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正文卷

消防車緩慢的行駛在深夜的街道上,路兩邊的街燈昏昏暗暗,或許是不遠處有施工,一束亮光從高處照了過來。

江措藉著那光,掃了一眼後視鏡。

他舌尖頂了頂右臉頰,側過臉看,半邊臉都紅了,很清晰的掌印,得,這一巴掌打的,真他媽是狠。

江措收回目光,臉色沉了下來。

他偏頭看了一眼窗外,路邊一家小賣部還亮著燈,順勢打了兩圈方向盤,將消防車靠了過去,從車上跳了下來。

進了小賣部,從兜里掏錢往桌上一擱,道:「一包玉溪。」

老闆是個中年男人,正在櫃檯後追劇,身上蓋著被子,看的是熱火朝天,絲毫沒有發現跟前站了一人。

江措皺眉,敲了敲玻璃櫃。

老闆這才抬頭,看見江措一身消防服的樣子楞了一下,嘴皮子倏地動了起來,道:「呦,哪出事了這?」說著瞄到男人那張臉上一個紅印子,倏地又閉上嘴,「要啥來著?」

江措沒空搭理,又道:「一包玉溪。」

低頭從玻璃櫃里拿煙,抬頭問:「軟的硬的?」

江措說:「硬的。」

老闆遞過煙,江措拿在手裡,直接撕開上頭那層薄膜,抽了一根叼在嘴裡,抬了抬眼皮,掃到櫃邊擱著的一盒打火機。

他抽了一個,道:「借個火。」

老闆趁此開口:「人都愛抽軟的,要不試試?」

江措點上火,吸了兩口,淡淡道:「硬的勁大。」他說完將打火機塞回盒子,說了聲謝,又走進黑夜裡。

回到消防隊,已經深夜。

隊里敞亮的跟白天似的,他們應該剛回來不久,還能聽見訓練場有說話的聲音,宿舍燈也亮著。

江措去裝備室換下消防服,直接往澡堂走。

山城的半夜,風吹進脖子里都跟冰塊貼過來似的。江措沒有擰熱水,三兩下脫了衣服就往噴頭下站,涼水襲過他結實的後背,沒入臀下。

寒氣從身上散出去,江措清醒了很多。

他眸子慢慢變的深刻起來,抬手捋了一把頭髮,讓水從臉頰流下,沿著脖子,喉結,劃過胸膛。

她今晚怎麼罵他來著?

皺著一張小臉,還是固執的樣子,那雙眼睛他以前最喜歡,現在幾乎沒了神采,瘦的臉上都沒肉。

江措吸了口涼氣,甩了下頭。

他很快又用涼水沖了一下,套上褲子短袖就出了澡堂。有些意外在宿舍樓下看見程勇,男人像是特意等他似的。

江措走近,扔了一根煙過去。

程勇道:「戒了。」

又給他扔回去。

江措嘴裡已經叼了一根,將那根煙別在耳後,手抄在褲兜,也不看程勇,目光落在訓練場上。

程勇指了指自己的臉:「那姑娘手勁挺大的。」

江措聞聲笑了下。

他用力吸了一口煙,煙霧從嘴裡吐出來,像個二流子。他這幾年煙癮重,一天最少也得兩三包抽。

吸了一口煙,才嗯了聲:「挺重。」

程勇眉頭一皺:「真前女友?」

江措這幾口煙都吸的挺用力,不一會兒已經累起一大截煙灰,他低頭撣了撣煙灰,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

程勇一顆心又懸起來,道:「還有意思?」

江措聞聲,喂煙的動作頓了下。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還能有個什麼意思。就算再次遇見也不是二十郎當歲的時候,這他媽都奔三的人了,還折騰個什麼勁兒。

見他不吭聲,程勇又道:「傷害過人家?」

江措餵了幾口煙,想了想還真沒有。他唯一一次對她發火就是那件事,至今卻是連想怕都不敢想。

只記得她站在門口,眼睛都紅了。

他那時跟火上了頭似的,又急又氣,拿她沒辦法,在房間兜圈子,最後實在狠了心,拿起桌上的玻璃花瓶往地上就是一摔,碎了一地。

她嚇得往後退,顫抖著小聲喊他。

也是真固執,嘴裡半分不讓:「你不能去,去了就是從犯,是要坐牢的,過幾天等這事過去了……」

他氣急了,直接打斷她吼道:「那他媽是我老子!」

從來沒有對她這樣吼過,那一聲真是把她嚇到了,眼淚噼里啪啦就往下掉。他早已經心煩意亂,哪顧得上哄她。

只是忽然冷靜下來,出奇的冷靜。

然後問她:「你報的警?」

她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就那一眼,江措知道,算是完了。他後來沒再說什麼,只是募得冷笑了一下,說了聲:「就這樣吧。」

