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偷聽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偷聽

喬綰終究跟著司禮去了後廳。

四周是亭台小榭, 下方有池水流淌。後廳四面環水,只有曲徑架在池水之上。

司禮帶喬綰到的,正是後廳旁的一處小榭中, 小榭內有木桌木椅,火爐熱茶。

司禮轉頭恭謹道:「煩請喬姑娘在此等候。」

喬綰看著空無一人的四周:「他們呢?」

「公子和聞公子他們稍後便來。」司禮說完便離開了。

喬綰凝眉,不解慕遲究竟要做什麼。

她以為他們之間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可轉念又想到方才在宴客堂發生的事, 若是多發生幾次, 只怕更多人會懷疑她的身世。

慕遲聽著秦賀的話,神色不見絲毫意外,只有些煩躁地凝眉,手指輕輕敲著椅側,良久目光不覺落在對面的房門上。

正思索間, 小榭外傳來一聲「喬姑娘」。

多是她愛吃的。

他知道,喬綰就在門外,可卻忍不住想,喬綰可曾吃了那些點心嗎?

曾經她眉眼飛揚地對他說了一大堆點心的名字,最後對他恣意一笑,理所當然地道:「慕遲,我愛吃這些,你可都要記住了。」

外間無人,喬綰便要朝裡間走去,然而手才碰到門框,倏地聽見門內兩道熟悉的聲音異口同聲地響起:

