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尖峰時刻(二)

第五卷 大明劫

團營的侯爺們神情緊張,攥緊了拳頭,打算大幹一場,要皇上給出免職的理由,甚至不惜以集體辭職為要挾;內閣玩這一招雖然不靈,但勛戚們玩這一招是肯定靈的。

勛戚之家和皇室的聯繫千絲萬縷,京營兵權長期握在勛戚之手,那是大明曆朝皇上對勛戚集團的基本態度,身為大明朝的利益聯盟,二者之間水乳|交融相互依存的關係是皇朝穩定的前提,一旦這種信任關係被無端的打破,便是貴為皇上,也難以收拾殘局的。

這一點正德也許不太明白,但後宮太后,各地的藩王,正德身邊近臣卻是一個個心如明鏡;就算想正德執意而為,也是絕無可能的。

「朕覺得宋楠是適合領軍的將才,但朕卻不能讓他進團營領兵,不是宋楠的才能不夠,而是因為朕的團營提督也個個是能征善戰之將,朕不能為了宋楠而傷了他們的心,雖然朕知道,有幾位侯爺年事已高,也有人建議朕加以調換,但朕不認為他們不勝任,年事高低不足為憑。」

侯爺們驚愕萬分,本鉚足了勁頭要大鬧一場,忽然間雲開霧散,一切消弭於無形,幾位年事已高的侯爺老淚縱橫,竟然控制不住情緒身子抖動起來。

「皇上對我們勛戚之家還是看顧的,無論何時,他最信任最袒護的還是我們。即便是他最寵信的宋楠也不能動搖半分。」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皇上雖年輕,但大事上還是不糊塗的;宋楠算什麼,就算這次他封了侯爵,和我們這些老勛戚相比,他還只是根蒜。」

侯爺們感動自豪且快樂的想著。

張懋沉聲道:「皇上聖明,老臣的建議皇上終於是採納了,老臣不勝感激。」

張侖面色尷尬的偷看宋楠一眼,他知道老爺子補上這一句,便是向侯爺們點明,這一切都是我張懋進言的結果,此舉固然可以挽回侯爺們的心,但卻是大大的傷害了宋楠。

宋楠臉色不變,連眉毛也沒抖一下,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站在那裡,似乎這一切都跟他無干一般。越是如此,張侖心中便越是擔心,領教過宋楠的種種手段之後,他知道宋楠絕不是好惹的人,老爺子一直都對宋楠視若無物,根本不顧及宋楠的感受,這一切將會帶來什麼,張侖完全想像不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張侖知道,宋楠是絕不能夠輕視的。

張侖不願意看到這一切,他深知宋楠的能力之可怕,老爺子如此說話,這是再將宋楠推向國公府的對立面上去。宋楠是個恩怨分明之人,就算他是自己妹子的丈夫又如何?如此當眾的受到輕辱,以宋楠的性子是絕不肯干休的。

站在張侖的角度上,他願意同宋楠做一輩子的朋友,而絕不會和老爺子一樣輕視宋楠。之前宋楠還是個小小百戶的時候張侖就有這種感覺,現如今這種感覺已經已經強烈百倍。張侖決定做出挽回,哪怕是忤逆了老爺子的意思也在所不惜,不為了小郡主,也為了將來的自己。

正德點頭笑道:「英國公考慮周詳,早在前日便提出宋楠進京營的不妥之處,可謂是高瞻遠矚;但諸位不知道的是,宋楠前日進宮見朕,自己也主動提出不進團營,卻是出乎朕的意料的。」

除了張懋和張侖,眾人均覺得驚訝,不過很快他們都自以為明白了什麼,宋楠這是知難而退,明知此事不成,不如做出高姿態來贏得皇上的好感,這樣面子上也有光。此人年紀雖輕,心計可是一等一的深。

「宋楠對朕說,團營提督個個兢兢業業盡忠職守,是他效仿的榜樣;他提醒朕要賞罰分明,但也要賞罰有時。朕覺得他說對,也很真誠,朕便答應了他的要求。」

群臣帶著憐憫之色看著宋楠,心中均想,你雖精明過人,但此事上你卻是一無所獲了,拼死拼活打了幾個月的仗,聽說還差點被賊兵給殺了,到頭來還不是什麼都得到;說你宋楠淡泊名利,鬼才信你,你只是無計可施罷了。更糟糕的是,你依附的英國公府也旗幟鮮明的不支持你,這一回你算是徹底抓瞎了。乖乖當你的錦衣衛指揮使吧,你也就是這個命了。

一片竊笑之中,宋楠神色如常站在那裡,彷彿這一切於己無干,宋楠很滿意大臣們這種反應,越是輕視和幸災樂禍,之後到來的一切便越是讓他們震驚,打得臉也越是疼。宋楠只是覺得有些悲哀,這滿朝文武考慮的都是自己的好惡,自己的利益,卻無一人出來主持正義,無一人為自己叫一聲屈,這才是宋楠覺得窩心的。

