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保護

正文卷

第五章 、保護

喬綰這一夜休息得並不好。

許是因著自幼吃了許多大補藥材,她格外體熱,即便是在隆冬時節,胸口也像是燃著一團火。

如今雖是初冬,可屋內足足燃著三個偌大的火盆,喬綰即便只穿著小衣都趕不走心底的悶熱。

可她也知道,即便叫侍女熄滅一個火盆,她們也是不敢的。

十二歲那年,她初初搬來公主府,第一次在府中過冬,便因胸口悶熱,讓侍女熄滅了兩個火盆,侍女憐她被熱得額頭冒汗,便給窗子開了一條小縫。

卻未曾想,那晚她便染了風寒,斷斷續續地病了半個月,恰逢喬恆宣她入宮,得知她因生病不能前去後,一怒之下將她府中除倚翠外的所有侍女全都發賣,熄滅火盆的侍女更是因此丟了性命。

第二日,公主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被喬恆便換成了宮裡的人伺候。

那之後,對於她的身體,沒有人再敢有絲毫放鬆。

夏日不能多碰冰,冬日寢殿須得熱氣盈盈,斷了任何可能惹她生病的源頭,確保她身康體健。

便是她自己,在這件事上都不能任性妄為。

趙青青臉頰一熱,下刻反應過來,自惱地冷哼一聲,扭頭朝外走去。

喬綰指了指慕遲:「給他挑幾套衣裳,便照著最好的來。」

慕遲似乎也察覺到什麼,側過頭看向被眾星拱月捧在中央的女子,隨後微微頷首,溫柔一笑。

另一旁,掌柜的早已迎著喬綰上了二樓,小廝煮上了銀針茶,在精緻的火爐上咕嚕咕嚕地冒著泡,青花瓷盤裡奉上了上好的點心。

掌柜的忙喚小廝將其收好,喬綰擺擺手:「就這麼穿著吧,」說著看了眼一旁的幾套,「其餘的全都送去公主府。」

直至他穿著一襲白色緞面長袍出來,鞶革上用金絲綉著栩栩如生的角仙,身披著姜紅色的錦裘,上贅著朵朵祥雲,雪白的狐絨襯得那張臉越發剔透,墨發束起,活脫脫一位貴氣十足的俊美少年。

慕遲則安靜地跟在喬綰身後,緩步而行。

喬綰以往喜愛好看的衣裳,更喜愛那些衣裳穿在自己身上,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看人試衣也會這般賞心悅目。

黑白兩色的鶴裘。

喬綰回過神來,咳嗽了幾聲,目光朝他右手虎口處看了一眼,那個「綰」字仍伏在那裡:「身上的傷上藥了?」

喬綰一聽「舉世無雙」便起了興緻,轉瞬卻又想到慕遲,朝他看去。

每一件穿在慕遲衤糀身上,都宛若天生一般。

喬綰只當他已經上了,滿意地點點頭:「昨夜說了,今日帶你上街買衣裳,走吧。」

說著,率先起身朝外走去。

戶部尚書家的千金趙青青,被簇擁在一眾行禮的人中央,見喬綰徑自上了樓,心中不忿,率先站起身抬頭看去。

這樣簡陋的衣裳也蓋不住的傾城容色,她似乎理解了長樂公主為何願為其贖身。

喬綰和慕遲一進毓秀閣,便察覺到氣氛的不同。

喬綰自然知道這些人心中是如何想她的,不過她很喜歡他們心中不屑卻不得不乖乖低頭的樣子,心情都舒爽了不少,也沒有讓他們起身,便直接上了二樓。

慕遲淺笑:「多謝公主賜葯。」

今天的慕遲穿著件青色的侍衛常服,簡陋的鞶革束著精瘦的腰身,墨發只以一根木簪簡單的束起,卻蓋不住五官的精緻與絕色,甚至襯得那身衣裳都貴氣起來。

彷彿他本就是清貴公子,而非那個松竹館出來的倌爺。

掌柜的忙畢恭畢敬地應下,不多時便拿來了七八套華服與裘氅。

毓秀閣內,不乏一些千金小姐才聽聞此事,正在小聲議論著。

掌柜的眼睛一亮,忙躬身應下,轉念又想到什麼:「公主可要添衣?小肆新至一套金絲鸞鳥朝鳳綉紋裙,是以蓮絲根根紡織而成,舉世無雙。」

月白銀絲暗紋錦袍。

喬綰煩躁地翻了一個身,吐出一口悶氣,看著頭頂徐徐搖晃的帷幔,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到深夜才沉沉睡去。