就像一個卑劣的贗品,在面對著一個坦然光明的真跡。

等了不知多久,就在她有些不耐煩想要離開時,司禮才匆忙趕來:「喬姑娘,請隨我來。」

秦賀道:「摩蘭而今禁止黎人入學入仕,兩國如今相處如冰,不少黎商、門生投靠別國,朝堂動蕩,商戶難行,單單是九原城,庫銀便比往年少了五十萬兩……」

慕遲看著跪在眼前的二人:「起來吧。」

丫鬟對喬綰福了福身子:「喬姑娘, 這些都是黎國來的廚子現做的點心,怕您煩悶, 特給您送來解解饞。」

喬綰的手僵持許久,終徐徐收了回去。

喬綰怔了怔。

下瞬她卻僵了僵,其實還有一人知的,陵京時,她曾經半是命令地要慕遲好生記下自己喜歡的東西,那時他溫柔地應下,轉頭卻滿眼冷意。

「……還請殿下能在君主面前說上一二。」秦賀說了一大通,終於說完了。

「草民參見太子殿下。」

喬綰抿了抿唇,看著手中的點心,許久將它放了回去,再沒有吃糕點的胃口。

這樣想來,喬綰的心陡然安定了幾分,想著一會兒從後廳出去,便和秦夫人提及此事。

說完,便再次匆匆離去,絲毫沒有同她一塊進去的打算。

說著, 便將點心依次擺在圓木桌上,輕聲退了出去。

不過,很快就不是了。

慕遲那個瘋子怎麼說也是一國太子,不至於真留在九原城給她當姘頭。

也許秦夫人說的是對的, 儘快定下來也沒什麼不好,到時她便是有夫之婦, 還有無咎這個孩子。

明明那樣相似的筆跡,明明他的是刻在了肉里,更為深刻,可他還是覺得……

直至到了一處門前,司禮停下腳步:「公子和聞公子便在裡面,喬姑娘進去便是。」

秦賀率先上前拱手道:「殿下,下官有事相求。」

喬綰不悅地擰眉,跟在他身後朝後廳走去。

「下官參見太子殿下。」

喬綰回神,轉頭看過去, 七八名丫鬟走了過來,手中端著精緻的點心, 很是熟悉。

「嗯?」

待二人站起,聞敘白腰側的香囊再次垂落,微微晃了晃,晃得慕遲的喉嚨一緊,他垂下眼帘,明知故問:「孤不過身子乏累,來歇息片刻,二位怎麼來了?」

慕遲收回目光,看向秦賀,徐徐道:「此事是摩蘭內政,孤來插手,恐有不妥。」

喬綰看著點心, 足有八盤之多。

喬綰不解地看了眼他的身影,總覺得心中惴惴。

*

慕遲自聞敘白和秦賀二人進來,目光便始終落在聞敘白的那枚香囊上,手無意識地撫著右手虎口處。

喬綰眼睛微亮,若說陵京令她想念的物件,點心絕對是排得著的。

「公子?」許是見他久未回應,司禮輕聲喚了一聲。

那時,他明明心中對她的事煩躁得緊,卻從未想到,竟會記了下來。

可剛拿起一枚點心,喬綰便頓住,她的喜好,除了倚翠,九原城再無人知曉了。

蒸栗粉糕, 梅花香餅, 茯苓糕……

她輕輕地走進廳中,方才發現後廳又分為外間和裡間,外間偌大,像是宴請好友之處,而裡間較為機密,許是商討事務之地。

喬綰原本推開門的動作頓住,透過狹窄的門縫,她看見秦知州的側影,以及他身旁,那道修長文雅的白色身影。

「沒有不妥,沒有不妥,」秦賀忙道,「我朝君主向來視大齊為友邦上國,此番也是因念著與大齊的舊情,才有此舉動,殿下若開口,君主定能重視。」

慕遲低低笑了一聲,反問:「如此說來,摩蘭如此,還要怪大齊、怪孤了?」

「下官不敢,」秦賀忙俯首行禮,「只怪黎國竟欺瞞天下人,虛報昭陽公主的命格,又不守承諾,讓長樂公主代嫁,置大齊顏面於不顧,這才惹惱了殿下。」

慕遲唇角的笑在聽見「代嫁」二字時僵硬了片刻,他莫名想到那夜在雁鳴山上,分外豪華的馬車直直衝下懸崖的畫面。

慕遲攥著椅側的手驟然一緊,指尖因著用力而泛白,半晌才勉強平靜下來:「既然秦知州都知曉大齊與黎國的過節,竟還要孤給黎國人說情?」

秦賀聞言,飛快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聞敘白,只覺自己這位一貫清雅得體的學生,自打在筵宴上便有些恍惚,幾次走神。

無奈之下,他只得繼續道:「聽聞殿下一直在遍尋那代嫁的長樂公主的下落,下官便想著為殿下分憂,一直著人於九原城內密查。」

「嗯?」慕遲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反問道,「長樂公主?」

「是,」秦賀點頭,「那位長樂公主便是……」

「大人。」聞敘白驀地作聲,打斷了秦賀餘下的話。

秦賀不解地轉頭,便望見聞敘白垂眸立在那兒,總噙著笑的唇角緊抿著,久久未發一一言。

「秦知州若是不想說,便不用說了,」慕遲倦懶地垂眸,掩去眼底的森冷,「司禮,送……」客。

最後一字還未說出,秦賀一咬牙轉過頭來,高聲道:「長樂公主,便是金銀齋的喬氏宛娘。」

廳中隨著秦賀的這一聲話語一片死寂。

良久,慕遲徐徐打破了沉默:「是她?」

他看向聞敘白:「孤怎麼記得,她是聞公子的……」說到此,慕遲停頓了下,餘下三字自齒間擠出,一字一頓,「未、婚、妻。」

秦賀:「她並非敘白的……」

「她是。」秦賀的聲音再次被打斷了,聞敘白安靜地站在那裡,腰身筆挺如松如竹,又道了一遍,「我二人已換了庚帖,她是在下的未婚妻。」

慕遲的指尖細微地顫唞了下,一股嗜血的殺意涌了上來,他竭力壓抑住那股衝動,沉靜道:「秦知州方才說,她是長樂公主。」

聞敘白沉默了下來,許久道:「我知道。」

很早,早在看見告示上的畫像時,便猜到了。

今日在看見香囊上的筆跡與慕遲手背的字跡如此相像時,便徹底確定了。

慕遲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聞公子早便知道了?」

聞敘白垂眸,沒有否認。

慕遲偏偏再次逼問:「是在聞公子與長樂公主的定親之前?」

聞敘白手緊攥著,未曾言語。

慕遲這一次徑自看向房門處,再一次開口,無比清晰地問道:「那聞公子與長樂公主定親一事,也是因為知曉她的身份,才委曲求全地應下?只為在孤來九原時,以她為籌馬化解大齊與黎國嫌隙,讓摩蘭君主收回成命,讓黎國子民得以入學入仕?」