這便是現實,一個赤|裸裸的殘酷的現實,宋楠嘆息於這一點,也看清了這一點,但宋楠卻一點也不驚訝。

「皇上,臣有奏。」亂鬨哄中,有人高聲道。

群臣的目光循聲而去,百餘對眼睛盯著此人,那是小公爺張侖的身影;張侖秉承張懋之風,在朝堂上從不多言,重大場合皇上詢問意見也必是詢問張懋,輪不到張侖說話,但所有人都明白,張侖其實是有分量的,新平堡救駕之功,加上又是未來的英國公,無論在朝廷上還是在京營之中,也無人敢輕視他的意見。

正德微笑道:「張侖,你有何事上奏?若是軍務可延後再說,宋楠和諸位有功將領的封賞之事尚未定論呢。」

張侖行禮道:「臣正是要對此事有幾句話要說。」

正德挑眉道:「哦?那朕倒要聽聽。」

張懋緊鎖眉頭,低聲喝道:「侖兒,你作甚?此事還輪不到你說話。」

張侖充耳不聞,自顧道:「皇上,臣不知皇上對宋楠將做何等嘉獎?」

正德砸了砸嘴道:「朕還沒決定,你可有高見?」

張侖道:「朝廷理應賞罰分明,宋楠剿賊立下大功,理應受到嘉獎。有人會認為臣和宋楠有親眷關係,便出來替他說話,其實不然,臣只是站在公理上說話。宋楠有領軍之才,又功勞卓著,皇上若不給予合適的嘉獎,必會為天下人所詬病。宋楠雖非經天緯地之才,卻也是我朝棟樑,皇上若是因為種種顧及之處而僅僅以爵位錢物田地之類的物事來當做賞賜,那是對宋楠的侮辱,也會讓人寒心。」

張懋怒道:「侖兒,休得胡言,你懂什麼,還不退下?」

張侖屹立不動,保持著向正德施禮的姿勢,並不理會張懋的呵斥。

文武百官沒料到張侖不出聲則已,出聲則震耳欲潰言語犀利,倒有大半張著嘴巴看著張侖發獃,有人心裡想著:「英國公府爺孫兩居然意見不統一,今日可真是奇了。」

宋楠暗中噓了口氣,張侖的態度給了宋楠一個讓自己下台的台階,張懋的態度已經激怒了他,他正在猶豫著將來對待英國公府的態度,因中間有個小郡主橫著,他又不想讓小郡主傷心難過。張侖的態度決定了英國公府將來和自己關係的走向,小公爺和小郡主兄妹二人的態度便足夠了。

「皇上,無知小兒的胡言亂語您不必放在心上,他知道什麼?皇上賞賜的一切都是嘉獎恩賜,有何高下之分?此子出言不遜,老臣回頭會好生的管教於他。」見正德也發愣,張懋趕忙出列奏道。

「唔……朕覺得張侖之言頗有道理呢,英國公又何必呵斥於他?」正德緩過勁來,臉上露出微笑來。

「張侖,那依著你的意思,朕該如何嘉獎宋楠呢?」

「皇上,臣不敢妄言,但臣隱隱覺得,我大明朝該知人善用,宋楠既有將才,又有大功,該令其統兵為朝廷效力。」

「哦?那團營既然進不了,難不成調任邊鎮為將?」正德微笑道。

「自然不可,宋楠掌著錦衣衛,這軍職也須得在京中方可;臣斗膽有個提議,不知該說不該說。」

正德道:「說來朕聽聽。」

張侖昂首道:「京營既有十二營,為何不能增為十三團營?劉六劉七之亂差點禍及京城,由此加強京中防衛也是有必要的,命宋楠統領這第十三團營,豈非兩全其美么?」

朝堂之上一片嘩然,徐光祚臉上帶著冷笑,張懋滿臉怒氣怒罵不已,而其他官員則滿臉的不敢相信。

「小公爺之意竟然是要改京中營制,好大的口氣。」

「是啊,小公爺這是糊塗了吧,京營建制可是成規,難道說增加一營便增加一營?簡直兒戲!」

「就是,團營建制關乎京城安全,多出一營是何意?難道純為嘉獎宋楠,便要動京營的建制?這小公爺,怕是混了頭了吧。」

「也難怪,宋楠是他妹夫,他自然是要偏袒的,可這也太離譜了,老公爺都沒敢提,他倒是敢說出來了。」

「你知道個屁,這若不是老公爺授意所為,老朽回家吃兩大碗屎,明顯是一個黑臉一個紅臉。」

「……」

滿堂嗡然,像燒開的滾水鍋一般沸騰了起來。