直到倚翠領著慕遲進來,喬綰看見來人才終於有了些精神。

毓秀閣便位於七彎街上,是坊間最好的成衣鋪子,陵京的貴胄名門都愛來此處。

此處有最貴的酒肆,最大的青樓,胡姬腰肢窈窕,異國商旅人絡繹。

掌柜的忙又道:「我瞧這位公子發間僅一根木簪,不妨讓小廝帶著這位公子去樓下挑揀一下首飾?」

第二日醒來時,喬綰仍有些睏倦,無精打采地坐在寢殿的外間任由侍女打扮。

喬綰一拍手:「就這身了,同我身上這狐裘格外配。」

「公主。」慕遲垂眸,低聲輕喚。

朱緋色的狐裘……

昨日長樂公主去松竹館,甚至將一位倌爺帶回公主府的事情早就悄無聲息地於陵京傳遍。

她素來和三公主走得近,今日來毓秀閣本是為了下個月的宮宴挑選衣裳和首飾,聽聞喬綰為一名低賤的倌爺贖身、還帶回府中之事,心中對其不恥,這一抬頭,剛好看見了走在喬綰身後的男子,身形不由一僵。

象牙白杭綢圓領袍。

平日里除了皇宮賞賜的華貴衣裳,喬綰最常來的便是這裡了。

七彎街,是整個陵京最為繁華之處。

議論紛紛的聲音便戛然而止,閣內一片死寂,片刻的凝滯過後,眾人心中如何不恥這長樂公主的所作所為,但礙於她的身份,還是紛紛福身行禮。

喬綰想了想,看向慕遲:「你想要等我試衣,還是去挑首飾?」

慕遲沉默片刻,微微抬眸:「公主千金之軀,奴留在此處不妥,」說著,他看向掌柜的,「掌柜留在這裡,更不妥。」

喬綰聽著他略顯吃味的語氣,心中泛起一股說不清的喜悅,眨了眨眼:「那你覺得該如何?」

慕遲垂眸:「不若讓掌柜的隨我下樓挑揀一二,留一個綉娘在此處伺候公主?」

喬綰被慕遲一番話說得心中開懷,笑著拍拍手:「好啊,那就聽你的。」

慕遲頷首,柔和一笑,看了一眼掌柜的,後者忙陪著笑著在前面引路。

直到走到樓梯處,再看不見喬綰,慕遲依舊笑著,只是眼神有些發冷。

他半點不想留在那個嬌慣的小公主身邊等她試衣,還有……

慕遲看了眼身上姜紅的錦裘,又想到喬綰身上火紅的狐裘,的確很像。

慕遲隱晦地凝眉,信手將錦裘脫了下來。

「公子怎得將衣裳脫了?」掌柜的剛好轉頭,見狀問道。

慕遲輕捻了下冰涼的指尖,笑:「掌柜的這鋪子太過悶熱。」

掌柜的納罕,這二樓還算溫暖,可一樓因著大門敞開,雖有兩個火盆,卻仍隱隱透著寒意。

不過這畢竟是長樂公主帶來的,掌柜的並未多說什麼,只笑了笑將他領到首飾前:「公子可好生挑選一番,這些都是上好的金玉打鑄而成。」

慕遲頷首一笑,應了下來,本打算隨意地看看,未曾想剛看了沒多久,便聽見門口一聲陰陽怪氣的聲音:

「這位,不正是松竹館的慕遲公子嗎?」

慕遲循聲看過去,只看見一個穿金戴銀的公子哥模樣的男子站在那兒,身後跟著幾個同他一般的人,眼中是酒色熏染的渾濁,唇角的笑透著令人作嘔的淫邪與嘲諷。

慕遲沉思了片刻,並不記得自己見過此人。

李振一看慕遲的神色,便知道他根本未曾將自己放在眼中,心中大怒,想他戶部侍郎的二公子,何時受過這種冷落,嘲諷道:「怎麼,昨日不是剛被人買回去,今日就被扔出來了?難不成你活太差,沒伺候好貴人?」

畢竟即便是青樓女子,被人買回去都只會養在後院絕不會帶出來,省得丟人,更何況是更見不得光的倌爺。

而今見他出來,也只當被玩弄一番拋棄了。

他身後的人一聽,紛紛發笑。

周圍有人也察覺到這位容貌出塵的男子竟是昨日那位倌爺,紛紛朝後避了避。

「沒想到竟是個小倌……」

「竟還敢出門。」

「看面相和打扮不像啊……」

「我若是他,便死了算了,省得出來丟人,不知羞恥。」

慕遲聽著周圍人地竊竊私語,心中嗤笑,比起以前的境況,如今這些也算不得什麼。

左右總是孤身一人,倒也習慣了。

他只問:「這位公子昨日也去了松竹館?」

司禮的動作未免太慢,竟還未殺到這個人頭上。

李振一聽,眉毛橫了橫:「你不會以為被貴人買回去,你也貴了吧?」

「呸,陵京誰人不知,長樂公主喜新厭舊,你最終也不過是個下賤胚子。」

慕遲眸光微閃,喜新厭舊嗎?