說罷拉開門走了。

現在想來,他們之間連分手都沒說一聲,就那麼分開了。這麼多年他很少回老家,總覺著就這樣吧。

訓練場懸起一陣風,程勇打了個噴嚏。

知道這小子能藏事兒,沒想到一句話問不出來,程勇搖頭嘆氣道:「不管怎麼著,都過去的事兒了,真傷害了人家姑娘好好道個歉去。今兒鬧這麼一出,回頭小張知道了可不好。」

江措笑了一聲,吸了口煙。

「下周有個事兒走幾天,先和您請個假。」他說。

程勇:「什麼事兒?」

「看望個人。」他說。

程勇正要說話,忽的反應過來,道:「替我多上束花。」說完拍了拍江措的肩膀,先上了樓去。

江措抽完一根煙,隨後也上去了。

山城的這一邊漸漸地平靜下來,另一邊卻還吵著。跳樓的女人嚷嚷著要去警察局討公道,沒喊幾句肚子疼起來,醫護車直接拉向醫院。

徐魯叫了車,是跟著一起去的。

她的腳晚上用的勁兒太大,到了醫院就已經發疼,值班的護士看見她,數落她亂跑,硬是扶著她回了病房。

等到安靜下來,她才發起呆。

翻開右手看了會兒,好像打他那一下的餘溫還在。沒人知道她那時候腿都是發抖的,看見他不要命一樣,可氣急了打完了鼻子也跟著會酸。

他絕情,冷漠,不愛她了。

想來也該是這樣子,她有些過於強求了。可看他對她還不如一個陌生人的樣子,總是會難過。

好在她還有事情做,忙著總歸是好事。

徐魯坐了一會兒,揉了揉臉。看見病房外有人走過來走過去,慢慢靜下來,回頭按了一下呼叫鈴。

沒半分鐘,那個值班護士進來了。

不等她開口,已經先一步道:「已經幫你看過了,那個孕婦沒什麼大事,胎象也挺好的,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

徐魯問:「她在哪個病房?」

「217。你們做記者的是不是都這樣子?你這傷的也不輕,還到處跑,我看呀明天不腫才怪。」

徐魯擠了個笑:「沒事兒。」

「身體是父母給的,可不能這麼糟蹋。年紀輕輕就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以後有的罪受知道嗎?」

徐魯聽話的嗯了一聲。

看她還算聽話,那個護士沒再多說,關了燈出去了。徐魯躺在床上,來這之後她就沒好好睡過,那一晚可能是哭過,又太累了,腿還隱隱作痛,一覺醒來竟然已經八點半。

九點的時候有護士進來給她打今天的吊瓶,她趁機問了兩句那個女人,才知道那女人好像昨晚半夜就走了。

她在這地方單槍匹馬,也不能找人多打聽。現在除了了解到這個女人的消息,其他的她什麼都查不到,明目張膽也會打草驚蛇,可能下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就這樣,徐魯在醫院混吃混喝了三天。

第四天的時候,她已經可以隨意走動了,只要不過度用力,走路還是可以的,雖然看著會有些跛。

這幾天,台里的兩個大姐來看過她。

聽那話里的意思是,她這還沒上一天班就先讓台里支出了千百塊也是本事。於是,徐魯第五天一大早就辦理了出院。

去電視台之前,她先跑了一趟那女人的麵粉廠。

這幾天她偷著空也會跑過來看看,就是沒找見人,被燒過的地方都沒處理過,跟個廢墟似的。徐魯轉了兩圈,多問了幾個人,都說沒見過那女人回來。

她有些挫敗,坐在台階邊。

隔壁那家鞋店老闆認出她道:「都燒成這樣了,你還想租她這地段?」

或許是那場大火影響到鞋店,她這幾天來的時候都沒看見鞋店開過門。徐魯回頭,想了想問:「你知道在哪兒能找見她嗎?」

「我和她又不熟哪知道這個。」老闆擺擺手道,「我看你還是算了,重新找個地方得了。」

徐魯笑笑,轉身就走。

剛走出兩步,那老闆叫住她道:「她那個兒子愛往我這跑,好像說過老家在南坪還是西坪啥的。」

徐魯問:「她兒子叫什麼?」

「小瞳。」

回去台里,正趕上開例會。

她第一次見到電視台七八個人都在的場面,大家圍坐在一個長桌上,低頭不知道在說什麼,看見她進來,霎時都安靜了。

台長四十來歲,笑著問候道:「傷好徹底沒有?」

徐魯笑著點了下頭,找了個地方坐下。

彎腰的一瞬,她看見張曉丹一直在低頭寫什麼,沒抬過頭。她暗自呼了口氣,將椅子往外挪了挪。

開會主要說的是下鄉的事情。

台長話裡有話道:「南坪這地方是有些偏遠,窮就不說了……」

聽到這名字,徐魯楞了一下,她抬眼掃了一圈眾人,一個個低頭撇嘴,避之唯恐不及一樣。

她連想都沒想道:「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