江措看著她,目光變得複雜起來。

他直起身,倒了杯水,道:「把水喝了,我去找點吃的。」

說完就出了門。

江措並沒有立刻走,他在門口站了會兒。

莫名覺得煩躁,靶了把頭髮,轉身去了廚房。灶台上擱著青菜西紅柿,碟子里放了幾個饅頭,涼的。

他又出去,冒著雨從後院拾了些柴火,往鍋里添了些水,很快生起火,拉起風箱,順便抽了根煙,湊近火點上。

江措看著那火,嘴裡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煙。

他想起她剛剛說的話,上次從麵粉廠抱她出來時候的樣子,和今天一樣,抱在懷裡總感覺就要失去一樣。這些年總是克制著不去見,總覺得她該過的很好。

江措被煙忽的嗆住,咳了好幾聲。

他握拳悶聲壓制住,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種極為痛苦的表情,重重的閉上眼,又緩緩睜開,眼角竟然有些濕潤。

江措扯了扯嘴角,低聲:「媽的。」

他抹了把臉,將煙摁滅。

外面的雨好像又下大了,濺了一些進來。江措從灶台前站了起來,削了西紅柿在鍋里,又打了兩個雞蛋,下了點青菜簡單調了味兒,沒幾分鐘,撈在碗里。

他端著碗走到她房間門口,停了一下,才推開門進去。

床上的女孩子抱著被子坐著,雙腿曲起,下巴搭在膝蓋上,眼睛無神的盯著一處,動也不動。

江措看了一會兒,走上前去。

他將碗推到桌前,道:「沒什麼條件,湊合著吃吧。」

徐魯偏頭,也沒看他:「我不餓。」

江措也沒再勸,手抄在兜里。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這地方還是不太安全,你一個女孩子不適合待,明天我送你回去。」

徐魯想起被人從外面鎖著的門,拴住的窗,心裡一陣寒意,想了想還是說道:「這是我的工作。」

江措聞言蹙眉:「沒商量,明天就走。」

徐魯倏地抬頭,看他。

江措道:「看我也沒用。」

「你有什麼資格阻止我?」徐魯怒道,「說了不回就不回,除非你打暈我,不然爬也爬過去。」

江措輕「嘶」了一聲。

「我也說過了,這事沒得商量。」他直接道。

徐魯氣急:「江措?!」

他聽罷笑了聲,說:「底氣挺足,看來沒什麼內傷,也不需要靜養了,那就聊聊之前那個問題,你覺得怎麼樣?」

徐魯一愣:「什麼問題?」

江措:「你說呢。」

徐魯垂眸,不語。

江措:「我在旅館地面上發現了燃油,也只有你的門從外面上了鎖。我有理由懷疑那天的大巴有人搗鬼,你不適合待在這。」

徐魯面無表情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江措:「我總得給你爸一個交代。」

「不需要。」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徐魯將頭扭向一邊:「做記者就是這樣,總不能臨陣退縮吧,你不也是拼了命的跑火場嗎?」

「我和你不一樣。」

徐魯笑了:「哪不一樣?」

江措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有些燒焦的發尾,並沒有直接回答她,倒是沉默了一會兒,目光又落在她臉頰上。

「真的是煙太嗆嗎妍妍?」他淡淡道。

徐魯眼睛稍抬,面色冷凝。

江措很輕的搖了搖頭,低聲道:「我覺得不是。」

徐魯很煩他老是抓著這個問題不放,不由得偏開臉,道:「總之我不會回去,我同事明天就到了,各走各的吧。」

江措收回視線,並不打算理會她的話,徑自道:「湯一喝,睡吧。」

說著就轉身要走了。

她也不想和他拌嘴,只是想起什麼,忽然叫住他:「等一下。」

他回頭,挑眉。

徐魯說:「手機借我用一下。」

江措頓了一下,從兜里掏出手機扔過去,然後走了出去。他站在門口,抽了根煙咬嘴裡,掏出火機點上了。

房間里,徐魯正看著他的手機出神。

她有些不太敢去觸碰,她知道這上面還有他的體溫在。熟悉的,溫熱的,有一股暖意流淌,摸著卻透徹冰涼。

徐魯想起她第一個手機是他買的。

那一年她高中畢業,他問她想要什麼畢業禮物。她抬手撥了撥他染的黃頭髮,說我想看你剃個光頭的樣子。

後來那晚去KTV玩,他請了一堆狐朋狗友。以前沒在一起的時候,她瞧不上他的那些朋友,現在大大方方在一塊,看著他和那些朋友喝酒抽煙,心底就覺得有什麼化了一樣,軟軟的。