李振見他不說話,只當他抬不起頭做人,奇怪地笑了笑,朝慕遲走了兩步:「聽說你是個怪的?」

慕遲唇角的笑微頓,眼神逐漸森冷,轉瞬卻半眯雙眸笑開:「這位公子何出此言?」

「一個低賤的怪物,」李振扭頭對身後的同伴說著,而後哈哈笑了起來,轉過頭看向慕遲,「你若是願意陪陪我,把我陪高興了,我也給你……」

慕遲神色暗沉如幽淵,垂眸瞥見周圍人看熱鬧的身影,胸口嗜殺的慾望不斷洶湧。

「放肆!」卻在此時,樓上傳來一聲怒喝,夾雜著女子的嬌氣,打斷了慕遲的思緒。

眾人紛紛轉頭看去。

一根金色的軟鞭直直地朝李振臉上抽了過去,瞬間將李振的臉頰抽出一道紅印。

李振捂著臉怒罵:「什麼人敢打……」

卻在看見喬綰時臉色一僵:「長樂公主……」

喬綰抓著慕遲朝後一拉,威風凜凜地擋在他身前:「什麼下賤東西,也敢罵本公主的人。」話落又轉頭看向四周看熱鬧的眾人,「看什麼?再看挖了你們的眼珠。」

眾人心中驚懼,紛紛低頭離開。

喬綰想到剛剛聽見的那些污言穢語,心中仍不解氣,看著李振又揚起鞭子對著他的嘴抽了下去。

李振身後跟著的幾個公子哥走也不是,攔也不是,站在原地臉色發白。

早就聽說長樂公主蠻橫驕縱,卻從沒想到會如此……蠻橫。

直到將李振抽得滿嘴鮮血,滿地打滾,喬綰才氣喘吁吁地停了手。

平日里因著身體虛練了軟鞭,未曾想竟在此處派上了用處。

李振見鞭子終於停了,忙爬起身,含糊地叫道:「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喬綰冷笑一聲:「道歉。」

李振跪在地上飛快道:「對不起,長樂公主饒……」

「不是我,」喬綰讓開身子,下巴一揚點了點一旁的慕遲,「對他。」

慕遲聞言微頓,眸光沉了沉,抬頭看著擋在自己斜前方的喬綰,身上的狐裘火紅,在無聊又灰敗的冬里,像一團正在燃燒著的火焰,一如既往的高傲刁蠻。

跪在地上的李振臉色一黑,要他對一個倌爺道歉,實屬侮辱:「他不過是個低賤的……」

喬綰臉色一沉,沒等他說完,抬腳將他用力踹倒在地,高高揚起手中的鞭子就要再抽上去。

李振蜷縮著身子朝後躲,口中叫著:「我道歉,我給他道歉……」

也是在此時,門外一人飛身走進毓秀閣,伸手便抓住了喬綰手中的軟鞭。

閣內一片寂靜。

來人十八九歲的年齡,一身朱槿色的綾緞袍子,袖口處還綉了兩朵艷色棠花,招搖至極,腰封扣著腰身,寬肩窄腰,長發高高地束成馬尾,其中一縷編成一條細細的辮子,辮尾墜著一枚紅豆似的玉珠子。

眉目張揚風流,一雙含情桃花眼,俊逸裡帶著幾分少年意氣,舉手投足透著一股玩世輕佻的紈絝子的味道。

喬綰皺眉,總覺得來人有些面熟,沒等想起又反應過來此人還抓著自己的軟鞭,怒斥一聲:「大膽!」

來人哼笑了兩聲:「喬綰,就你這惡毒無禮的性子,和三公主簡直是雲泥之別。」

聽見「三公主」三字,慕遲眸光微動,本落在喬綰身上的目光轉向景闌。

後者仍在盯著喬綰,往火上澆了一勺油:「我景闌便是死,也絕不會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