聞敘白驀然抬眸,直直迎上慕遲的視線,可終究,他的眼神晦暗下來:「最初,確是這個原因……」

房門後,外間。

喬綰緩緩後退了幾步,而後安靜地站住了,望著眼前緊閉的房門,神情分外平靜。

餘下的話聽與不聽似乎都沒什麼必要了。

她終於知道之前分明對成親一事無興緻的聞敘白,為何會突然便同意了下來。

也終於明白慕遲今日為何叫她來此處了。

他一句一句逼問著聞敘白,不過是希望聞敘白說出這番話罷了。

他要她親眼看著自己以為可以託付終生的人,其實從一開始便是在隱瞞自己。

他要她親耳聽著這些血淋淋的真相。

他本就惡劣至極,他不高興了,便要將她擁有的都毀了。

許是他記恨她那日說他的仇,也許是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放過她,即便如今二人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孤修書一封,勞煩聞公子給館驛送去。」廳中,慕遲的聲音傳來。

喬綰回過神來,聽見朝房門走來的腳步聲,心中驀地一慌,卻沒等她避開,房門已經被人從裡面打開。

一道白色的人影出現在門口,手中拿著一紙書信,身姿仍頎長文雅,只是那溫和的臉龐在看見她時,多了幾分錯愕與蒼白,好一會兒他才輕聲道:「宛娘……」

喬綰望著僵在門口的聞敘白,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宮變那日的情形,那時和此刻真像,她和景闌也險些成親。

可是如今,她即便聽見了聞敘白方才那些話,心中也並無多少責備,更不似當年般不安惶恐,好像心底再難起波瀾,只是覺得荒謬。

主座上,慕遲望向門口處的兩道人影,早便知曉喬綰在那兒,可當看清她時,手還是不覺緊攥起來。

喬綰換了白衣,她鮮少穿白衣,此刻卻穿了,與聞敘白面對面站在一起,如此相稱。

如此刺眼。

也越發襯的他今日的衣裳有多好笑。

「聞公子還是快些去為好。」慕遲忍不住作聲,嗓音陰沉。

喬綰看向聞敘白手中的書信,良久笑了一聲,讓開身側的位子:「你還有事,便先去忙吧。」

聞敘白的唇動了動,怔怔看著她:「我先將書信……」

「好。」沒等他說完,喬綰便已打斷了他,她笑應,「待你回來再說。」

聞敘白微頓,終頷首勉強如常笑了下,緩步離去。

喬綰仍站在門口,神色平和,甚至在秦賀出來時,還對他笑了一下。

秦賀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對她點了點頭離開了。

房內只剩下二人,喬綰唇角的笑逐漸淡了,她看著正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的慕遲,喉嚨酸了酸,下瞬猛地抬手,清脆的巴掌聲驟然響起。

慕遲頭微偏。

他抬手,以手背蹭了蹭臉頰,嗓音低柔:「公主都聽見了?」

喬綰茫然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而後反應過來,抬頭瞪著他:「你終於如意了?」

慕遲看著她微微顫唞的睫毛,眸光暗沉了下:「公主這是何意?」

喬綰諷笑:「刻意將我叫來,不就是想讓我親眼看見這一幕?」

「我那日說的難道不是事實,你要這樣報復……」

「你以為是因為那日的話?」慕遲驀地打斷她。

喬綰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慕遲看著她固執的神色,許久突然笑了出來:「喬綰,楚無咎是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