朋友笑他:「怎麼還弄個光頭?」

他正低頭給她倒果汁,眼皮抬了抬看她,徐魯抿著嘴笑,聽見他對朋友說:「就說老子帥不帥?」

徐魯在一旁忍不住笑了。

朋友附和著說:「你看妍妍都不覺得。」

晚上回家他推她在牆上,威脅著問老子帥不帥。她差點笑彎了腰,不住的點頭,看見他從褲兜背後拿出一個手機出來,笑的邪里邪氣:「說帥就給你。」

她就是不說,被他折騰到半夜。

徐魯想到這個,斂了斂眉,緩緩呼出一口氣,從床上拿起手機,緊緊地握在手裡又鬆開,按下一個熟悉的號碼。

信號有兩格,電話過了很久才被接起。

徐魯立刻道:「是我,方瑜。」

那頭的人楞了一下:「妍妍?這不是你的號啊,你現在哪兒呢,人沒事吧?我給你打了多少電話你知道嗎?!」

終於安靜下來,徐魯無奈:「我先回答哪個?」

方瑜沒好氣的說:「大半夜的你差點嚇死我了。」

徐魯道:「我沒事,挺安全的,出了點事,手機丟了,給你發的簡訊收到了嗎?」

「收到了。」方瑜鬆口氣,道,「你讓我找一個叫梁陽的女孩子,誰啊?」

「這個我以後再和你說,江城所有的醫院你都要查一下,白血病,符合這一個條件的應該也不是太多,我過幾天可能會回來一趟,你務必儘快找到。」

方瑜驚訝:「就幾天時間?」

徐魯嘆口氣道:「我還怕太慢了。」

她語氣鄭重又有隱憂,方瑜說:「我知道了,放心好了,你現在哪呢?」

「一個村子裡。」

「一個人?」

徐魯想了想說:「和同事。」

「男的女的?」

徐魯笑:「問這麼清楚想幹嗎?」

方瑜嘆了口氣:「真不知道裝不知道啊,昨天陸寧遠可是特意叫我過去送材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問了你一句。」

徐魯:「哦。」

「太辛苦了就趕緊回來,有他給你撐著一片天有什麼好怕的。女人這一輩子就是得有人疼著才行,知道嗎妍妍?」

徐魯彎彎嘴角,道:「好了不說了,記得快點找。」

剛說完這句話信號就斷了,徐魯暗自慶幸,默默坐了一會兒,聽見外面的雷雨,想下去看看。

那會兒已經是凌晨四點,她睡不著。

正想著下床,看到窗外江措就站在那兒,又停下了動作。他背靠著她,像是在抽煙,低著頭。

徐魯看了一會兒,重新躺回被子里。

她掃了一眼桌子上的西紅柿青菜湯,又縮回腦袋。想來他做飯還是不錯的,至少她讀大一那一年住他那兒,只要他沒有應酬都會給她做菜。

徐魯閉了閉眼,不願意再想了。

聽到屋裡漸漸的沒有了聲音,江措掐了煙透過窗帘看了一眼,她已經睡下了,側著身睡得很安靜。

江措慢慢推開門,拉了燈繩。

屋子裡黑下來,安靜的只能聽到她淺淺的呼吸。手機就擱在她的腦袋邊兒,他輕輕抬腳拿了過來,拉上門出去了。

房子是他和人租的,抱著她從火場出來實在沒處去,大半夜的對門一個老太太出門看怎麼回事,直接讓他進了屋,騰出一間房子給他。

江措去了廚房,坐在灶火跟前。

他一手轉著手機,把玩了會兒,打開手機翻了下通訊錄,不出意外看到一個江城的號碼,他目光朝下,落在另一串號碼上。

那是他早上找不見她,問張曉丹的。

張曉丹沒問為什麼,只是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江措說:「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